過去愛過的電影，有的現(xiàn)在不忍目睹。因?yàn)橛洃浥c影像往往膠合在一起，當(dāng)時的美好是當(dāng)時的情境、當(dāng)時的歲月催生的，不止是電影的美好。我曾經(jīng)想要重溫十年前那些讓自己初次沉浸在歡愉中的電影，但我明白必須冒著將記憶與影像分割開來的危險。原本感性的、曖昧的美好，可能會被理性的、清晰的評判替代。于是我說那樣就會——讓電影的歸電影，回憶的歸回憶。重溫過去是感動自己最容易的方式，結(jié)果怎么樣呢，往往就像結(jié)婚若干年以后，在去與從前的初戀情人見面，往往情何以堪。

安東尼·明格拉的杰作《英國病人》是十年前看的，還是三張碟的VCD，這么長的電影，盡然看完立即又看一遍，可見它之于我是多么的迷人。在此后十年之中，看的電影越來越多，漸漸了解如此這般的文藝片，已經(jīng)不能滿足自己。所以，從來沒有再看這部電影，生怕壞了自己的記憶。這有點(diǎn)近鄉(xiāng)情怯的意思。

今年上海電影節(jié)為紀(jì)念這位未到任先去世的評委會主席，特舉辦了“明格拉影展”。我忽然有些渴望，在大銀幕上，與“英國病人”做一次重逢。地點(diǎn)是上海衡山路上一座古老的電影院，據(jù)說是老早頗為羅曼蒂克的地方。這次放映的拷貝也夠古老，四比三的比例，仿佛還蒙上了一層薄紗，間或還可聽到噼里啪啦的老膠片式的聲音。這使得十年前的電影，有種三十年前的感覺，這倒也符合記憶里的心理時間。

記得十年前，自己年輕好思辨，揣摩著《英國病人》里的多義性，在愛情之外，搜索關(guān)于歷史、地理、國家、身份的某種隱喻?；仡^再看，倒是看山還是山、看水還是水，愛情就是愛情，別的不過是一些點(diǎn)綴物、裝飾品。朋友說，小說《英國病人》是一個后現(xiàn)代的文本，而電影《英國病人》是史詩化的影像。原著很詩意，而電影則是性感的。

電影一開場，我的記憶就被勾回來了。航拍的沙漠，猶如女人性感的肉體，在歌吟里起伏。拉爾夫·法因斯陰郁壓抑的臉龐、克莉絲汀·斯科特·托馬斯在篝火前背誦希羅多德的《歷史》、朱莉葉·比諾什在廢墟里彈奏巴赫的《哥德堡變奏曲》……一幕幕從銀幕上呈現(xiàn)，也從記憶里涌出來。而比諾什在教堂舉著火把、在半空欣賞壁畫的片段依然讓人怦然心動，十年來再也沒有愛情電影里有浪漫得“如此文藝”的鏡頭了。

希羅多德的書、游泳者的洞穴、古老的壁畫……在明格拉那里，“歷史”往往是讓人觸景生情的。當(dāng)然，最讓人記憶深刻的是。法因斯扮演的艾馬殊伯爵將愛人凱瑟琳的咽喉下面、鎖骨之間的凹陷柔軟的部分命名為“艾馬殊海峽”，它的學(xué)名叫做“脊上凹口”。為其命名，意味著想要占有。愛人之間如此、國家之間也如此。電影里的男女想用愛反抗世間的一切，凱瑟琳在昏暗的洞穴里寫下的遺書里說“這一切都將深深烙印在我身上，我們才是真正的國界”，語出原著，令人動容。

我記得，《英國病人》曾影響了許多文藝青年的審美，他們都忽然覺得女生的“艾馬殊海峽”是最美的地方。有種“知性的性感”。然而，就像艾馬殊伯爵說的那樣，這片沙漠就是非洲的“脊上凹口”，誰占有了它誰就控制了整個非洲——最性感的地方，往往就是最危險的地方，不是么？

【編輯：王小葉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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