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秘的池塘

［法］法布爾（1823－1915）　

　　當(dāng)我面對池塘，凝視著它的時候，我可從來都不覺得厭倦。在這個綠色的小小世界里，不知道會有多少忙碌的小生命生生不息。在充滿泥濘的池邊，隨處可見一堆堆黑色的小蝌蚪在暖和的池水中嬉戲著，追逐著；有著紅色肚皮的蠑螈也把它的寬尾巴像舵一樣地?fù)u擺著，并緩緩地前進；在那蘆葦草叢中，我們還可以找到一群群石蠶的幼蟲，它們各自將身體隱匿在一個枯枝做的小鞘中——這個小鞘是用來作防御天敵和各種各樣意想不到的災(zāi)難用的。
　　在池塘的深處，水甲蟲在活潑地跳躍著，它的前翅的尖端帶著一個氣泡，這個氣泡是幫助它呼吸用的。它的胸下有一片胸翼，在陽光下閃閃發(fā)光，像佩帶在一個威武的大將軍胸前的一塊閃著銀光的胸甲。在水面上，我們可以看到一堆閃著亮光的“蚌蛛”在打著轉(zhuǎn)，歡快地扭動著，不對，那不是“蚌蛛”，其實那是豉蟲們在開舞會呢！離這兒不遠的地方，有一隊池鰩正在向這邊游來，它們那傍擊式的泳姿，就像裁縫手中的縫針那樣迅速而有力。
　　在這個地方你還會見到水蝎，只見它交叉著兩肢，在水面上悠閑地做出一副仰泳的姿勢，那神態(tài)，仿佛它是天底下最偉大的游泳好手。還有那蜻蜓的幼蟲，穿著沾滿泥巴的外套，身體的后部有一個漏斗，每當(dāng)它以極高的速度把漏斗里的水?dāng)D壓出來的時候，借著水的反作用力，它的身體就會以同樣的高速沖向前方。
　　在池塘的底下，躺著許多沉靜又穩(wěn)重的貝殼動物。有時候，小小的田螺們會沿著池底輕輕地、緩緩地爬到岸邊，小心翼翼地慢慢張開它們沉沉的蓋子，眨巴著眼睛，好奇地展望這個美麗的水中樂園，同時又盡情地呼吸一些陸上空氣；水蛭們伏在它們的征服物上，不停地扭動著它們的身軀，一副得意洋洋的樣子；成千上萬的孑孓在水中有節(jié)奏地一扭一曲，不久的將來它們會變成蚊子，成為人人喊打的壞蛋。
　　乍一看，這是一個停滯不動的池塘，雖然它的直徑不超過幾尺，可是在陽光的孕育下，它卻猶如一個遼闊神秘而又豐富多彩的世界。它多能打動和引發(fā)一個孩子的好奇心??！讓我來告訴你，在我的記憶中的第一個池塘怎樣深深地吸引了我，激發(fā)起我的好奇心。
　?。邸菽浅厮疁\淺的，溫溫的，水中露出的土丘就好像是一個個小小的島嶼。小鴨們一到那兒就飛奔過去忙碌地在岸上尋找食物。吃飽喝足后，它們會下到水里去洗澡。洗澡的時候，它們常常會把身體倒豎起來，前身埋在水里，尾巴指向空中，仿佛在跳水中芭蕾。我美滋滋地欣賞著小鴨們優(yōu)美的動作，看累了，就看看水中別的景物。
　　那是什么？在泥土上，我看到有幾段互相纏繞著的繩子又粗又松，黑沉沉的，像熏滿了的煙灰。如果你看到它，可能會以為它是從什么襪子上拆下來的絨線。于是我想：可能是哪位牧羊女在水邊編一只黑色的絨線襪子，突然發(fā)現(xiàn)某些地方漏了幾針，不能往下編了，埋怨了一陣子后，就決心全部拆掉，重新開始，而在她拆得不耐煩的時候，就索性把這編壞的部分全丟在水里。這個推測看起來合情合理。
　　我走過去，想拾一段放到手掌里仔細觀察，沒想到這玩意兒又粘又滑，一下子就從我的手指縫里滑走了。我花費了好大的勁，就是捉不住它，并且有幾段繩子的結(jié)突然散了，從里面跑出一顆顆小珠子，只有針尖般大小，后面拖著一條扁平的尾巴，我一下子認(rèn)出它們了，那是我所熟悉的一種動物的幼蟲。它就是青蛙的幼蟲——蝌蚪。
　　在這里我還看到了許多別的生物。其中有一種不停地在水面上打旋，它的黑色的背部在陽光下發(fā)著亮光。每當(dāng)我伸手去捉它們的時候，它們似乎早就預(yù)料到危險來臨似的，不等我碰它們，就逃得無影無蹤了。我本想捉幾個放到碗里面仔細研究，可惜就是捉不到它們。
　　看啦！在那池水深處，有一團綠綠的、濃濃的水草，我輕輕撥開一束水草，看到立刻有許多水珠爭先恐后地浮到水面聚成一個大大的水泡。我想在這厚厚的水草底下一定藏著什么奇怪的生物。我繼續(xù)往下探索，看到了許多貝殼像豆子一樣扁平，周圍冒著幾個渦圈；有一種小蟲看上去像戴了羽毛；還有一種小生物舞動著柔軟的鰭片，像穿著華麗的裙子在跳舞。我也不知道它們?yōu)槭裁催@樣不停地游來游去，也不曉得它們叫什么，我只能出神地對著這個神秘、玄妙的水池，浮想聯(lián)翩。
　　池水通過小小的渠道緩緩地流入附近的田地，那兒長著幾棵赤楊，我又在那兒發(fā)現(xiàn)了美麗的生物，那是一只甲蟲，像核桃那么大，身上帶著一些藍色。那藍色是如此的賞心悅目，使我聯(lián)想起了那天堂里美麗的天使，她的衣服一定也是這種美麗的藍色。我懷著虔誠的心情輕輕地捉起它，把它放進了一個空的蝸牛殼，用葉子把它塞好。我要把它帶回家中，細細欣賞一番。
　　接著我的注意力又被別的東西吸引住了。清澈又涼爽的泉水源源不斷地從巖石上流下來，不停地滋潤著這個池塘。泉水先流到一個小小的潭里，然后匯成一條小溪。我看著看著就突發(fā)奇想，覺得這樣讓溪水默默地流過就太可惜了?？梢园阉醋饕粋€小小的瀑布，去推動一個磨。于是，我就開始著手做一個小磨。我用稻草做成軸，用兩個小石塊支著它，不一會兒就完工了。這個磨子做得很成功，只可惜當(dāng)時沒有小伙伴和我一起玩，只有幾只小鴨來欣賞我的杰作。
　　這個小小的成功大大地激發(fā)了我的創(chuàng)造欲望，一發(fā)不可收拾。我又計劃筑一個小水壩，那里有許多亂石可以利用，我耐心地挑選著可以用來筑壩的石塊，挑著挑著，我忽然發(fā)現(xiàn)了一個奇跡，它使我再也無心去繼續(xù)建造水壩的事了。
　　當(dāng)我打開一個大石頭時，有一個小拳頭那么大的窟窿，從窟窿里面發(fā)出一簇簇光環(huán)，好像是一簇簇鉆石的小面在陽光照耀下閃著耀眼的光，又好像是教堂里彩燈上垂下來的一串串晶瑩剔透的珠子。
　　多么燦爛而美麗的東西啊。它使我想起孩子們躺在打禾場的干草上所講的神龍傳奇的故事。神龍是地下寶庫的守護者，它們守護著不計其數(shù)的奇珍異寶?，F(xiàn)在在我眼前閃光的這些東西，會不會就是神話中所說的皇冠和首飾呢？難道它們就是蘊藏在這些磚石中嗎？在這些破碎的磚石中，我可以搜集到許多發(fā)光的碎石，這些都是神龍賜給我的珍寶?。∥曳路鹩X得神龍在召喚我，要給我數(shù)不清的金子。在潺潺的泉水下，我看見許多金色的顆粒，它們都粘在一片細砂上。我俯下身子仔細觀察，發(fā)現(xiàn)這些金粒在陽光下隨著泉水打著轉(zhuǎn)，這真是金子嗎？真是那可以用來制造二十法郎金幣的金子嗎？對一個貧窮的家庭來說，這金幣是多么的寶貴?。?br>　　我輕輕地揀起一些細砂，放在手掌中。這發(fā)光的金粒數(shù)量很多，但是顆粒卻很小，得把麥桿用唾沫浸濕了，才能用來沾住它們。我不得不放棄這項麻煩的工作。我想一定有一大塊一大塊的金子深藏在山石中，可以等到以后我來把山炸毀了再說，這些小金粒太微不足道了，我才不去揀它們呢！
　　我繼續(xù)把磚石打碎，看看里面還有什么，可是這下我看到的不是珠寶，我看到有一條小蟲從碎片里爬出來，它的身體是螺旋形的，帶著一節(jié)一節(jié)的疤痕，像一條蝸牛在雨天的古墻里蜿蜒著爬到墻外，那有節(jié)疤的地方顯得格外滄桑和強壯。我不知道它們是怎樣鉆進這些磚石內(nèi)部的，也不知道它們鉆進去干嘛。
　　為了紀(jì)念我發(fā)現(xiàn)的“寶藏”，再加上好奇心的驅(qū)使，我把磚石裝在口袋里，塞得滿滿的。這時候，天快黑了，小鴨們也吃飽了，于是我對它們說：“來，跟著我，我們得回家了?！?br>　　我的腦海里裝滿了幻想，腳跟的疼痛早已忘記了。
　　在回去的路上，我盡情地想著我的藍衣甲蟲，像蝸牛一樣的甲蟲，還有那些神龍所賜的寶物?？墒且惶みM家門，我就回過神來，父母的反應(yīng)令我一下子很失望。他們看見了我那膨脹的衣袋里面盡是一些沒有用處的磚石，我的衣服也快被磚石撐破了。
　　“小鬼，我叫你看鴨子，你卻自顧自地去玩耍，你撿那么多磚石回來，是不是還嫌我們家周圍的石頭不夠多??？趕緊把這些東西扔出去！”父親沖著我吼道。
　　我只好遵照父親的命令，把我的那些珍寶、金粒、羊角的化石和天藍色的甲蟲統(tǒng)統(tǒng)拋在門外的廢石堆里，母親看著我，無奈地嘆了口氣。
　　“孩子，你真讓我為難。如果你帶些青菜回來，我倒也不會責(zé)備你，那些東西至少可以喂喂兔子，可這種碎石，只會把你的衣服撐破，這種毒蟲只會把你的手刺傷，它們究竟能給你什么好處呢？蠢貨！準(zhǔn)是什么東西把你迷住了！”
　　可憐的母親，她說得不錯，的確有一種東西把我迷住了——那是大自然的魔力。幾年后，我知道了那個池塘邊的“鉆石”其實是巖石的晶體；所謂的“金?！保瓉硪膊贿^是云母而己，它們并不是什么神龍賜給我的寶物。盡管如此，對于我，那個池塘始終保持著它的誘惑力，因為它充滿了神秘，那些東西在我看來，其魅力遠勝于鉆石和黃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