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記】賦到滄桑句始工——寫在博士生涯結(jié)束之際

zhuyanan2000 2016-06-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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賦到滄桑句始工

——寫在博士生涯結(jié)束之際

【法學學術(shù)前沿】畢業(yè)論文后記致謝欄目賜稿郵箱：fxxsqy@163.com

作者自傳

張富利，八十年代初生于冀東小縣，少愛讀書，薄有微名，被家族寄予厚望。九十年代末求學于古都西安，得“百科全書”雅號。浪跡天涯十余載，未嘗與法學有半分交葛。然從政、經(jīng)商皆未得善終，在京城左沖右突而求不得立足之地，遂告別文化藝術(shù)，回歸校園。壬辰年（2012年）考入重慶大學法學院，師從陳伯禮教授，遂入法學江湖。恩師寬厚，不因余憊懶、不羈而苛責，反縱容吾之學術(shù)率性而為。四載游學，對文、史、哲、藝術(shù)的愛好分毫不減，卻依舊法學門外客，自詡“最精擅文化的法律人”。

君子不器。公法學研究絕不僅僅將目光局限在一個狹小的、微觀的局限領(lǐng)域，其原因在于，公法學科的特質(zhì)注定了我們的研究在宏大敘事與經(jīng)世致用之間盤桓。近幾十年來，所有最先進的、最有創(chuàng)新的、最振聾發(fā)聵的創(chuàng)見都集中出現(xiàn)在交叉學科領(lǐng)域，可見，不謀全局者，不足以謀一域；不謀萬世者，不足以謀一時。如果沒有深厚的人文素養(yǎng)，沒有廣闊的歷史視野，沒有胸懷天下的遠大抱負，沒有超越個人感官經(jīng)驗的歷史知性、家國情懷，自然難以洞燭幽微、識達清明，對于需要理論支撐的公法學研究而言只能是盲人摸象，夏蟲疑冰。

論文的完成過程也是與智者、大家、前沿學者的對話過程。什么樣的選題才是真問題而非偽問題，何種論證才是高屋建瓴而又縝密細微絲絲入扣，這是我一直在思考的疑問。相對而言，我喜歡深刻而冷酷的見解，比如韓非子、馬基雅維利或霍布斯的看法，但當自己要講述出一種觀點時，客觀的原因讓我有時候顯然會猶豫：說還是不說，這是個問題。借用古人的問題要完成當下社會轉(zhuǎn)型之中的制度建構(gòu)，這樣的宏大工程顯然提出了比政治、比法學更廣闊的要求，其中更涵射到家國興亡、民族崛起的政治意識，又包括了當代發(fā)展中愈加注重個人自由的趨勢。論文的寫作過程也是一次自我啟蒙的過程，總是在奢望能夠掙脫“文以載道”的舊窠臼，卻又不得不警示自己沿著符合學術(shù)規(guī)范的軌跡艱難摸索，柳暗花明時固然欣喜欲狂，山重水復處亦更有魅力。自我啟蒙是深刻的、真誠的，而在諸多時候卻又攜帶著無法擺脫的某種被扭曲的強制，缺少了伏爾泰式的尖刻犀利與盧梭式的坦率勇敢——“智慧的痛苦”常常驅(qū)逐了理性的力量，單薄的論證被凸顯得豪邁不足而沮喪有余。半吞半吐的敘述中雜陳著仰望人類精神蒼穹的理想、追溯人類文明源泉的渴望，但無論如何，“啟蒙式”的寫作開拓了心靈與思想。

以法學為代表的西方學術(shù)在中國發(fā)展的百年間已有了相當?shù)陌l(fā)展格局。作為本土培養(yǎng)的“土鱉”博士，與最時髦的海龜派相比，占不到最先或火的國外學術(shù)資源的確是事實；同時，學識、見識都淺，即使力圖深耕一個問題，所作出的解答、回應(yīng)都未必真的合格。李澤厚先生說，中國知識分子已經(jīng)進化到了第八代，第八代的主要特點就是對于客觀性的過分推崇。這在國內(nèi)法學界尤甚，或是以西方前沿研究為風向標，搶占未開墾的地盤；或是深挖第一手資料和原版文本進行考據(jù)和考證?？上У氖?，這兩點我都沒有做到。從這一角度看，該文的寫作著實是避開了“前沿”。但是，由于造化的安排和生命的偶然，論文成為自己在學術(shù)啟蒙時代留下的幾行蹣跚學步的足跡，而且由于稚氣未脫和筆力不足未作進一步的闡釋和修正，在未加修改修飾之前就讓其素面朝天，也算是自己的坦率和真誠吧。

感謝我的碩士導師薛小建教授多年來對我的關(guān)照、提攜，讓我在人生選擇的路口躊躇不前時最終選擇了繼續(xù)攻博的道路；感謝我的博士導師陳伯禮教授對我的知遇之恩，如果沒有走學術(shù)的道路，我也許現(xiàn)在正流落市井，淪為引車賣漿之流，鼓刀滌血之輩。離開校園近十年后重歸學術(shù)，再作馮婦，內(nèi)中坎坷自不待言。更由于長時間疏離于學術(shù)前沿，又未能得到系統(tǒng)的專業(yè)訓練，如盲人瞎馬、無頭蒼蠅般的亂飛亂撞，左沖右突而不得要領(lǐng)。所幸數(shù)十年來不曾放棄青燈苦讀的習慣，在博士入學時憑借長期的閱讀習慣和一萬冊藏書的積累幸而過關(guān)，對于在博士入學前尚不知道“知網(wǎng)”為何物的“落伍人”能夠在數(shù)年間磕磕絆絆地完成學業(yè)，自己不應(yīng)再有怨言。

父母恩澤，山高水長。他們在有限的物質(zhì)條件下盡最大可能讓我接受到優(yōu)良的教育，在少年時培養(yǎng)了藝術(shù)情趣和審美情操?！耙箟翩覒蛲尤纾笌煓z責驚走書”，父母的培養(yǎng)讓我幼時即熟讀經(jīng)史，自負擁有遠超出同齡人的記憶力，時至今日，整本的《古文觀止》、《全唐詩》、《紅樓夢》等古籍我仍然能倒背如流。以致我的知識體系中，對文、史、哲、政、經(jīng)、法、書法、藝術(shù)、戲曲理論等均有涉獵，負笈求學期間常被同窗戲稱“百科全書派”；在“知行合一”上，在父母的支持下，未到而立之年我的足跡已經(jīng)基本踏遍了中國的絕大部分山山水水、名勝古跡；在父親的影響下，更擁有了一種自詡為“大氣度”的視野，每每囊中羞澀捉襟見肘之時，卻仍然思慮著“致君堯舜上，再使風俗淳”。大學畢業(yè)十七載，未曾為家庭有一絲一毫的貢獻，未給父母帶來一分錢的回報，每每羞愧難當，而父親總會勉勵：“為父一生淡泊，從不看重財富，你能在文化、知識上有所進益，乃是大孝。”可惜，世事總是月缺難圓，今生最大的遺憾便是在博士論文剛剛開始寫作之時，一向身體強健、剛滿花甲的父親晚餐后散步僅僅摔了一跤突發(fā)腦溢血便與我溘然永訣了。一個完整家庭的破裂、一個傳統(tǒng)家庭的支柱轟然倒塌，對于一個一直以為是“準貴族”、從不知柴米油鹽為何物的我而言，顯然是穿心裂肺的致命打擊。在短短的一年之間，死生離別之痛，親情斷離之苦，罹患重癥之折磨，世態(tài)冷暖之悲涼，便統(tǒng)統(tǒng)嘗遍了。

從此，我便開始了山城與冀東兩地之間相隔四千余里的奔波勞碌，多少次背起行囊就感覺自己分明是那墻上爬行的柔弱而幼小的蝸牛，行邁靡靡，中心搖搖，卻隨時都可能摔下地，粉身碎骨筋被抽；多少個心境蕪雜的清凄之夜，都是一遍又一遍的臨帖、抄經(jīng)到天明，非是為求書法大進，而是真怕一旦閑下來自己早已疲憊痛苦的心馬上破碎瓦解；多少次，母親抱著才過周歲的孩子為我送別，每次聽到孩子不忍離別的凄愴哭喊總是含悲忍痛而義無反顧地轉(zhuǎn)頭離開，感受到那種侵入骨髓的痛，一任淚水奔涌，竟無語凝噎。每每夜闌人靜之時臨風灑淚，默默無言，卻知曉我生命中那些拈花把酒的日子，將如腳下的嘉陵江水一樣一去不復返了！從此，我便忘掉了曾經(jīng)許下的“寧可生如張恨水，只求死后曹雪芹”的不羈之諾，學會了在甕牖繩床中保持著生的快樂，在蹎前躓后中保持著活的尊嚴，在喧囂中求取寧靜，在荒涼中尋找綠洲。山城四年，一個人孤孤單單來，一個人清清白白走，高身學藝，潔心做人，沒有任何的人脈和交際圈，雖然到目前仍未能學會低眉閱世，入鄉(xiāng)隨俗，但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孤獨、慷慨、不勢利，真誠地左右逢源，熱情而不下作，謙恭而不謙卑，努力做到周到而不妨礙任何人。

對曾給予我關(guān)照、給予我最佳治療的各位醫(yī)生，我的內(nèi)心始終保持著虔誠的景仰和深深的敬意，是你們延續(xù)了我的生命，在我看不到光明的疾痛日子里重新看到活著的希望而在病危之時死死堅守求生的理念，否則我早已在一年前化為黃土，與塵世永訣。

感謝我的胞妹張富艷女士，為了我能在博士生涯的最后一年順利完成學業(yè)，完成學位論文的寫作，她悄悄辭去工作，推遲了婚期，犧牲了自己的事業(yè)，不僅在我較長的醫(yī)療期間對我無微不至地精心照顧，更與母親一道任勞任怨地專心打理家庭一切事務(wù)，使我能夠心無旁騖而沒有任何后顧之憂；而寶寶張凱翔，更成為我在最黑暗的日子能夠看到一個明媚未來而永不放棄的最大支撐點。

在高考與中國最頂尖的那所高校失之交臂后，我頹廢消沉了十余年。感謝我的姨母，十年間，她們用一種古稀老人最樸素的關(guān)愛來呵護我，給予我中肯的評價和不斷的鼓勵，愛撫我脆弱而破碎的心，教會我用一種堅韌、平和、深沉的心態(tài)來看待命運、等待東風，從而不錯過任何一段年華的精彩，讓我在受到諸多挫折、壓制時郁郁而不至于絕望，憤懣而不至于歇斯底里，如暗夜中的微弱光芒伴我在黑夜負重前行，永遠堅守著自己的信念而生死秉大義，去留不彷徨，讓我一個十年游離于學術(shù)外的不合格樣本也在摩擦滾打中僥幸完成了學業(yè)，未讓博士二字蒙羞。

張富利

二O一五年十月十日于重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