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一度的高考又到了，千萬學(xué)子過獨木橋，不過比起古人的科考取士簡單太多了，但每年都爆料出各種作弊、替考、頂替名額的案件。這種現(xiàn)象古已有之，自從隋文帝創(chuàng)造科舉考試到清末，科考舞弊案也層出不窮，尤以明清居多，今天就來看看康熙年間的江南科考大案。

清康熙五十年(公元1711年)，南京秦淮河北岸的夫子廟和貢院。里發(fā)生了一起震驚朝野的科場舞弊案。當(dāng)康熙帝讀到一封江南巡撫張伯行的奏折。案報稱江南本屆鄉(xiāng)試出現(xiàn)了舞弊大，副主考官趙晉受賄十萬兩紋銀，出賣舉人功名。閱卷官王曰俞、方名合伙作弊，正考官左必蕃知情不報。為此江南學(xué)子大嘩，民憤難平，請求從速嚴(yán)辦賄官，以定江南學(xué)子之心。

康熙又于密奏卷內(nèi)發(fā)現(xiàn)自己最寵信的坐探、蘇州織造李煦的奏折，奏折中說：舉子們出于義憤，把考場匾額上的“貢院”兩個字涂寫成了“賣完”，還有一群考生竟將財神廟里的財神泥像抬到了夫子廟里，江寧城內(nèi)萬人空巷，觀看考生們抬著財神爺游街。李煦抄錄了一副揭帖對聯(lián)：“左丘明雙目無珠，趙子龍一身是膽?！边@分明是指斥主考官左必蕃對舞弊行為視而不見，副主考趙晉膽大妄為，貪贓枉法。

康熙大發(fā)雷霆，將手中的龍泉窯青花茶杯狠狠地擲在地上，摔得粉碎。侍候在窗外的宮娥內(nèi)侍嚇得齊溜溜跪下，康熙揮手令他們退下，自己坐在龍案前發(fā)下了一道御旨，令戶部尚書張鵬翮、漕運總督赫壽為欽差大臣，火速趕赴江南，務(wù)將科場案徹底查清，給江南士子們一個交代。

戶部尚書兼武英殿大學(xué)士張鵬翮不敢怠慢，接旨的當(dāng)天下午就與赫壽一起趕赴江南。第一次會審是在揚州欽差行轅進(jìn)行的。兩江總督噶禮、江蘇巡撫張伯行奉旨陪審。副主考官趙晉當(dāng)堂供認(rèn)受賄黃金三百兩，閱卷官王曰俞、方名也供認(rèn)徇私舞弊，將在卷中做了暗記的程光奎、徐宗軒、吳泌等點了舉人。三個考官當(dāng)堂被革去功名，收監(jiān)看管，下面只要取出吳泌等行賄者口供，將受賄錢財數(shù)額查清，就可結(jié)案了。不料在審訊行賄人程光奎、吳泌時，發(fā)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

程光奎、吳泌等被帶進(jìn)大堂，張鵬翮先試了試這兩名“舉人”的學(xué)識，結(jié)果吳泌連兩句《三字經(jīng)》都背不順溜。程光奎默寫《百家姓》“趙、錢、孫、李”四個字就寫錯三個。欽差含怒問道：“爾等到底行賄多少，才買來這舉人功名？”程光奎如實招供：“大人息怒，小人出了黃金十五錠，每錠二十兩?！眳敲谝哺┱J(rèn)自己行賄數(shù)額與程光奎相同。

吳泌剛剛招完，江蘇巡撫張伯行厲聲喝問：“主考官趙晉只收到十五錠金，另外十五錠哪里去了？”程光奎支支吾吾，張伯行又問：“你二人的賄金可是親手交給趙主考的嗎？”吳泌答：“是小人托前任巡撫的家人李奇代送的?！睆埐辛⒓磦髁钏倌美钇娴桨?。

李奇一上堂，張鵬翮劈頭就問：“李奇，你代吳泌等人行賄考官，贓銀交給誰了？”李奇戰(zhàn)戰(zhàn)兢兢回答：“交給趙大人了?！焙諌蹍柭曬g斥：“趙主考只收了十五錠，余下十五錠想是被你私吞了？”李奇慌忙分辯：“小人不敢，小人實在冤枉……”話沒說完，總督噶禮暴跳如雷：“分明是李奇私吞賄金，還有什么問的？拉下去大刑伺候！”李奇連呼：“大人饒命。”張伯行緩緩地說：“只要你講明真情，本院自會按國法發(fā)落你?！崩钇嬲f：“小人愿招，只是……”張鵬翮說：“有本欽差與你做主，只管講來?！崩钇婵牧艘粋€頭說：“還有十五錠，趙主考讓我交給了涇縣知縣陳天立，聽說是留給……”張伯行追問：“留給誰了？”“留給總督大人?！比珗鲱D時愕然。

噶禮面色鐵青，好一會兒才定下神來拍案怒吼：“大膽刁民，竟敢當(dāng)堂誣陷封疆大吏，來人，拖出去亂棍打死。”張伯行急忙站起身來喊聲：“且慢！”他對噶禮拱了拱手說：“不妨讓他把話講完，欽差在上自有定奪?！备炼Y越發(fā)惱怒，吼道：“刁民信口雌黃，攪擾公堂，難道你就容他肆意亂咬？”說著轉(zhuǎn)向不知所措的衙役，喝道：“你們還站著干什么？還不與我拉下去加力地打！”張伯行把臉一沉威嚴(yán)地說：“有本院在此，你們哪個敢打！”

差役們不知所措。張鵬翮站起身來宣布：“李奇誣陷朝廷重臣，罪不容誅，且將他重鐐收監(jiān)，嚴(yán)加看管。本案今日審理到此，退堂！”大堂上只剩下了四位主審官，張鵬翮說：“今日大審，案情已明，二位大人陪審勞累，歇息去吧！”張伯行接道：“案情雖已明朗，然尚未究得水落石出……”噶禮也不示弱，喊著要揪李奇的指使人，張鵬翮勸道：“二位大人都是為國效力，不可為一點小事傷了和氣?！备炼Y“哼”了一聲，拂袖而去。

當(dāng)晚，張伯行在后衙心緒十分煩亂，家人張福走過來說：“老爺不必多想了，依小人看這案子是絕不會追到總督大人頭上的。”張伯行不解地問：“你怎么會知道？”張福狡獪地笑了一下說：“難道老爺忘了，那張欽差與噶禮是兒女親家呀。”

張伯行被管家一句話提醒，想到了在今天的大審中張鵬翮開始時態(tài)度十分明朗，對受賄考官也是緊追不舍，但當(dāng)李奇供出噶禮受賄后，他的態(tài)度突然變得曖昧起來。看來這個案子是難以查個水落石出了。但是，想到康熙對自己的倚重，想到江南士子義憤填膺的神態(tài)，他再也不猶豫了，于是，他抖擻精神，連夜寫了一道言辭懇切的奏折，發(fā)往京城去了。

康熙是十二月二十七日接到張伯行的奏折的，張伯行的奏折理直氣壯，使康熙很受感動。但就在今天，他也接到了噶禮的奏折，參劾張伯行七大罪狀，僅其中私刻書籍、謗誹朝政一條就足夠滅門之罪?？滴醣静惶?，但李煦等人也曾多次密告張伯行確有刻書之舉。想來想去，他決定暫時將張伯行和噶禮都解任，減少干擾，然后嚴(yán)令張鵬翮二人將科場案和督撫互劾案一并加速審清。他特別指出，證人李奇和涇縣知縣陳天立是本案關(guān)鍵，必須要這二人當(dāng)面對質(zhì)清楚，查明余下的十五錠金子的下落才是破案關(guān)鍵，叫欽差格外用心。

圣旨發(fā)下十天，仍不見張鵬翮的確實結(jié)論。卻接連收到江寧織造曹寅和蘇州織造李煦的三道密札，報道審案過程中又出了新的波瀾。李奇與陳天立對質(zhì)后，陳天立供認(rèn)出確實接到了李奇送來的十五錠黃金，但問到交給誰了的時候，他卻吞吞吐吐不肯說，就在欽差準(zhǔn)備再次拷問之際，陳天立卻突然在監(jiān)中自縊身死，造成了死無對證的局面。

康熙萬沒有想到這個案子會如此曲折，他已肯定噶禮必定受了賄賂，就連陳天立的死，恐怕也有殺人滅口的嫌疑?？滴跤谑前l(fā)下兩道圣諭，一道是催張鵬翮、赫壽火速將勘查結(jié)果報上來，一道是密令安徽巡撫暗中查訪陳天立的死因。

張鵬翮與赫壽明白噶禮逃脫不了受賄的嫌疑，但是，如果真的將噶禮定罪，他們自己也免不了坐視要犯自殺的罪名。何況張伯行始終咄咄逼人，定要查清噶禮罪行，一旦如實稟報，則證明江南只有張伯行一個清官，相比之下連欽差也成了昏庸無能之輩，就更對自己不利了。

進(jìn)退維谷之間他們決定采取拖的辦法，等時間一長，江南士子的氣憤平息下去，再采取個折中的辦法，懲處幾名小官結(jié)案了事。但是從去年十二月到今年一月，皇帝一連兩道圣諭，催促結(jié)案。張鵬翮與赫壽再三商議，決定對督撫互劾各打五十大板，再將噶禮從科場案中解脫出來，于是擬就了一道奏折，大意是：“噶禮參劾張伯行指使證人、誣陷大臣及私刻書籍誹謗朝政都查無實據(jù)，張伯行參劾噶禮受賄出賣舉人功名之事也屬虛妄。但張伯行心性多疑，無端參劾總督，造成督撫互劾，江南大嘩，照律應(yīng)予革職?！?/p>

這道奏折剛剛遞上，就傳遍了揚州，江南士子為之激憤。巡撫衙門前，這幾天人流絡(luò)繹，許多考生、市民都擁到這里，聲言要見張清官一面。張伯行在后衙閉門絕客，不肯出來。

張伯行心如火焚，他決心拼著發(fā)配充軍，也要替江南百姓說幾句話。于是，他又寫了一道奏疏指出：“科場舞弊，名聲狼藉，大江南北，眾目交注。噶禮仗勢受賄賣官，民憤極大，若不按律嚴(yán)懲，江南民心何托？……萬歲要三思三思再三思。”

康熙幾乎同時接到了四道有關(guān)科場案的奏折，第一道是張鵬翮、赫壽的結(jié)案折，請將張伯行革職。第二道是安徽巡撫梁世勛，回復(fù)調(diào)查證人陳天立死因的結(jié)果，折中說江南刑獄官員，上自臬司，下至州縣提點刑獄，幾乎都是噶禮的親信，消息封閉甚緊，難以確定究系自殺還是滅口。第三道是蘇州織造李煦的密札，報說張鵬翮二人已經(jīng)起身往福建，但揚州民心未定，紛紛議論賣舉人的情弊不曾全然明白。第四道就是張伯行措辭激烈的本章。

康熙清楚地記得，四年前自己巡視江南時，當(dāng)面提擢張伯行為福建巡撫，并賜了“廉惠宣猷”的榜額。張伯行果然不負(fù)圣望，在福建政績卓越，才改調(diào)江蘇巡撫。這樣的清官，我若草率將他革職，豈不冷了天下忠臣的心？康熙決定將張鵬翮的奏折留中，另外再派戶部尚書穆和倫、工部尚書張廷樞為欽差，重新審理此案。

新任欽差穆和倫與張廷樞，到揚州后什么也沒干，一頭就扎進(jìn)了案卷中。這兩個人很清楚，如果認(rèn)真察理實情，不但要得罪噶禮，還要得罪兩位前任欽差。如果草草了結(jié)此案，江南民怨不能平息，皇帝也不會答應(yīng)。商量來商量去，覺得只有想法補(bǔ)上原卷的破綻，然后公開審訊一批人犯，才能維持住原判，實際上也就是保住了張鵬翮的面子。

審案結(jié)果，主考左必蕃縱容舞弊，被革職查辦，副主考趙晉、閱卷官王曰俞、方名受賄被判斬立決，程光奎、吳泌、席王干等生員賄買考官，騙取功名，分別擬絞或枷責(zé)。總督噶禮與舞弊案無關(guān)，但審理不力受到切責(zé)，巡撫張伯行誣劾朝廷重臣，以革職處分。

康熙不久又接到了張伯行的最后一道奏折：“科場舞弊只懲從犯，不懲首惡，難撫江南人心。朝廷王法不治封疆大吏，此風(fēng)若長，大清朝刑律將名存實亡?！?/p>

康熙想，欽差的話不可信，總督的話不可信，我只有親自審理這個案子了。于是親自手書了一道文書，下令把此案的全部案卷、奏章調(diào)來，由自己御覽后定奪。

乾清宮的燭光又整整亮了三個通宵，康熙把所有人犯、佐證的口供詳細(xì)看過后，很快發(fā)現(xiàn)了問題，涇縣知縣陳天立是在重鐐監(jiān)禁下自縊身死的，但既無仵作的驗尸佐證，又沒有獄吏的詳細(xì)報告，死因顯然不明。李奇是活著的唯一一個重要證人，卻又于半年前充軍新疆了。其余口供，雖然大體一致，但仔細(xì)分析卻有若干不能自圓其說之處。而張伯行的幾封奏折，卻始終如一，理直氣壯，言之有據(jù)?？滴跤H自在案卷上批示道：“江南科場一案，督、撫互參，欽差寡斷。然是非曲直自有公斷，令九卿、詹事、科道共同會審，澄清其中不明之處?！?/p>

在刑部的嚴(yán)加催促下，所有人犯早已遞解進(jìn)京，六部、九卿會閱了全部案卷，把皇上的朱批幾乎背下來了，但是他們越看案卷，心里越發(fā)愁，如果推翻原議，無異于開罪了三位尚書、兩位總督，這個打擊面可不小。如果維持原議，皇上的朱批等于白寫，弄不好不是丟官就是掉腦袋。

會審開始了。刑部大堂氣勢森嚴(yán)，六部、九卿大臣坐了一大溜，被審的人犯一個個魂不附體。陳天立的死是因為看押他的獄卒喝多了酒，昏睡不醒，使案犯解下腰帶自縊。主審當(dāng)堂判決，將誤事獄卒斬立決。證人李奇在押解新疆途中染病身死，有當(dāng)?shù)乜h衙的文書為證。這樣一來噶禮的受賄就沒有憑證了，依欽差原議不再追究?？茍鑫璞兹藛T或斬或絞都依原審判決。至于江南督撫互相彈劾，捕風(fēng)捉影，弄得民心不定，理應(yīng)一齊革職。六部、九卿、詹事、科道聯(lián)名將審理結(jié)果報呈給康熙。

康熙捧著這本“活寶”式的杰作，不覺仰天長嘯：“荒唐，荒唐，做賊的和抓賊的一齊問罪，清廉的和貪贓的一齊革職，天理何在，國法何在？”

滿朝文武都被傳到了乾清門前，皇帝滿面怒容，把六部九卿的奏折擲了下來，喊了一聲：“這就是你們的斷案嗎？”

康熙接著說：“江南科場案紛紛紜紜審了一年，結(jié)果是越審越亂，越審越荒唐。臺閣重臣害怕貪官污吏，六部言官庇護(hù)欽差大臣，忠良含屈，奸臣獰笑。噶禮多年總督兩江，飛揚跋扈，今天參這個，明天告那個，全是無中生有，難道你們就沒有耳聞？張伯行在江南清廉忠正，甚得民心，此番為民請命，披肝瀝膽，不顧個人安危，四次上本伸張正義，這樣的清官為什么要遭懲處？小小科場案三上三下，竟不能理出個頭緒，叫天下民心怎服？朕今天宣告最后結(jié)論，科場舞弊人員一律依法處決，不得寬怠。噶禮受賄縱容舞弊，著即革職聽參，張伯行忠貞秉正，即留任原職，日后再行升賞?！?/p>

兩天后，康熙的圣諭被八百里加急傳到了江寧。人們喜笑顏開，奔走相告。一場科場案鑄就了一則曲折的故事。從此，南京貢院和夫子廟成了遐邇聞名的游覽勝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