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群山環(huán)抱之中湖水一片。湖的面積雖然不是很大，景色卻十分別致。微波漣漪的湖水在初春的陽光下清澈碧綠，就像是塊溶化了的翡翠傾注在山谷之中。四周的山巒大多坡度平緩地延伸到湖邊，仿佛像一群彬彬有禮的紳士憐香惜玉般默默地蹲坐在側。遠處白雪封頂的山頭，近處滿山墨綠的叢林，濃裝淡抹相映成趣地將倒影撒在碧水之中，再加上蔚藍天色相襯，美不勝收的天然景色如詩如畫。

從湖邊到山腳下有塊呈扇狀延伸出去的小平原，方圓約三百英畝的土地臨水面南依山望北，淺淺的小溪在平原上蜿蜒而過，將清澈的山水緩緩地注入湖中。

彭斯夫婦就是這塊土地的主人。兩年多前，他們從加拿大東部的安省轉輾移居過來。當他們誤打誤撞地途經這里時，立刻被眼前秀美的景色所吸引。老家在蘇格蘭的大衛(wèi)·彭斯先生，自小在父親的農莊里跌打滾爬，在老彭斯的言傳身教下，對如何經營管理農場牧場也算是個內里行家。在一家人還沉浸在湖光山色中的時候，他已經在心里構思在這里安家創(chuàng)業(yè)的藍圖。隨后和太太一商議，當機立斷地買下了這塊土地。

當時的英屬哥倫比亞省加盟聯(lián)邦的加拿大還不到十年。前些年的淘金熱，倒有過蜂擁的人潮。如今淘金已成舊事，人潮如水來的快去的也快。真正留下來安家的并不多，省里定居的歐裔移民滿打滿算才一萬五千來人。這對一個土地面積比法國加上德國還要大的省份來說，人少得實在可憐。省政府一邊指望著已經開建的橫加鐵路早日竣工，好吸引更多東部省份的人們前來，一邊對愿意安家本省的歐洲移民提供優(yōu)惠。彭斯用了不到50磅的價格買下了這塊地，卻并不需要立刻掏現金。政府以無息貸款的方式給予資助，每年彭斯一家只要還上兩磅就萬事大吉。不過話說回來政府也夠精的，土地沒人開墾什么價也不值。與其獅子大開口嚇走開墾者，還不如做個無本的生意，兩磅入省庫袋袋平安年年有進賬。

真正辛苦的還是彭斯一家，要將一塊雜樹叢生荒草遍野的土地整出來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好在彭斯夫婦雖然出身世家，卻有著中產階級吃苦耐勞的進取心。兩人配合默契，彭斯帶著幾個幫工每日里燒荒除草挖樹根，再將清出來的土地深耕細耘一番；太太則領著女傭們操持家務，保證著日夜辛勞的男人們無后顧之憂。工夫不負有心人，不到一年農場已經初具規(guī)模。彭斯將開墾出來的土地按溪流一分為二，一邊種上莊稼，冬小麥夏玉米地輪種，盼望有糧在手不愁生計；一邊則植上上好的牧草，期待牛羊成群增加收入。

彭斯的家建在小溪入湖處的一塊高出來的土坡上。房子基本是就地取材，選用著山上那些半大不小的挺拔松樹，除去了樹皮，再略做修整，一根根地向上壘疊固定就成了外墻。里面的地板和隔房的木板也全是松木裁制而成，只是這里的松木松油含量過高，無法再上其他顏色的油漆，所以房子從里到外千篇一律的原木本色。又因為不做深固的地基，房子基本上以單層為主，只是在主廳房的頂部加個半層高的閣樓權充主人的臥室。好在地大材料又不愁，房間倒也不少，家里的幫工女傭們也都各有安身之處。

這樣的一座房對曾經是大家閨秀的彭斯太太來說實在是太簡陋了，和她原來在蘇格蘭住的磚瓦高樓一比難免有天壤之別的感覺。好在她并不在意，因為這是她和丈夫遠渡重洋后，經過千辛萬苦建立起來的家，一個真正屬于他們自己的家。再看到丈夫全無紈绔子弟的習氣，和幫工們一樣泥一身汗一身地在田里辛勤工作，更激勵起她對未來的瞳景。她除了勤力地操持著家務，好讓疲憊的丈夫回到家中有一個溫馨的時光外，還常常虔誠地向上帝禱告，希望主能庇護這個年輕的家平安興旺。

上帝好像真的聆聽了她的禱告，去年一年的風調雨順給彭斯一家?guī)砹顺龊跻饬系募Z食牧草大豐收。這樣一來，原來修建的糧倉和牛羊馬廄都不勝負荷。于是他們決定擴建，這才有了今天邀集鎮(zhèn)上居民前來幫忙的聚會。

其實這樣的聚會，彭斯太太并不喜歡。當初修建新家時她就領教過，人是來了一大堆，可真正幫忙做事的不多，大部分的人則是找個機會吃喝玩耍。這也難怪，這里人丁稀少，加上各家都在忙著自己的農場牧場。平時除了星期天的教堂禮拜外，很少有時間聚到一起。所以每逢哪家有個建房修倉的事情，就成了大家相聚一鬧的絕佳借口。

這樣的習俗由來已久，隨著歐洲移民登陸美洲大陸就相伴而生。開始的出發(fā)點很單純，一家有事，親鄰相助。可是年復一年的演變，時至今日這樣的聚會與其說是對主人的幫忙，不如說是對主人的騷擾。因為是幫忙，誰想來你都不可以拒絕，又因為是義務，主人根本無法指派人各司其職。相反主人要準備豐盛的食品和上好的酒來待客，稍有不周還會讓人說閑話。這樣一來費錢累人不說，更要命的還是工程的進度得不到保證。

盡管如此，彭斯夫婦依舊入鄉(xiāng)隨俗。他們明知道這樣做得不償失，但是要他們放下身段去錙厘必較，實在有失紳士風度。再說當初從東部移過來時，那邊的親戚朋友無一家響應。人生地不熟地在這里開墾定居，并能初戰(zhàn)告捷。有上帝眷顧的天時，有自然賜予的地利，更有眾鄰相安的人和。就憑這些，在這初春的日子里做個東也不為過。

或許是過去的一冬生活實在枯燥乏味，天才放亮人就陸陸續(xù)續(xù)地來了，原來寧靜的農場頓時人聲鼎沸起來。炊煙繚繞在屋外空場上臨時支起來的兩個大爐灶上，煎肉腸的香味從爐灶上的超大平底鍋里向四周彌漫開來。彭斯家和鄰家過來幫忙的女傭們忙碌著，將做好的煎肉腸、土司面包和端到櫻桃樹下的長木臺上。孩子們嘻鬧著追逐著，攪得雞飛狗跳貓兒跑。小鎮(zhèn)和四周農場那些有頭有臉的人家差不多來齊了，男人們一手端著酒杯，一手握著卷著肉腸的面包，聚在一起扯著嗓門高談闊論；女人們則圍坐在長木臺的四周，一邊用餐刀和餐叉細細地切割著盤里的食物，一邊輕聲細語地閑聊著，只是偶爾的忘情大笑才將那淑女形象暫時丟在一邊。

“彭斯太太，餐桌那邊的酒已經喝光了?！迸蜐h娜·貝爾湊到她的主人的耳邊嘟噥著。

正在廚房里忙著準備蔬菜莎拉的彭斯太太被屋外嘈雜的鬧聲攪得只能勉強聽清漢娜在說什么。她抬起頭來看了看漢娜，除了眼神閃過一絲不快被熟知她的女仆查覺到以外，彭斯太太那張秀麗的臉平靜如水。她略作思考對著漢娜吩咐起來：“你先將土庫里的那桶甜葡萄酒拿出來應急，先別動旁邊那桶威士忌。我猜外面喝酒的客人們已經有點過量了，你拿酒出去時候設法暗示一下老爺，讓他特別留意一下幫忙建牛舍的客人別因為醉酒出什么意外。”

“太太您放心，那些狂飲的客人們沒一個在干活?！?漢娜氣鼓鼓地嘮叨起來：“他們說是來幫忙，可一大早到現在除了吃喝玩鬧外什么也不做，兩三個小時就喝掉三大桶酒不說，吃掉的肉腸都快抵得上一頭小牛了?！?/span>

“漢娜，快去忙你吧?！?nbsp;彭斯太太依舊不動聲色地吩咐道，“酒拿出來后，就來幫我將沾烤牛排的醬料調好。很快該換午餐的燒烤了?！?/span>

“早上好，彭斯太太，貝爾小姐。”身后傳來一聲招呼。

彭斯太太和漢娜聞聲不約而同地回過頭去，只見邁可笑容可掬地站在廚房門外的院子里。

“早上好，邁可?！?nbsp;彭斯太太很有禮貌地回了聲。她對這個黑人小伙子很有好感，覺得他既聰明又謙遜，做事可靠還講信用，人也長得有模有樣，五呎七吋有多不少的個子和健壯勻稱的身材給人很陽光的感覺。彭斯太太有時會想，要是邁可有一身白皮膚，一定是個人見人愛的紳士。

“彭斯太太，小羊崽我已經運來了。暫時圈在牛欄旁的角落里，彭斯先生讓我和您說一聲?！边~可對著彭斯太太恭恭敬敬地說道，“羊崽們都很健康，只是現在那里擁擠了一些。不過等今天廄房建好了就沒問題了?！?/span>

“謝謝你，邁可?！?nbsp;彭斯太太很有禮貌地回道，然后轉過臉來對漢娜吩咐道，“漢娜，你去給邁可拿一份早餐，多加個煎腸?！?/span>

“謝謝您，彭斯太太。不用了，我吃過早餐來的。如果您沒有別的吩咐，我先去幫彭斯先生做點事情?！边~可欠身向彭斯太太行了個禮就準備離開。

“等一下。” 漢娜突然插了進來，“彭斯太太，讓邁可幫我一下可以嗎？那酒桶實在很重?！?/span>

見到彭斯太太沒有說什么，漢娜便領著邁可往地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