偉大的愛國詩人屈原(約公元前 340—公元前 277 )名平，是楚國一個沒落的貴族，著名的政治家、 思想家、 文學(xué)家。

　　○仕途之旅

　　十多年的寒窗生涯使屈原滿腹經(jīng)綸，他過人的才華傳到懷王耳中，懷王是一個庸懦無能的人，既不學(xué)無術(shù)，又貪圖財貨。但楚國畢竟是一個大國，戰(zhàn)國又是七雄爭霸的時代，懷王在享受的同時，還想保持楚國大國尊嚴(yán)，使之勝過他國一籌。另外，當(dāng)時各國諸侯出于和鄰國競爭的需要， 要延攬、 招納一些有才能的士子，為我所用。于是 “愛賢” 、“求賢” 成為當(dāng)時一種時尚。一個國君往往因此而得到好的名聲，所以屈原的才名引起懷王的興趣，派人把他召進(jìn)宮里去了。
　　這是屈原首次進(jìn)宮，心中不免有些緊張，但看上去還算得落落大方。宮中氣象非凡，殿宇高大森嚴(yán)，懷王正襟危坐，頭上戴著冕旒，武士和宮女侍立兩旁，果然有幾分威嚴(yán)。行禮賜坐之后，懷王用目光打量屈原，見他一表人才，心中歡喜，但又覺得他年紀(jì)太輕，未必有什么經(jīng)國濟(jì)世之才，只是有些虛名罷了。不過既然叫他來了，就和他聊聊作為消遣吧 ！
　　“聽說你的學(xué)識很淵博，今天寡人想和你討論國家大事，不知你可有這方面的知識 ？”
　　“但不知道大王要的是真貨還是假貨 ？ ” 屈原沒有正面回答，因為聽出了一種輕蔑的味道，便反問道。
　　“此話怎講 ？ ” 懷王詫異道。
　　“大王可知我們楚國有個和氏璧的故事 ？ ” 屈原沒有正面回答，卻提出了一個新的問題。
　　懷王最喜歡美玉，和氏璧就是一種無價之寶，現(xiàn)藏于宮中，他對和氏璧的來歷卻真的是一無所知。自然，為了個人的尊嚴(yán)，他不能說 “我不知道” 。而是采用了考一考的口氣。
　　“那你說說看 ！”　　于是屈原繪聲繪色地講了卞和如何發(fā)現(xiàn)美玉，如何上獻(xiàn)又如何被砍斷雙足的故事。
　　故事講完，屈原順勢說道： “大王，臣所擔(dān)心的是，在這里進(jìn)言會不會得到卞和的下場 ？ ”
　　懷王聽著，偷偷望了這年輕人一眼，心想：他還挺厲害的，不過能講個把故事，還說不上什么學(xué)問，于是他又繼續(xù)考查了。
　　“年輕人，放心吧，憑我的心智，不會誤解，更不會冤枉任何人，要知道，我們楚國的公族是了不起的。— — —那么你能告訴我關(guān)于公族的一些事嗎 ？”
　　屈原一聽，正好，自己本來想從這里說起。于是把聲音略提高一點。
　　“大王，你說得太對了，我們楚國的公族確實了不起。我們的世族可追溯到古代的顓頊帝，以后經(jīng)過祝融、 吳回、 陸終直到季連。到商末，季連的一個后代名叫鬻熊，博學(xué)有道，周文王、 周武王都把他當(dāng)老師侍奉，后來我們以熊為氏。周成王時，鬻熊的曾孫熊繹封在楚丘，為子爵諸侯，這就是我們的楚國。從那時起，歷代君主帶領(lǐng)百姓生產(chǎn)經(jīng)營，國力越來越強(qiáng)盛。當(dāng)年號稱五霸之首的齊桓公，曾尋找借口來討伐我們，結(jié)果被我國高昂的士氣，堅固的城墻嚇回去了。齊桓公之后，晉國一直稱霸中原，我國莊王繼位后，勵精圖治，國力日盛，終于在鄭擊敗晉國的大將，一躍成為中原的霸主……”
　　屈原說得興致勃勃，懷王也聽得津津有味。尤其是對莊王稱霸的故事感興趣。于是他顧不得君主的尊嚴(yán)，急切地向屈原發(fā)問了。
　　“依你看來，我們楚國是怎樣強(qiáng)盛起來的呢 ？”
　　屈原一聽，這問題問得太好了，真是求之不得呢，良機(jī)莫失呀 ！
　　“那是因為我們先君懂得為君之道啊 ！” 屈原朗朗答道。
　　“什么 ？ 為君之道 ？ 君主為一國之尊，有令則行，有禁必止，全國上下都要擁戴他，自古有為臣之道，為民之道，哪有什么為君之道 ？” 懷王說起來振振有詞，其實古訓(xùn)他一點也不知道。
　　“大王，照你這么說，那夏桀、 商紂為什么失天下，成湯和文、 武王為什么得天下呢 ？”
　　懷王沉吟不語，思索起來，屈原又抓住時機(jī)繼續(xù)說道。
　　“夏桀、 商紂荒淫暴虐，失去了民心，也就失去了天下；成湯、 文武賢明仁惠，得到民心，也就得到了天下，這里不是有個為君之道嗎 ？”
　　懷王聽到 “失天下” 三字，心中不禁一驚；聽到 “得天下” 三字，又不覺為之一震。心想：這里面真的還大有文章呢。對于這些帝王，懷王不能說一無所知，但由于終日沉湎于聲色犬馬之樂，沒有心思去了解個究竟。今天被屈原的話引起了興趣，很想知道，又不愿暴露自己的無知，便依然用居高臨下的口氣說： “好，那你就把他們的事在這里說一說，寡人要看看你能知道多少。 ”
　　屈原于是把他們的逸聞趣事有聲有色地講了一遍。
　　夏桀本智勇過人，但被美女— — —妹喜弄得神魂顛倒，整天沉湎于女色，殘害百姓，最后被成湯推翻了。紂王荒淫無度，不愿聽逆耳之言，專門制作炮烙之刑來對付進(jìn)諫的忠臣。并且在寵姬妲己的指使下，荼毒生靈，最后落得自焚身亡。
　　而圣君禹堯呢，愛民如子，法治清明，官吏辦事大膽放心，百姓的生活安定幸福。自然就興旺發(fā)達(dá)了。
　　懷王聽了半天，似乎明白了一點什么，究竟是什么，他也說不清，但漸漸地他對屈原這個年輕人有些佩服了。
　　“先生，” 他開始這樣稱呼屈原， “照這樣說來，這有道無道是大不相同，其中莫非有些什么道理嗎 ？”
　　“正是” 。屈原覺得講了半天故事，該講點道理了。 “君主來到世上，不是享樂的，而是來操勞的，他的勞苦要十倍于百姓。他也不是來居高臨下的，作威作福的，而是來安撫、 保護(hù)百姓的，這就是君道。有此君道的便受到百姓愛戴，便可以保有君主的尊位，無此君道，便會遭到百姓反對，便會失去天下、 國家。做君主的要善于運用賢臣。周公在輔佐成王時，十分重視招納天下賢才。只要是有才能的人，到他那里就會受到禮遇。他正在吃飯，聽說賢才來了，便不等嚼完口中的食物，趕快出去迎接。他正在洗頭時，聽說賢士來了，來不及洗完，就暫時挽起發(fā)來起身相迎。有時接待活動頻繁，吃一頓要吐上幾次東西，洗一次頭要挽幾次發(fā)。在七年當(dāng)中，周公以師禮相待的布衣之士有十二人，親自到窮巷茅屋中去訪問的有四十九人，經(jīng)常給他進(jìn)善言的有百余人。 ”
　　接著屈原又給懷王講了商湯請伊尹、 文王請姜子牙、 武王請傅說以及齊桓公請管仲的故事。
　　懷王越聽越覺得這個年輕人有學(xué)問，現(xiàn)在輪到他向屈原拱手說話了。
　　“先生，你說的這些古圣先賢，果然令人欽慕，可是，我們楚國有這樣的君主嗎 ？ ”
　　“怎么沒有 ？ ” 屈原反問道： “只是沒人愿意繼承他們的優(yōu)良作風(fēng)罷了。 ”
　　懷王聽出屈原話里有話，要在過去， 聽到這種逆耳之言，早就火了。今天他倒覺得心平氣和，還真有點古先王的遺風(fēng)。這時屈原又侃侃談起來。
　　“我國已故的賢王都有一顆仁人之心。比如莊王，他是風(fēng)云一時的霸主。他在河上的戰(zhàn)役中大勝晉軍，取得輝煌的勝利。當(dāng)時有人主張將晉人的尸體埋在一處，在上建一座巨大的建筑，叫做 “京觀” ，以夸耀楚國的武功。莊王不以為然道： ‘用兵作戰(zhàn)的目的本來在于安民、 和眾，可是這一場戰(zhàn)爭，死的人成千上萬，這些死的人都忠于君命，并沒有過錯，他們無罪而死，我看了心里很難過，怎么還拿他們的尸體來顯示我們的威風(fēng)呢 ？’于是在江岸邊祭告了天地，班師回國了。 ”　　“在對待臣下的態(tài)度方面，莊王還有一個十分有趣的故事— — —一次，莊王賜群臣酒宴，從白天一直喝到晚上，在酒意正濃的時候，燈忽然滅了。一個美人覺得有人扯她的衣襟，知道這人不懷好意，便順手一把抓住那人的帽帶，一使勁扯了下來，大聲喊道： ‘大王，有人不老實，趁著燈滅無光，扯臣妾的衣服，被臣妾拽斷了那人的帽帶。燈火來時，請大王檢查一下誰的帽帶斷了，治他的不敬之罪。 ’ 在場的人們一聽都吃了一驚，是誰這樣膽大妄為 ？ 這下準(zhǔn)得掉腦袋了。大家一邊這樣想，一邊不自覺地摸了摸自己的帽帶。這時一個沉著的聲音從黑暗中響起，莊王說話了： ‘今天是我賜眾卿酒宴，君臣同樂，飲酒未免有些過量，才出現(xiàn)這一小小的失禮行為，我怎么能使我的臣子難堪呢 ？ 好，今天既然是大家陪寡人飲酒，就要飲個痛快，誰的帽帶沒斷，那就是他沒盡興。 ’ 君臣一聽，便紛紛扯斷自己的帽帶。這時候又拿來了燈，大家盡歡而散。兩年之后，楚晉兩國交兵，有一臣子始終不離莊王左右，奮力作戰(zhàn)，保護(hù)莊王安全。莊王感到奇怪，問他道： ‘寡人從未施恩于你，你為什么舍生忘死來保護(hù)我 ？ ’ 那人躬身施禮道：
　　‘實不相瞞，臣就是兩年前那天晚上被扯斷帽帶的人。為了大王的蔭蔽之德，我就是肝腦涂地也難以報答。 ’ 大王，你看，莊王之所以能夠得人心，和他能夠?qū)捄甏罅?，愛護(hù)臣下有關(guān)……”
　　懷王這時興奮極了，只覺得和屈原相見恨晚，站起身來，走過去拉著他的手。
　　“這是上天把先生賜給寡人，從此我得到輔佐和老師?，F(xiàn)在我就任命先生做我的左徒，一切國家大事，都要由你和寡人商量決定，一切政令都要你起草，你是我的大臣顧問，也是我的秘書?！?— —既然你是新官，我先要放你幾天假，首先是衣錦還鄉(xiāng)，祭告祖宗；其次是問候父母，謝他們養(yǎng)育之恩；此外是夫妻團(tuán)聚，糟糠之妻在家里侍親教子，也是很辛苦的，你今天做了官，也讓她高興高興。哈哈 ！”
　　消息傳到伯庸耳中，自是欣喜萬分。自己干了一輩子，如今年近花甲，仍是一個小官。想不到兒子年紀(jì)輕輕就擔(dān)任要職，正想著，家人通報，屈原回來了。請安之后，問父親有何訓(xùn)教。伯庸用滿意的眼光看看兒子，然后說出事先想好的訓(xùn)誡之詞。
　　“你平步青云，做了大官，有兩件事不要忘記。第一，不可忘了祖宗。屈家和楚王同宗，要盡忠報國，勉力國事；第二， 不可忘了百姓。君主也好，公卿也好， 都要百姓的擁護(hù)，才能保持尊位，百姓如果反對你，作起亂來，你的一切榮華富貴就會化為烏有。 ”
　　“父親說得極是。 ” 屈原答道， “孩兒將永遠(yuǎn)把父親的話銘記在心?！?— —孩兒想今后以三個人為榜樣。 ”
　　“哪三人 ？ ”
　　“就是孔子的三個弟子：顏淵、 子路、 子貢。 ”
　　“什么意思 ？ 你說說看。 ”
　　“家居要以顏淵為榜樣。他住在小巷子里，每天用小竹筐吃飯，用瓢飲水。別人替他憂愁，他卻滿快樂，他的特點就是：無欲。生活上要求非常低，很容易滿足，這樣才能專心致志地研究學(xué)問，成為最受推崇的孔門弟子。我們做官的人如果能像他那樣無私無欲，就能不把個人的榮辱得失放在心上，而盡心盡意地去處理國家大事。 ”
　　“說得對，” 伯庸點點頭， “那么子路呢 ？ ”
　　“在朝要以子路為榜樣。 ”
　　“孔子不是多次批評子路，甚至說他過于勇敢，沒有什么可取之處嗎 ？ ”
　　“是的，父親。 ” 屈原道， “可是，盡管孔子批評子路十分嚴(yán)厲，卻對孟武伯說，子路可以在一個有一千輛兵車的國家里負(fù)責(zé)兵役和軍政工作，這不是很器重他嗎 ？ 后來他在衛(wèi)國作官，臨難不茍，以身殉職。做官不是應(yīng)該有這種果敢精神和堅定性嗎 ？”
　　“好 ！” 伯庸很欣賞兒子的見識， “那你再說說子貢吧。 ”
　　“出使他國要以子貢為榜樣。 ”
　　“對。 ” 伯庸贊成道， “子貢屬于能言善辯之人，他和宰我在孔門弟子中同屬能言善辯之列。 ”
　　等伯庸的話音一落，屈原又接著說下去。
　　“周敬王 36 年，齊國將伐魯國，齊強(qiáng)魯弱，大禍將要降臨在魯國的頭上。為了救父母之邦，孔子派子貢去游說諸侯。子貢先到齊國，后到吳國，又到越國，最后去了晉國，憑著機(jī)敏和口才，以利害打動各國君臣，結(jié)果是，齊國被吳國所敗，而魯國則安然如堵，不戰(zhàn)而勝。要是有了這樣的大臣，國家不知要少受多少損失，百姓不知要免去多少災(zāi)難。您說是不是，父親 ？ ”
　　望著那一雙聰慧而深邃的眼睛，伯庸心想：這孩子的確是成熟了，可以擔(dān)當(dāng)大任了。
　　接著父子二人又談了一些雜事，屈原就告辭出來，準(zhǔn)備明日一早回故鄉(xiāng)去。
　　現(xiàn)在屈原面前已是彩云滿天了，似乎建功立業(yè)就在今日。然而你可曾設(shè)想，這振興國家的偉大事業(yè)，要在一個無知無識、 不識時勢、 不知使命而只有一點虛榮心的君主支持下去完成，即使你有天大的才能，那是可能的嗎 ？ 所以悲劇在喜氣洋洋、 興沖沖中已經(jīng)開始。

　　○初露鋒芒

　　這天屈原回到秭歸，只見城門破爛不堪，心中已是狐疑，百姓們遠(yuǎn)遠(yuǎn)看到屈原的那些侍從們拿著武器，都倉皇地拉著孩子躲在家中，咣當(dāng)咣當(dāng)?shù)匕验T閂起來，使屈原迷惑不解。等到認(rèn)出是屈原時，禁不住叫了一聲： “是屈原回來了 ！” 于是咣當(dāng)咣當(dāng)，門一個個又打開了。先是探出腦袋，接著大人小孩， 老老少少都跑了出來，爭著看屈家公子榮歸故里，一邊看，一邊議論，一邊嬉笑，一時間滿城沸騰，熱熱鬧鬧，像是過節(jié)。屈原回到家里，先拜見過母親，問了安，接著又見過了妻子兒女。自然是合家歡樂，上下高興。
　　前面說過，秭歸城西和秦國交界，因此經(jīng)常受秦兵襲擾，十幾年前被屈原的 “平寇隊” 重創(chuàng)一下，倒也消停了一陣。后來屈原讀書去了， “平寇隊” 自行解散，秦兵又襲擾如故?？h令報告上級，上級派一支軍隊駐扎在附近，每逢秦兵來，他們便去迎擊。百姓們感激他們，每次戰(zhàn)斗結(jié)束后，總是殺豬宰羊款待他們，臨去還要送錢送物。想不到戰(zhàn)爭越來越頻繁，百姓們老要招待這些當(dāng)兵的，真是苦不堪言。后來在一次招待宴上，一個喝醉了的士兵不慎吐露了真相。原來近日頻繁的戰(zhàn)爭只不過是演戲，而騙吃騙喝騙錢才是真。一天，這群當(dāng)兵的又 “演戲” 歸來，遭到識破真相的老百姓的冷遇。帶兵的頭目氣急敗壞，于是用又粗又長的木頭撞擊城門。這城門早已年久失修，哪里禁得起撞擊，不消幾下，便破裂在地。士兵們蜂涌而入，以搜查通敵奸細(xì)為名， 挨家抄掠，稍有抗拒者，非罵即打，弄得雞飛狗跳墻，直鬧到天亮，把全城洗劫一空，士兵們扛著 “戰(zhàn)利品” 揚長而去。后來聽說這帶兵的頭目因為 “御敵有功，戰(zhàn)果輝煌” 而得到升遷。
　　屈原聽說這種情況，滿腔憤怒。假期滿后，屈原在辭別家人回郢都的路上，便盤算著先向懷王匯報秭歸的事，由此引起改革朝政的議論?？墒撬挠媱澪茨芨吨T實踐，因為懷王正做著霸主的美夢。屈原一到郢都，便被懷王派到六國去游說諸侯，聯(lián)合對付秦國，而他自己便可當(dāng)天國的 “盟主” 了。屈原出使的第一個國家就是東方大國— — —齊國?！　‘?dāng)時齊國的國君是齊？王，胸懷大志，以孟嘗君為相，國力強(qiáng)盛，常想統(tǒng)一天下，南面稱帝。聽說屈原來齊，便和孟嘗君商量如何接待。后來他們想出各種辦法準(zhǔn)備把屈原作弄一番，結(jié)果竟被屈原作弄了。齊王和孟嘗君不能壓倒屈原，只好收兵。齊王一改一貫的倔傲，拱手言道： “大夫風(fēng)塵仆仆來到敝國，一定有所指教。 ”
　　屈原道： “不敢，外臣此次來貴國，只是想告訴大王一個消息。 ”
　　“什么消息 ？ ”
　　“聽說秦王要稱帝了。 ”
　　“哦 ？ ！” 齊王聽了不覺大吃一驚，但又佯作不在意的樣子道： “讓他去稱帝吧，不就是改個名號嗎 ？”
　　“事情恐怕沒那么簡單。 ” 屈原緊追一步。
　　“稱王也好，稱帝也好，都是他自己的事，與我何干 ？” 齊王還在那里裝糊涂。
　　“所謂稱帝就是自立為天子，是要各國向他稱臣的。 ” 屈原點破了他。
　　“那么，你們的懷王要首先去朝拜羅 ？” 這齊王也是夠厲害的。
　　“大王，你應(yīng)了解我們楚人的性格。 ” 屈原不屑地回答道。 “當(dāng)年你們的齊桓公以周天子的名義，率領(lǐng)各諸侯來我國興師問罪的故事，結(jié)果怎樣，大王是知道的。我們楚國人是硬骨頭，威武不能屈其尊，困厄不能改其志。若要楚國向秦國稱臣，除非太陽西起而東落。 ”
　　“我們齊人何嘗不然，作為一個堂堂的東方大國，我們怎能俯首向秦稱臣 ！” 齊王激昂了，不過又由激昂轉(zhuǎn)向沉吟，接著說： “不過，俗話說 ‘見怪不怪，其怪自敗’ 。我只要不理他，不去多惹事，也就可以相安無事了。 ”
　　“大王，” 屈原故意慢條斯理地說， “讓我們來看看你的處境吧。你晝觀歌舞，夜擁美姬，或圍獵于渤海之濱，或飲宴于宮闈之內(nèi)，多么逍遙 ！ 何等愜意 ！ 你似乎也不求人，也不惹人，可以長此自享其樂?？墒俏鬟叺膹?qiáng)鄰秦國正虎視眈眈，東向而望。齊國若向他俯首稱臣，那就永遠(yuǎn)做他的藩屬，年年納貢，歲歲朝覲，像仆妾一樣地侍候他；若抗拒不予理睬，就將兵戈相見，大王若抵御不了秦兵，宗廟社稷必然毀于一旦。 ”
　　屈原一席話說得齊王大汗涔涔，面色蠟黃。
　　“先……生……，寡……人愿受教，不知先生有何良策 ？” 齊王的聲音顫抖了。為了表示對屈原的尊敬，也不稱 “大夫” 而改稱 “先生” 了。
　　屈原見時機(jī)已成熟，便命拿一把筷子來，從中取出一根。說道： “大王請看 ！” 說著兩手一折，咔啪一聲，筷子斷為兩截。然后抓起一把筷子，兩手用力去折，只見那筷子紋絲不動，于是就此發(fā)表言論起來。
　　“大王，方今七國之中，秦國最強(qiáng)。在山東諸國中，齊楚國力號稱強(qiáng)盛，也不能與之抗衡，更不用說韓、 魏、 燕、 趙了。秦國久有并吞六國之心，統(tǒng)一天下之志?，F(xiàn)在所以沒有大舉東進(jìn)，是因為條件還未成熟，于是采取各個擊破的這種 ‘連橫’ 策略，把六國一個個孤立起來，就像那一根根筷子一樣，輕而易舉地予以消滅。如果我們反其道而行之，六國緊緊抱成一團(tuán)，就像那筷子合成一捆一樣，秦國雖有虎狼之心，卻咬我們不動。 ”
　　“先生所說雖然有理，可是這不仍是蘇秦的合縱嗎 ？” 齊王說道。
　　“非也。 ” 屈原道， “蘇秦憑三寸不爛之舌，輾轉(zhuǎn)于六國之間，名為幫助六國，實則為一己之富貴。他希望六國與秦抗衡，卻不希望戰(zhàn)勝秦國，因為只有秦國在，六國才愿用他為相，他才可得到富貴。試想，設(shè)若秦國不存在了，或者對六國沒有威脅了，他對六國還有什么用 ？ 我來到齊國則是懷著一片真誠，是為齊楚，也是為山東六國的共同利益共商大計，沒想到……”
　　“啊— — —先生 ！” 齊王知道屈原余憤未息，趕緊攔住，轉(zhuǎn)變話題， “照先生看來，六國的對秦政策有何弊端 ？”
　　“最主要的弊端是拿土地去賄賂秦國。 ” 屈原一針見血地說： “秦國最強(qiáng)，但要盡取六國之地，要打多少仗，死多少人，損失多少財物呢 ？ 所以，他們往往虛張聲勢，做出要打的樣子，實則按兵不動。六國被他嚇怕了，趕快割地求和。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然后換得一夕的安睡，等到睡醒一看，秦兵又來了。六國的土地有限，而秦人的欲壑難平，你越賄賂他，他越要侵伐你。就這樣秦國越來越強(qiáng)大，六國越來越弱小。這好比抱薪救火，薪不盡，火不滅。 ” 屈原一口氣說下來，說得振振有辭。齊王一邊聽，一邊不自覺地頻頻點頭。
　　“先生，你所說的道理，可謂是千古高見。但是賄賂不可行，打又打不過，究竟如何是好呢 ？” 齊王又提出了疑問。
　　“所以我說六國必須聯(lián)合起來。有一個流行的說法，大王可曾聽到 ？ — — — ‘連橫’ 成則秦國王， ‘合縱’ 成則齊楚霸。 ”
　　“哈— — —說這話的人倒也聰明。不過，楚國離韓、 魏不遠(yuǎn)，干什么不先和他們聯(lián)合呢 ？” 顯然，齊王對屈原的來意仍有疑問，非要問個水落石出不可。　　“大王，當(dāng)今天下之勢，秦國最強(qiáng)，齊楚最大。齊楚二國攜手，就足以令秦人膽寒。
　　其他四周力量薄弱，只好左顧右盼，見風(fēng)使舵，沒有齊楚的聯(lián)合作后盾，他們怎敢與秦國對抗 ？ 這就是我首先訪問貴國的原因。 ”
　　“好 ！” 齊王擊一下掌，表示下決心， “我祝賀先生此次外交任務(wù)的圓滿成功。 ”
　　“這么說，大王同意聯(lián)合了 ？”
　　“哈哈哈— — —” 齊王大笑道， “自然是。 ”
　　于是，雙方舉杯，各自一飲而盡。次日，屈原起程回國了。
　　懷王聽說屈原在齊國取得成功，心中大喜。命屈原稍事休息，繼續(xù)出國訪問。其后，屈原便穿梭似地周旋于韓魏燕趙之間，說服各國君主，終于一致同意歃血定盟。
　　六國諸侯一致推舉懷王為約長。懷王當(dāng)上了約長，似乎覺得自己的霸主夢已成為現(xiàn)實，不禁有些飄飄然，只等著伐秦之役，一戰(zhàn)成功，四海之內(nèi)，宇宙之大，就可以唯我獨尊了。至于這仗如何打，他心中是一點數(shù)也沒有?？汕汕虿賱谶^度病倒了，不能隨懷王出征。六國軍隊如期集中在函谷關(guān)外，準(zhǔn)備到期進(jìn)攻，懷王雖為從約長，實際上各國軍隊并不聽從他的指揮，而各行其事。秦國守將看到六國聯(lián)軍不過是一盤散沙，便大開關(guān)門，陳兵索戰(zhàn)。各國都想保存自己的實力，誰也不肯向前，相持?jǐn)?shù)日，被秦出奇兵斷絕了聯(lián)軍糧食。結(jié)果，六國軍隊不戰(zhàn)自亂，各自狼狽地逃回本國去了。這次戰(zhàn)役給了懷王一個當(dāng)頭棒，使他的霸主夢剛剛做成就幻滅了。于是終日坐在宮中，悶悶不樂。

　　○正與邪的較量

　　屈原病剛好一點，便進(jìn)宮去謁見懷王， 看到他無精打采的樣子，心中已明白了八九分。懷王問起屈原的病，屈原道： “據(jù)大夫診斷，說是外感風(fēng)寒所致，經(jīng)過調(diào)治，已差不多好了。大夫說，今后要有抵御風(fēng)寒的能力，非要身體內(nèi)部強(qiáng)壯起來不可。 ” 懷王聽了好像明白了一點什么，也好像不明白。屈原決定把話題引入正道。他分析了聯(lián)軍之所以畏秦而不畏楚，同國力強(qiáng)盛有關(guān)，于是建議懷王像秦孝公那樣實行改革，發(fā)展生產(chǎn)，獎勵軍功。
　　懷王被屈原一席話說得頭腦發(fā)熱，馬上同意了屈原的改革計劃。自此，朝中再不見屈原的身影，有人問起，懷王只說他在家中養(yǎng)病。屈原呢， 則換了一身便服，騎了一匹馬，帶了一個仆人，到郢都內(nèi)外，全國各地細(xì)心察訪，并不驚動官府。每天回到住處，把所見所聞記錄下來。
　　屈原在察訪中，接觸到社會的各個方面，耳聞目睹了許多奇聞異事，仿佛打開了一個包裝精美而已腐爛的點心匣子，蛆蟲亂爬，異味刺鼻。要拋棄他吧，這就是自己的祖國，要治理他吧，從何下手呢 ？ 他的思緒仿佛大地上無數(shù)小溪，都在潺潺流動；他的感情猶如天空中的風(fēng)云雷電在他胸中轟擊震鳴。他知道改革朝政勢在必行，百姓在受苦受難，國家正走向衰亡，力挽狂瀾是他義不容辭的責(zé)任。然而懷王能支持他到底嗎 ？ 朝中的大臣會同他合作嗎 ？ 前途未卜呀 ！ 不過屈原就是屈原， 他昂起頭來， 去迎接一切挑戰(zhàn)。
　　一年的察訪結(jié)束了，屈原把察訪所得奏明了懷王。但是懷王是個缺乏思考力的人，對于屈原所談的社會現(xiàn)象，看不出隱藏的社會危機(jī)。他只想稱霸或者稱帝。由于沒有明確的概念，明確的認(rèn)識，也就不會有政治上的堅定性。把這樣一個草包當(dāng)政治后盾，對屈原來說，這是無可奈何的選擇，然而這正是他的悲劇所在。
　　屈原奉命回府草擬新法綱要，一個巨大的光明在眼前升起，但他又擔(dān)心：新法的推行是一場斗爭，這場斗爭要靠懷王支持，而懷王到底會站在哪一邊呢 ？ 眼前的光明會不會是海市蜃樓式的幻影 ？ 重重的疑慮終于沒有阻擋住屈原的熱情，他奮然向前了。
　　有正就有邪，幾乎可以說這是人類社會的規(guī)律，歷史不就是在正與邪的糾纏與對抗中向前發(fā)展的嗎 ？ 邪因正而顯其惡，正因邪而益彰其善，楚國的這一段歷史便是明證。
　　屈原的活動，一開始便引起一些人的警覺，他在微服察訪的同時， 也有人對他進(jìn)行 “察訪” 。
　　這一天，懷王要去打獵，南后鄭袖推說頭疼，沒有隨著前往，卻把令尹子椒、 大夫靳尚召進(jìn)了寢宮。子椒身為令尹，卻沒有什么才干。屈原外交上的成功把懷王推上 “從約長” 的寶座，為楚國爭得了榮譽(yù)，卻引起了子椒的不滿，因為屈原從此有很高的聲望，作為令尹的他不禁黯然失色。靳尚是一個十足的小人，刁鉆狡猾，愛財如命。自從他的好友張儀做了秦國的國相，黃金白銀不停地給他送來。當(dāng)然也請他幫助 “敦睦” 秦楚兩國的關(guān)系，疏遠(yuǎn)齊國。而今很長一段時間沒送東西來，靳尚心中明白，都是屈原教唆懷王聯(lián)合六國討伐秦國的原因。這樣，屈原就成了他的眼中釘、 肉中刺。
　　南后鄭袖，約三十六七歲，美而矯健。她既善于作出各種妖態(tài)，又心狠手毒，敢作敢為，很有些丈夫氣概。三個人就這樣走到一起來了。議題嘛，自然就是怎樣對付屈原。
　　他們?nèi)齻€人自然不是什么知心朋友，只不過是臭味相投罷了。三人好像三只刺猬，彼此想靠近一些，卻又互相刺痛了。他們是矛盾的，但是共同利益— — —保權(quán)、 保利，又使他們統(tǒng)一了。
　　“聽大王說，” 鄭袖發(fā)話了， “屈原要實行什么新法，已經(jīng)奉命起草去了。哼，過去吳起搞過這玩意兒，他還能翻出什么新花樣來 ！ — — —不過，我倒想看看，一定挺好玩的。 ”
　　說著飛了靳尚一眼?！　〗忻靼走@個女人的心計，在心中壓得越重，在口中說得越輕松。而且從她的眼神看來，明明是向他示意。
　　“是啊，會很有意思。 ” 靳尚湊趣地補(bǔ)了一句，接著口氣一轉(zhuǎn)， “可是， 要弄來怕不容易。 ”
　　“自然不容易?！?— —可是，耍猴子的能讓猴子白翻跟頭嗎 ？” 說著鄭袖又飛了靳尚一眼。
　　靳尚有點美滋滋，飄飄然了。
　　“那好，讓我試試吧。 ” 他說。
　　幾天之后，屈原府中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 —靳尚。屈原因為頭天晚上工作很晚，此時尚未起床，仆人將靳尚讓進(jìn)書房， 獻(xiàn)茶，請他稍候。靳尚心中暗喜，這真是難得的機(jī)會。于是踱至案前，只見案頭放著一堆竹簡。稍一翻弄，《新法草案》四字赫然入目，便急忙翻閱，擇其要者偷了幾片，納入袖中，對仆人說： “屈大夫工作辛苦，讓他多休息一會兒，自己改日再來。 ” 然后匆匆地告辭出來，直奔南后寢宮。
　　鄭袖和靳尚一起觀看偷來的竹簡。
　　— — —一切皇親國戚，王公大臣，行為觸犯法律者，與庶民同罪。
　　— — —里通外國、 出賣國家利益者，誅連九族。
　　— — —利用權(quán)勢袒護(hù)犯罪分子者，不論地位多高，一律與罪犯同罪。
　　— — —爵祿不得因襲，有功者晉爵，無功者免官。
　　這些條文不在一支竹簡上，不成系統(tǒng)， 但他們明顯感到，它們是導(dǎo)向一個共同的目標(biāo)— — —摧毀特權(quán)。為非作歹而有恃無恐的日子將要一去不復(fù)返了。
　　他們驚魂稍定，便制定對策。
　　第二天，懷王在南后宮中閑坐，懷王用贊許的口氣說起屈原來。鄭袖接口道： “是啊，外邊都說他能干，說什么都是他干的，好像大王只是個傀儡。— — —后妃是不應(yīng)干預(yù)朝政的，臣妾這樣說不合適吧 ？ ”
　　“哦，有這等事 ？” 懷王有些不悅， “不過， 屈原是一個謙謙君子，忠君愛民是他的主張，別人不了解他，所以才有閑言。 ”
　　“我看也是。 ” 狡猾的鄭袖趁風(fēng)轉(zhuǎn)舵，只得另謀他路。后來，鄭袖終于利用一次機(jī)會，把屈原請進(jìn)她的寢宮，誣陷屈原調(diào)戲她。沒有頭腦的懷王把屈原趕了出去，并且一把火燒毀了屈原花了全部心血弄成的《新法》，南后之流暫時如愿以償了。
　　這天，靳尚回到府中，見好友張儀差人送一封信來，拆開一看，是八句詩。
　　絕處逢生，齊聲稱慶。除厄去難，原高水清。黃花滿地，白云行空。萬方來朝，兩國連橫。
　　看了半天，詩意晦澀難解，猜測不透。忽然眼前一亮， 發(fā)現(xiàn)這是一首藏頭詩， 原來是： “絕齊除原，黃白萬兩。 ” 不覺大喜，再往下看，說是不久將來楚國，要請靳尚引見楚王。靳尚見有 “黃白” 貨，自然全力以赴。從詩意來看，張儀要求有兩條：一是要楚國和齊國絕交，二是要求把屈原趕出朝廷。第二件事已取得成功，就等著領(lǐng)賞；第一件嘛，還少不了鄭袖，可是，怎么打動她呢 ？ 走一步是一步，還是把屈原處置了再說。
　　靳尚去見懷王，懷王在那里悶悶不樂。自己一直信任和依靠的屈原怎該做出這種事呢 ？ 屈原對自己的忠心是不容置疑的，有了他，自己才一度做了從約長；有了他，國家的政事才走上了軌道，有了目標(biāo)。以后靠誰辦事呢 ？ 子椒嗎 ？ 老朽了， 糊涂得很；靳尚嗎 ？ 鬼聰明得很，說起話來叫人聽起來怪熨貼的，可是鬼頭鬼腦的樣子讓人生厭。還有誰呢 ？ 應(yīng)對進(jìn)退，跟著國王亦步亦趨，這樣的人是有的，能干事的人卻沒有。由此他想到那天對屈原的態(tài)度是不是過份了 ？ 說不定那里面有些沒弄明白的呢 ？ 總之，這時懷王心中有點亂。靳尚看到懷王愁眉不展，憑著他靈敏的嗅覺，懷王的心事也猜到個八九不離十。本來嘛，事情太離奇了，盡管鄭袖當(dāng)時的誣陷表現(xiàn)得天衣無縫，可是要說屈原一個頂天立地的漢子竟做出調(diào)戲皇后的事，國人有誰能相信呢 ？ 靳尚趁著懷王心神不定時，給懷王提了兩條建議：一、 屈原不再適合擔(dān)任左徒之職，給他一個有職無權(quán)的官職— — —三閭大夫；二、 他和南后之間的事不能張揚出去，靳尚畢竟不是一個簡單人物，三言兩語解除了懷王心中的煩惱?？墒菓淹趿⒓聪略t，改任屈原為三閭大夫，由靳尚暫攝左徒之職。
　　屈原那天被驅(qū)逐出宮，屈辱已極，回到府中，五內(nèi)如焚，飲食不進(jìn)，也不見人，關(guān)起門來，讓滿腔憤懣化作詩歌，從筆間流溢出來。保守勢力本質(zhì)是腐朽的，但在現(xiàn)實中卻占有顯著的地位，又互相勾結(jié)，盤根錯結(jié)，要動搖它是不容易的。以屈原為代表的新興勢力畢竟太嫩了，太單薄了，當(dāng)已剛要生成，聚藏起來的時候，被一巴掌打了下去。屈原在外交上可以舌戰(zhàn)齊王君臣，取得輝煌勝利，而在國內(nèi)和鄭袖、 靳尚一伙人對壘時，卻輕易被擊敗了，這其中的奧秘真值得探索。

　　○忠心報國

　　不久，張儀悄悄來到楚國，他是帶著使命來見懷王的，但是他名聲不好。況且懷王率領(lǐng)諸侯伐秦之事雖已過了兩三年了，秦楚到底還是敵國呢。所以他帶來一大批禮物，來打通各個關(guān)節(jié)，然后再見懷王。他帶來的禮物有三類：一類是送給子椒和靳尚的，無非是金銀。第二類是送給鄭袖的， 這就不同了。他知道南后愛慕虛榮， 喜歡華美的裝飾，并且喜愛打獵。于是送一副巧匠編成的金絲軟甲，一匹千里馬，一雙豹皮繡金的抓地虎小靴。送給懷王的禮物就更重了，就是將當(dāng)年秦孝公從楚國奪來的六百里方圓的商于之地歸還給楚國。張儀是一個政治掮客，他不是替秦國白送禮的，而是將本求利，他要求楚國和齊國絕交。齊楚的大國關(guān)系一斷，六國的聯(lián)合也就解體了，到那時，秦國可以各個擊破，而不會受到聯(lián)軍抵抗，這就是張儀的戰(zhàn)略使命。
　　張儀輕而易舉地闖過了靳尚和子椒這一關(guān)。然后，由靳尚先暗中給鄭袖送上禮單，請鄭袖找一下方便的時間親自到靳尚的家來看禮品，同時與張儀見面。
　　這天，張儀、 鄭袖、 靳尚等人正在密謀，門上通報屈原來訪。太意外了 ！ 陳列起來的禮物來不及收起，屈原已經(jīng)在面前了，三個人不知所措。屈原向鄭袖行了禮，又向靳尚拱了拱手，指著那個瘦削面頰的陌生人道： “這位自然是張儀先生了。 ”
　　“在下正是。不敢動問— — —”
　　“新任三閭大夫屈原，負(fù)責(zé)管理昭、 屈、 景三家貴族的事務(wù)。 ” 靳尚介紹時，把 “新任”
　　二字加重說出。
　　張儀是機(jī)靈人，理解到其中變化，也知道來者不善，便對這個不速之客來個先發(fā)制人。
　　“真是清貴的官兒，先生何不去享清閑之樂呢 ？”
　　屈原聽出了弦外之音，是嫌他攪了他們的事，便不客氣地進(jìn)行反擊。
　　“樹欲靜而風(fēng)不止啊，如今一陣風(fēng)不是又把先生吹到我們楚國來了嗎 ？ 看來先生是來做生意的，這筆生意還真不小啊。 ”
　　張儀見他一語道破，指出了要害，趕忙把話頭岔開。
　　“聽說屈先生是一位才子，詩寫得很好。 ”
　　“張先生是奉秦王之命來的 ？ ” 屈原不理睬他。
　　一句看似簡單的問話問得張儀進(jìn)退維谷。說是吧，如何不去見懷王，卻在這里和南后、 靳尚相會 ？ 說不是吧，堂堂一個相國，卻闖入敵國，作何勾當(dāng) ？
　　“當(dāng)然— — —不是……” 張儀結(jié)結(jié)巴巴。
　　“屈原先生不愧是知禮的君子，我們秦人粗鄙，改日定要專程拜訪，向先生求救富國強(qiáng)兵之道。 ” 張儀只好為自己解嘲，當(dāng)然話的后一半自然包含著諷刺。
　　“不敢當(dāng)。 ” 屈原拱手道。 “我有一事不明，先要請教先生。適才先生自稱秦人，可是據(jù)我所知，先生乃是魏國公子，不稱 ‘魏’ 而稱 ‘秦’ ， 豈非數(shù)典忘祖 ？ 此不解者一。先生既有富國強(qiáng)兵之術(shù)，不在魏國施展，又親率秦師伐魏，宰割自己的父母之邦，于心何忍 ？
　　此不解者二。先生曾游說齊王，說是韓魏皆已降秦，齊若不肯事秦，秦將命韓魏攻齊之南境，趙兵渡河攻齊之臨淄、 即墨，秦兵乘勢奪下，齊國之亡指日可待。接著先生又游說趙王，說韓魏已降秦，齊國雖然是大國，也已向秦割地求和，若趙不肯事秦，韓魏將從南邊襲來，齊國將從東邊攻起，秦國大兵也要自西而至，趙國將不旋踵而滅。請問先生，這其中可有一句實話 ？ 堂堂相國，不以仁義取信諸侯，而行欺詐之術(shù)，此不可解者三……”
　　一席話說得張儀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忽然屈原家中小廝來報，說是夫人來了，屈原匆匆告別而去。這場舌戰(zhàn)戛然而止。張儀雖然受了責(zé)難心中憤恨，卻又不能不佩服屈原，那犀利的言語是多么地咄咄逼人 ！ 可惜未遇明主，設(shè)若懷王肯用他一事的才能，秦國稱帝的希望必將成為泡影，中原爭霸還不知鹿死誰手呢 ？
　　第二天，靳尚奏明懷王說是張儀求見。懷王厭惡張儀的為人，但聽說秦國要歸還商于之地，便喜不自禁，立刻改了一個面孔和張儀說話。當(dāng)張儀提到楚國和齊國斷交時，他也想不出這對他有什么損失，幾乎是白白得到一塊土地，何樂而不為呢 ？ 當(dāng)即答應(yīng)下來，命人將張儀送入館驛，以國賓之禮相待。
　　群臣得知，都來稱賀。朝堂之上其樂融融， 忽然有一人自堂下拾級而上， 口稱 “大王” 。懷王定睛一看，原來是屈原，心有三分不快。
　　“大王” ，屈原躬身道， “臣以為此事可吊不可賀。 ”
　　懷王更不耐煩了。
　　“你讓寡人聯(lián)合山東六國伐秦，結(jié)果是損兵折將，一寸土地也沒得到。如今寡人不費一兵一卒，可以坐得六百里之地為什么不可賀，反可吊 ？”
　　“大王，秦王主動派張儀來獻(xiàn)地說明什么 ？”
　　“重視楚國呀，楚國是一個大國。 ”
　　“不僅如此，還因為楚國和齊國有良好的關(guān)系。一旦和齊國斷絕了關(guān)系，楚國就孤立了，他還會看重你，還會割地給你嗎 ？ 張儀是個反復(fù)無常的小人，大王是知道的，如果和齊國斷絕了友好關(guān)系，秦國又食言自肥、 不肯割讓土地，齊王一生氣，聯(lián)合秦國來攻楚國，那我們楚國的宗廟社稷就要毀在旦夕。依臣之見，不如先遣一使者，隨張儀去秦國接受土地，得到土地再和齊國斷交也不晚。 ”
　　“可是” ，靳尚插嘴了， “不先和齊國絕交，秦國怎么給土地呢 ？”
　　懷王利欲熏心，心中早已癢癢難以等待了，便不顧屈原的反對，派人和齊國絕交，同時派了一個叫逢丑文的將軍隨同張儀到秦國去了。張儀見事已做成，要獻(xiàn)給楚王的美女也就留做后用了。
　　且說張儀陪同逢丑文離開楚國，向秦國趲行。路上回憶起和屈原的一場舌戰(zhàn)，不免心有余悸，自己雖然僥幸成功，乃是得力于懷王的糊涂和那幫吃里扒外的奸臣。懷王如果是一個中等的君主，有屈原這樣的人輔佐，秦國哪里是楚國的對手 ？ 此次成功真是天助我也。俗話說惺惺惜惺惺，張儀對屈原不免產(chǎn)生一些同情。為他的懷才不遇，有志難伸感到惋惜。這樣出類拔萃的人才，設(shè)若到了秦國，自己怕早已黯然失色。值得慶幸的是，他看出屈原十分固執(zhí)，他是無論如何不會離開楚國的。
　　張儀、 逢丑文等人一路行進(jìn)，不一日便到了咸陽城下。那張儀今日同逢丑文在路上飲了幾杯，好像有些醉意，眼睛也睜不開了，卻待要進(jìn)城門，只聽得 “哎唷” 一聲，張儀從車上跌了下來，侍從們過去攙扶，只見他緊鎖雙眉，咬牙切齒，叫苦不迭。逢丑文也下車來看問，張儀帶著痛苦而抱歉的神情說： “對不起，我的腿摔壞了，請將軍權(quán)到館驛安歇。
　　等賤恙稍愈，再陪將軍一起面見我國君主。 ”
　　過了三天，逢丑文去見張儀，門上不肯傳，說是相國腿傷未愈，不能見客。再過三天，又吃了閉門羹。如此數(shù)次，張儀只是不見。三個月過去了，逢丑文只得請人上書秦王，將張儀割地之事一一敘述明白。秦王回書一封，說是楚國同齊國還沒徹底斷絕關(guān)系，就匆忙要割土地，會不會上當(dāng)呢 ？ 逢丑文趕快派人回去，把秦王的話奏明楚王。懷王急于得到秦國的土地便派一個勇士跑到齊楚邊境將齊王大罵一頓。齊王怒急，要報復(fù)楚國，便派一使臣到秦國去，表示愿望聯(lián)合攻楚。張儀得知目的達(dá)到，便宣稱病已痊愈，去上朝了。在朝門之外，遇到逢丑文正在那里徘徊，便下車上前去寒暄。
　　“將軍看來對我國頗有好感，接受了土地還不肯回去。 ” 張儀戲謔道。
　　“相國身有貴恙，秦王又不肯見我，叫我哪里去接受土地 ？ ！” 逢丑文憤憤然。
　　“干什么要找秦王呢 ？ 這是我的六里之廣的奉邑，自愿獻(xiàn)于楚王，只要找我手下的人交割就行了。 ”
　　“什么 ？ ！” 逢丑文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來時我們大王交待很清楚，是商于之地六百里，怎么一下子變成六里了 ？ ”
　　“那一定是楚王聽錯了，秦國土地都是百戰(zhàn)所得，一尺一寸也不能隨便讓與他人，何況是六百里呢 ？”
　　逢丑文無可奈何，星夜疾馳，回到楚國，把前因后果，詳細(xì)報于懷王。懷王聽了，怒不可遏，拍案大罵，然而一切都晚了。懷王為了解恨，不顧屈原的反對，派十萬大軍進(jìn)攻秦國，結(jié)果被秦國伏兵打得大敗，還乘機(jī)奪去了楚國許多土地。
　　在焦頭爛額之際，懷王又想到了屈原，于是召屈原進(jìn)宮議事。
　　見面后，懷王先大罵了一通張儀，然后問屈原該怎么辦。 “大王，” 屈原試探道， “只要對楚國有好處，臣愿效犬馬之勞。不過現(xiàn)在要重新讓齊國相信大王與他們交好的誠意，辦法只有一個。 ”
　　“什么辦法 ？ ” 懷王急問。
　　“讓世子橫到齊國去做人質(zhì)。 ”
　　懷王躊躇再三，終于同意讓世子橫隨屈原到齊國。
　　齊？王盛氣接見了屈原。
　　“屈大夫，上次承蒙你的教誨，受益匪淺，這一次再有什么話要教導(dǎo)我嗎 ？” 齊王酸溜溜地說。
　　“我是來告訴大王一件事。 ” 屈原沉著的回答出乎齊王的意料。
　　“哦 ？ 什么事 ？ ”
　　“楚王陷入了不利之地。 ”
　　“哈哈哈……” 齊王大笑起來， “所以你才來和我講友好。 ”
　　“齊國也正在陷入不利之地。 ” 屈原接著說。齊王愕然，瞪大眼睛，不解地望著屈原。
　　“楚國被削弱了。楚國削弱一分，秦國增強(qiáng)十分，對齊國的威脅也增強(qiáng)十分。 ”
　　“此話怎講 ？ ”
　　“秦國戰(zhàn)敗了楚國，別國望而生畏，韓、 魏不都在爭先恐后地朝秦嗎 ？ 大王回想一下，近一個時期可有友好使者到齊國來 ？ 齊國被相對削弱而不自知呢，所以我說齊國處于不利之境。 ”
　　還真地被他說著了，往日齊王宮外車馬盈門，外國使臣絡(luò)繹不絕，如今門庭冷清多了，正不知是何緣故，聽了屈原的話，心中豁然開朗。他明白，屈原此行的目的是說服他再次聯(lián)合抗秦；他也明白，只有齊楚聯(lián)合才能與秦國抗衡，可是受辱之事猶耿耿于懷。
　　屈原見齊王沉吟不語，也猜透了八九分。
　　“大王明鑒，齊楚聯(lián)合勢在必行，合則兩利，分則俱傷，只是大王心有芥蒂，是不是 ？”
　　“本來嘛，難道你們楚王愿同一個辱罵過他的人合作 ？”
　　“大王，唇亡齒寒，齊楚兩國的關(guān)系唇齒相依，小有摩擦，在所難免。你們桓公率諸侯伐楚之事，我們還能永志不忘嗎 ？ 君主的賢能在于明察時勢，趨利避害，不逞一時之小憤，而圖永久之計，不知大王以為然否 ？”
　　齊王眼亮了，氣消了。同意與楚王再次合作，但是，有保證嗎 ？ 他仍擔(dān)心。于是屈原命人請世子橫來見齊王，齊王見有人質(zhì)在，還有什么話可說呢 ？
　　屈原為了挽救楚國，灑盡了心血，費盡了口舌。
　　正是在屈原艱難修復(fù)兩國舊交之際，另一件大事在楚國發(fā)生了— — —張儀又來了。
　　此人莫非吃了豹子膽 ？ 懷王正想生食其肉呢。原來他有三件護(hù)身法寶：其一，秦王派了一支勁旅，駐于秦楚邊境，做出一個隨時進(jìn)攻的姿態(tài)。其二，他懷揣一張漢中地圖，準(zhǔn)備獻(xiàn)于楚王。其三，又帶了新選的十名美女。
　　懷王在張儀的誘騙下，進(jìn)武關(guān)同秦王談判，結(jié)果被秦王扣留，要楚國用土地?fù)Q國君。
　　古代 “國不可一日無君” ，因此秦王這一招夠狠毒的。但是屈原及時粉粹了秦王的陰謀，經(jīng)過艱難談判，從齊國迎回世子，立為楚國國王，即為頃襄王。這樣，秦國的如意算盤徹底落空了。但這頃襄王也是一個糊涂蟲，竟在靳尚等人的唆使下，將恩人兼重臣屈原放逐到南方。

　　○抱恨投江

　　屈原一行經(jīng)過艱難險阻到達(dá)陵陽。一日心中煩悶，到城中閑走，碰到一個老者在街頭上給人算卦，屈原也想問個吉兇。走上前一看，十分面熱，原來是一名太卜，專替國君占卜的名叫詹尹，見了屈原，他趕緊起來拱手。
　　“屈大夫原來在這里，郢都的人都十分想念你，到處打聽你的消息呢。 ”
　　屈原問起郢都的消息，詹尹只搖頭說， 頃襄王每天只和令尹子蘭飲酒作樂，不問政事，聽說秦人又割去了一些地方，百姓們都害怕得很，怕有一天郢都也要陷落。又說，他看到朝廷如此腐敗，已經(jīng)呈現(xiàn)亡國之象，所以他就告老來到這里，擺了一個卦攤，借此糊口。
　　屈原聽了感嘆不已，于是又想起自己的心事。
　　“先生，我心中有許多疑團(tuán)，無法解決，敢請先生為我卜上一卦。 ”
　　詹尹拿出龜殼擺好蓍草，準(zhǔn)備為屈原卜卦。
　　“大夫有何疑難之事，請講。 ”
　　“先生” ，屈原用憤怒的口氣道： “我應(yīng)該勤勤懇懇，忠誠老實，還是敷衍塞責(zé)，應(yīng)付了事 ？ 我應(yīng)該是非分明，直言不諱呢，還是阿諛奉承、 茍且偷生 ？ 我應(yīng)該是和駿馬并駕齊驅(qū)呢，還是像老牛車，慢慢騰騰 ？ 究竟哪個是吉，哪個是兇 ？ 哪些應(yīng)該舍棄，哪些應(yīng)該遵從 ？ 人世間為什么這么渾濁，清白不分 ？ 為什么銅鐘被人打得稀爛，而瓦缽子響得雷鳴 ？ 為什么那些嫉賢害能的人飛揚跋扈，而德高望重的人都埋沒無名 ？ ……”
　　一連串的問題問得詹尹目瞪口呆，不知從何回答。
　　“大夫，我很抱歉，你的問題我實在難以回答。我看你只有去問上天了，一切不都是天定的嗎 ？ 這樣顛倒了的一切誰知他是怎樣定下來的呢 ！” 詹尹也憤憤然了。
　　屈原辭別詹尹，回到住處。第二天一早，他頭戴切云冠，身佩陸離劍，向一座高山攀登，他真的去問天了，而高山之巔不是離天更近嗎 ？ 山頂?shù)搅?，屈原，一個大膽的英雄，向神圣的上蒼發(fā)出懷疑的質(zhì)問。
　　“天上是不是真的有神靈 ？ 如果有萬能的神為什么對人間的疾苦不聞不問 ？ ”
　　……屈原的聲音震蕩山岳，泉水為之嗚咽，林鳥為之哀鳴，白云延亻 寧，樵夫諦聽。這聲音中含著血，含著淚，驚天動地，但是喚不醒郢都中那幫庸人，他們依然在做著一場渾渾噩噩的癡夢。
　　不久，韓王仰慕屈原的高名，特派使者到南方來請屈原，結(jié)果被屈原婉言謝絕了，他依然要為楚國效力，因為他是楚人。
　　正在屈原思念楚國朝廷的時候，果然朝廷有人來了。這是怎么回事呢 ？ 原來屈原名氣很大，他被放逐的消息很快在各國之間傳開，動他腦筋的不止是韓國。另的不表，單說秦國。
　　“聽說屈原被楚王放逐了，可有這事 ？” 昭襄王問道。
　　“有的，大王” ，有人回答。
　　“那我們要感謝楚王了，他替我們除掉了一個對頭。 ” 昭襄王譏諷道。
　　于是，群臣大笑，接著七嘴八舌議論開來。
　　“這樣的才智之士豈能久居林下 ？ 聽說韓國曾派人去請，沒請去呢。 ”
　　“保不住還有別的國家去請呢。 ”
　　“是呀，明珠投暗，土掩塵埋，怪可惜的。 ” 有人發(fā)出了惜才的議論。
　　“何不請他到我們秦國來呢 ？” 有人大膽地提議，同時看了一眼范雎，范雎是張儀以后秦國的相國。那人看了他一眼，是怕引起他的嫉妒。他卻不動聲色， 若無其事，于是大家接著議論。
　　“可是，韓國他不肯去，秦國卻肯來嗎 ？ 他可對秦國是有成見的呀。 ”
　　這個問題一時把大家難住了。沉默了片刻有人想出了主意。
　　“楚王現(xiàn)在怕我們，就像耗子怕貓。我們只要讓白起將軍率領(lǐng) 10 萬大軍，開赴秦楚邊境，做出進(jìn)攻的姿態(tài)，同時派一使者面見楚王，告訴他：如果得不到屈原，就將攻取他十座城池，只怕他繩捆索綁也得把屈原弄來。 ”
　　“妙計 ！” 秦王道。
　　“可是，如果到我國，他不肯效力怎么辦 ？ 再送他走嗎 ？ ” 又有人質(zhì)疑了。
　　“送走 ？ 殺掉 ！” 直到這時范雎才說出四個字?！　〈蠹乙幌伦佣监渥×恕＿^了片刻，一個人先點頭道： “是呀。 ” 接著第二個也點頭稱是，于是第三個，第四個……陸續(xù)都點頭稱是，秦王的神情也由驚愕變成贊許。用現(xiàn)在的新名詞說，他們達(dá)到了共識。要知道，那時候，各國之間的力量是此起彼消的關(guān)系。
　　像屈原這樣的人才，如果為秦國所用，秦國的力量就會增長，山東六國的力量就會削弱。
　　反之，屈原若被山東六國中的任一國所用，秦國的力量也相對削弱。范雎是謀士中的佼佼者，大家不能不佩服他的深謀遠(yuǎn)慮。
　　行動計劃就像上面議論那樣確定下來并付諸實施了。
　　秦國大夫鄭安平奉命來到郢都，見了頃襄王，說明來意，楚王一口答應(yīng)下來。在他看來，屈原不但一點用處也沒有，而且放在身邊，耳根聒噪；放逐遠(yuǎn)方，還常有人為他鳴不平。如今索性給了秦國，豈不是一勞永逸，從此清靜無事了 ？ 至于秦要他干什么，管他呢 ！ 所以，用不著秦國用刀兵相威脅，他立即令靳尚陪鄭安平去找屈原。幾經(jīng)周折，終于在陵陽找到了。
　　這天，屈原門前來了三輛車子，隨從人員加上衛(wèi)士共有二十多個。村民聽說從郢都來的個個喜形于色，以為屈原這次真的被召回做官，楚國又有希望了。有人通報進(jìn)去，只見來者是靳尚和一個不認(rèn)識的官人，從穿著看，似乎是秦國人。沒等他想明白，靳尚先開口了。
　　“屈大夫，久違了。多年不見，你蒼老了許多。 ”
　　“自然不能和你相比，你住在京城里養(yǎng)尊處優(yōu)，是越活越年輕?！?— —今天來到這里，莫非我又有什么過失 ？” 屈原說著，把他們讓進(jìn)家門。
　　“哪里話 ！ 我是向你道喜來的。 ” 靳尚一邊走一邊說。
　　三人坐下來，仆人獻(xiàn)茶。
　　靳尚看屈原那疑問的眼神，且不說明，用手一指。
　　“這位是秦國大夫鄭安平— — —”
　　“在下是奉秦王之命專程來迎接先生的。 ” 鄭安平一躬身，接過話頭。
　　“迎接我去秦國 ？ 天大的笑話 ！” 屈原冷笑。
　　“先生大名誰人不知 ？ 我們大王正是慕先生大名，使我來迎接先生到秦國去作官，以便朝夕請教，先生萬勿見疑。 ” 鄭安平做出十分誠懇的樣子。
　　屈原覺得這里面定有詭計， 須要提防。聯(lián)想到韓國使臣來訪之事， 他似乎猜到什么，而又捉摸不定，只好隨機(jī)應(yīng)變。
　　“我這樣的人不是秦國所需要的，而恰是秦國想除掉的。 ”
　　鄭安平猛然一驚，心想：厲害啊，我得小心對付，不能露了馬腳。
　　“秦國喜愛招賢納士，這是天下公認(rèn)的。先生這樣的賢者，我們大王視若珍寶，愛惜還來不及呢。 ”
　　“靳尚大夫機(jī)靈得很，你們該請他到秦國作官嘛。 ”
　　“這個— — —靳尚大夫?qū)ξ覀冏匀皇怯杏玫?。?— —不過— — —”
　　“不過他在楚國對你們更有用。 ”　　屈原這一句話點中了要害，靳尚一時臉上紅一陣，白一陣。
　　“先生真是善于詼諧，不過在下來是專程請先生的喲。 ” 鄭安平把話拉回去。
　　“對不起，我不能去，有勞大夫虛此一行了。 ” 屈原直截了當(dāng)?shù)刂x絕了。
　　“可是，為什么呢 ？” 鄭安平有點急了。
　　“第一，以楚國之大，容不下一個屈原，卻要跑到秦國去謀生，豈不貽笑天下 ？ 第二，秦需要的是張儀、 范雎之流的人物，那里沒有屈原用武之地……”
　　“你們都是一樣聰明飽學(xué)之士呀 ！” 鄭安平又插了一句。
　　“不一樣。他們有的奔走四方，鼓舌如簧，或甜言蜜語，或危言聳聽，誘騙諸侯，欺詐天下。有的穩(wěn)坐國中，老謀深算，調(diào)兵遣將，遠(yuǎn)交近攻，這是我所深惡而痛絕之的。我主張的是行仁義，愛人民，安天下，定社稷，和平相處，濟(jì)弱抑強(qiáng)，也就是要達(dá)到天下大同的目的?？鬃诱f： ‘道不同不相為謀。 ’ 我到了秦國，恐怕要天天吵架呢。 ”
　　鄭安平碰了一個釘子，心中十分不悅，便立起身來。
　　“先生既是執(zhí)意不肯賞光，在下只有回去復(fù)命，另換一種方法來請先生了。 ” 說著拱手告辭，悻悻而去。
　　車鈴聲漸漸遠(yuǎn)了，消失了。
　　歷史發(fā)展到戰(zhàn)國時代，統(tǒng)一已是大勢所趨，后代歷史學(xué)家對這一點是肯定的?？墒沁@種統(tǒng)一要靠兼并來實現(xiàn)，這就要打仗，要流血，要給百姓帶來痛苦。儒家、 墨家都反對戰(zhàn)爭，都主張各守疆界，息戰(zhàn)保民，安國定邦，和平競爭，屈原所堅持的就是這條路線。
　　事情已經(jīng)過了兩千年，如果不以成敗定是非，那么哪種觀點更正確呢 ？
　　且說屈原送客人走后，覺得鄭安平話里有話，為了安全起見，他收拾行李，到羅子國去了。
　　果然，沒過幾天，一隊兵丁到陵陽來抓屈原，撲了個空，向村民打聽，都說不知道，只好回去復(fù)命。事情漸漸松了，屈原也就在羅子國定居下來。
　　這羅子國乃是國中之國，它處在楚國境內(nèi)，不過是方寸之地。因為它和楚王同宗，所以沒被消滅，至今保持有自己的政治機(jī)構(gòu)和主權(quán)。羅子國國君久慕屈原的賢名，今日一見，氣度不凡，自然十分高興，便撥給他一處精美的客舍，又派了幾個仆人侍候，日日邀屈原打獵，飲宴，或?qū)?，閑談，不覺又過了一年。
　　屈原是天生不能做隱士的，盡管在羅子國生活十分安適，可是他的心里一直安不下來。在這里是與世隔絕，生活像平靜的古潭，一絲波紋也沒有。但他知道，外面是波濤洶涌的世界，總有一天浪潮會波及這里，他要離開這里。到哪里 ？ 不知道。去郢都嗎 ？
　　那是不許可的。不過他要設(shè)法靠郢都近一點，以便打探一些消息。于是他告別羅子國君，沿江西上了。
　　屈原乘船過了洞庭湖，向西到了滄浪江畔一座廟中住下，第二天起來，正在洗臉，只見幾個小伙子在門口探頭探腦。屈原不知何故，想叫他們進(jìn)來問明原委，他們一哄又散去了。約摸有一頓飯的工夫，只聽外面人聲鼎沸，霎時，一群人端著鮮藕、 捧著干魚、 咸蛋，由一位老者領(lǐng)著進(jìn)廟來了。見了屈原， 一齊跪倒，口稱 “老神仙。 ” 屈原一時不知所措，趕快朗聲道： “各位鄉(xiāng)親請起，我不是神仙，是三閭大夫屈原。 ” 大家一聽都愣住了。
　　領(lǐng)頭的老者擦擦眼睛，仔細(xì)端詳一陣，說道： “屈大夫，你還活著 ？ 我們聽說你被奸臣陷害，早已歸天，我們都哭了三天三夜呢，莫非你又還魂了 ？ ” 屈原向他解釋道，自己是被流放，并沒有死。然后又問他們何事大驚小怪。老者惴惴不安地說出下面這個事由。
　　原來這廟叫做南陽廟，曾經(jīng)香火鼎盛，遠(yuǎn)近百姓都來這里薦香。廟中有幾個廟祝，管著香火。有一天夜里，一個老廟祝起來解手，只聽到殿中有人走動，只當(dāng)是賊，心中害怕，不敢過去。第二天早上，和大家說了，到殿上一看，只見供果、 齋飯全被吃光了，香燭被弄得狼藉滿地。大家心中納悶。到了晚上，不敢睡覺，屏息聽著，忽然殿中又傳出聲音，幾個老頭躡手躡腳摸了過去，隔著窗欞往里一看，只見一只碩大的黑猴竟蹲坐在香案上吃供果，眼中放出兩道青光。此處向來傳說山上有黑猴精，見此光景，廟祝們以為是黑猴下山，個個魂飛魄散，各自逃命去了。這時附近各村傳起了麻疹，都道是黑猴精作崇，日日盼望著有神仙來制服它。
　　誤會就是這樣產(chǎn)生的。屈原讀書涉獵甚廣，讀過一些醫(yī)書，便斟酌了一張方子，小孩們吃了，也都平安痊愈了。百姓們感激屈原，好吃好喝給他送來。有些老太太一死兒認(rèn)定屈原是神仙，非要給他上香，弄得屈原啼笑皆非。屈原雖然寫過《九歌》，只是迎合習(xí)俗，并有所寄托，實際上他不相信什么 “怪力亂神” ，他倒是覺得百姓需要幫助，而自己又無力整頓這個國家，為此，他感到不安。
　　且說這廟里由于什么黑猴精的傳說，沒有人再來上香，殿上沒有供果，猴子自然不來搗亂。廟祝們以為還是托屈原的福，變得平安了，便也陸續(xù)回來。漸漸地又有人來上供，屈原讓廟祝夜里撤出供果，以杜絕野獸騷擾。后來廟里香火越來越盛，廟祝們找屈原商量，說是要招主持，請他出個主意。屈原以為招來的主持不僅要精明能干，還得道德高尚，大家自然同意。
　　榜文貼出之后，想不到報名者十分踴躍，最后報了整整 100 名。于是由屈原出題，進(jìn)行考試，考查應(yīng)聘者有關(guān)宗教、 祭祀和禮儀等方面的知識。出人意料的是，除一人成績稍差外，其余99 人都成績優(yōu)秀。屈原覺得這里面有鬼，定是題目被泄露了。就說：廟里有田產(chǎn)，還需考查應(yīng)聘者耕種方面的知識，便每人發(fā)了一百粒種子，要求秋后交來稻谷，以評定優(yōu)劣。秋天到了，稻谷收獲了，都陸續(xù)交來。其中99 人都雇了人大筐大筐地挑來，只有一人捧來一個小大缽。屈原問他為什么只打這么一點糧食。那人說： “你的種子只有三粒發(fā)芽，所以……” 眾人都啼笑起來。笑聲一落，屈原當(dāng)即宣布此人中選。
　　他說：主持神廟事務(wù)需要誠實的人，而他是誠實的。我發(fā)給每人 100 粒種子中，有 97 粒是煮熟的，凡是多交稻谷的，都是弄虛作假。事情辦得如此聰明而漂亮，大家無不佩服。
　　一日，屈原在江邊散步，想起了這件事，心中另有所感。100 人中有 99 人行騙，只有一人誠實，民風(fēng)敗壞到何種程度了 ！ 這是一個多么嚴(yán)重的教化問題。問題的根源在哪里 ？ 他想起了一個故事：齊景公喜歡讓宮中妃嬪作男子裝束，結(jié)果呢，京城中的女子都穿上了男子裝。齊景公覺得這樣男女不分，不像樣子，于是下了一道詔令： “如有女子再敢著男子裝者，將撕裂其衣衫，扯斷其衣帶。 ” 如此實行了一陣，有不少女子受到懲罰，可是照樣還有女扮男裝的。景公感到惱火又納悶，便問晏嬰是什么緣故。晏子說： “主公禁止宮外的女子著男裝，卻專讓宮內(nèi)的女子著男裝，這好比掛牛頭賣馬肉，詔令如何能生效呢 ？” 景公于是傳旨禁止宮中妃嬪著男裝。過了不到一個月，京城中再也看不到女子著男裝了。屈原由此自然而想起孟子的一句話： “上有好者，下必有甚焉者矣。 ” 如今朝廷上，王公大臣哪一個不是在玩弄騙術(shù) ？ 無怪乎要世風(fēng)日下了。
　　屈原正在沉思，忽然有人叫他，抬頭一看，聲音從江上傳來，原來是一位漁父，正收了魚網(wǎng)，向岸邊劃來。
　　“先生莫非三閭大夫嗎 ？ ”
　　“在下正是。你是…… ？ ”
　　這時漁父已經(jīng)跳上岸來，屈原用目打量，只見這人隆額闊口，紫色臉膛，須發(fā)灰白，雖是漁家打扮，卻掩蓋不住兩眼射出的熠熠光彩。
　　“大人在朝時，在下曾任左史之職，官卑職小，不被注意，我辭官之后又過了許多年，大人自然不認(rèn)識了?！?— —可是大人為什么到這步田地呢 ？”
　　“唉 ！ — — —” 屈原長嘆一聲道， “眾人皆濁，我獨清凈；眾人皆醉，我獨清醒，所以被放逐了。 ”
　　漁父看屈原時，只見他顏色憔悴，面容干枯，瘦骨嶙峋，當(dāng)年的英俊氣概連影兒也沒有了。他知道屈原憂國憂民之心仍然耿耿于懷，便想勸他幾句。
　　“大人，圣人處世是不拘泥死板的，既然世人皆濁，何不也隨波逐流；眾人皆醉，何不也縱飲高歌 ？”
　　“這是什么話 ！” 屈原有些生氣， “我聽人說，剛洗了頭，要彈彈帽子上的灰塵；才洗完澡，要把衣服抖抖干凈，哪能讓干凈的身子沾染上外界的污垢 ？ 我寧可跳進(jìn)江心，葬身魚腹，也不能讓皎皎的潔白蒙上塵世的污穢。 ”
　　漁父覺得話不投機(jī)，便微笑拱手，上船去了。
　　漁父遠(yuǎn)去了。屈原望著他的背影道： “一個鳥巢從樹上掉下來，其中的鳥卵還有完整的嗎 ？ 國家如此，你能獨自逍遙幾天呢 ？ 何況，百姓都在受苦受難，你怎能忍心旁觀呢 ？”　　這位漁父也并非是一個與污濁的官場同流合污的俗人，不然，他何必要辭官作漁夫呢 ？ 不過，他采取明哲保身的態(tài)度， “邦有道則仕，邦無道則隱。 ” 既然自己無能為力，就把心放開，落得一個自在。屈原不同，明知與世無補(bǔ)，卻終日憂心忡忡，怎么也放不下，時刻為楚國擔(dān)心。
　　屈原在這里又住了三年，后沿沅水西上，到了溆浦，這里屬于楚國的黔中郡，懷王就是因為拒絕割讓此郡才被囚死在秦國的。也正因為這樣，屈原對這里有特殊的感情，所以不遠(yuǎn)千里，跋涉來到這里，要看看這里的風(fēng)光， 吊念懷王最后表現(xiàn)的慷慨之節(jié)。誰知不巧，來到這里，正是大旱，五谷不登，民有菜色。屈原住下以后，到處奔走，察看災(zāi)情。
　　一天，屈原走到一個土崗下面，口中干渴，想找點水喝。只見靠近土崗有一片竹籬圍成的院落，中間有幾間茅舍，不聞雞鳴犬吠，死一般地寧靜。屈原走過去敲門，出來開門的是一位老者。屈原說明來意，老者將他讓坐房中，端上水來。屈原向屋中看時，只見幾個三四歲的孩子在那里坐著，一個個面黃肌瘦，每人手中抱著一個黑不溜秋的野果啃著，顯然是老者的孫子、 孫女。問起他們的父母，說是上山采摘這種野果去了。老者拿了一個野果給屈原，一嘗，又酸又澀。
　　“老人家，這種果子這么難吃，干什么還去采摘呢 ？ ” 屈原問。
　　“客官，不瞞你說，今年田里沒有收成， 家中連一顆糧食也沒有，全靠這火燒柑子勉強(qiáng)活命呢。 ”
　　“火燒柑子 ？ ”
　　老者看屈原疑惑的神色，便講了關(guān)于這火燒柑子的傳說。
　　這火燒柑子乃是附近雪峰山上的特產(chǎn)，別看它難看難吃，卻來歷不凡。據(jù)說天宮御膳房中有一燒火的丫頭，玩耍時誤入蟠桃園，只見桃子長得白里透紅，晶瑩如玉，香氣四溢。不覺口流涎水，便大膽摘了一個。一嘗呀，口角噙香，一脈甘泉頓時流向全身，只覺得軟綿綿，醉醺醺，說不出的舒坦。這丫頭一時高興，忘了顧忌，一口氣摘下十多個，抱回御膳房，讓大司釜、 掏火工、 洗菜工……都嘗了個鮮兒。不期事情敗露，王母娘娘大怒，立命將丫頭貶向凡間。這丫頭一不申辯，二不求饒，只求將她變作一株蜜桃，永遠(yuǎn)造福人世。王母娘娘一邊答應(yīng)，一邊卻開了一個小小的玩笑，將她變成一片柑林。這種柑樹枝葉如鐵，果色似炭，仿佛大火燒了似的，故被稱為 “火燒柑子” ，它的果實味道雖然不好，卻有兩樣好處：一是旱澇不怕，哪怕草木全都枯死，它依然能堅挺地生長、 開花、 結(jié)果；二是它有充饑的功能，吃了它雖然不能長出多少力氣，卻能熄滅饑火。為此，人們又叫它 “救命柑子” 。
　　屈原聽著老者敘述，心中十分羨慕這燒火丫頭。她總算能為百姓解除一些苦難，而自己卻東游西蕩，眼看著國家滿目瘡痍，卻束手無策，想著不覺流下眼淚來。
　　溆浦的年景漸漸轉(zhuǎn)好。屈原住在那里，過著與世隔絕的日子。每天讀書、 撫琴、 散步、 寫詩，或與當(dāng)?shù)乩相l(xiāng)聊天， 生活倒也安然， 不覺又是三年。這幾日忽然空氣緊張起來，人們都少言寡語。一打聽，原來有消息傳來，說是郢都被秦將白起攻下，楚王由北逃往陳地去了。屈原一聽，只覺得耳朵嗡地一聲，眼前一黑，卟咚栽倒在地。老鄉(xiāng)將他扶起來， 只見 他兩眼發(fā) 直， 面如 死灰， 老 淚縱 橫， 雙唇 顫抖 喊道：“完了 ！ — — —亡國了 ！ — — —”
　　晚上，他不能入睡，20 年的郢都生活一幕幕重現(xiàn)在眼前。他的心如毒蛇在咬，如刀子在剜，眼前一片血，血中有人頭在滾動，有嬰兒在哭泣。耳邊喊殺聲連成一片，哭爹叫娘聲響成一片。他又看到一片火光，熊熊烈火吞并了郢都的大街小巷，楚王的宮殿在烈火中崩塌下來。先王披荊斬棘，篳路藍(lán)縷，創(chuàng)建楚國，而今葬送在這一代不肖子孫之手，多么可悲 ！
　　第二天，他不顧老鄉(xiāng)們勸阻，打點行裝，順沅水東下郢都。在路上遇到大批難民，知道郢都沒法去了，他只得隨難民向東南方而逃。在船上，屈原又以《九歌》中的《國殤》為題，寫了一首詩，悼念那些為國捐軀的戰(zhàn)士。
　　難民們漸漸四散開，屈原不覺又走到羅子國。國君早已逃走，屈原心碎了，淚干了，只管怔怔地發(fā)愣。羅子國有位老臣，曾經(jīng)和屈原過從甚密，第二天特來看他，發(fā)現(xiàn)房中沒人，只有一首新詩。他看了下去，發(fā)現(xiàn)其中有一句是 “生命已到了盡頭” 。他趕緊問鄰居，鄰居說，屈大夫起得很早，戴著高冠，佩著長劍，向汨羅江方向走去了。老臣三步并做兩步，急匆匆地趕到江岸，江岸并無一人，他益發(fā)急了?？v目向江面搜尋，但見茫茫一片，哪里有什么蹤影 ！ 忽然，他發(fā)現(xiàn)水面上有一頂帽子被岸邊垂下的楊柳掛住，不能漂走。老臣跑到近處一看，正是屈原的切云冠 ！ 他喊起來，撕心裂肺地喊起來。
　　“三閭大夫— — —”
　　人們被驚動了，從四面八方跑到岸邊，老臣指著帽子，一下子大家明白了。
　　“三閭大夫 ！ — — —” 眾人的喊聲匯成驚天動地的雷鳴，隨著流水，隨著白云，傳播到無限遠(yuǎn)的地方……這一年是公元前 278 年，周赧王 37 年，楚頃襄王 21 年夏歷五月初五日， 屈原時約62 歲。
　　一個偉大的天才，蘊涵著救世濟(jì)民的巨大能量，卻在內(nèi)耗中消磨盡了，這難道是他的個人悲劇嗎 ？
　　屈原一生是曲折的、 憂愁的，但他的愛國主義思想永遠(yuǎn)在影響著炎黃子孫的每一代人，他永遠(yuǎn)是我們?nèi)A夏族閃耀在神州的名星。
　　1953 年，世界和平理事會號召世界紀(jì)念四大文化名人， 其中之一是屈原。他的精神已經(jīng)走向世界，走向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