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長三

一身才藝皆性情

——畫家李長三印象

       初識李長三是緣于十年前的一次筆會，那時的他只不過三十出頭，言語不多，斯斯文文，一身書卷氣。我曾在席間問及長三名字由來，得知“長”可解為擅長，“三”是約數(shù)，可釋為多也。那么事實上，李長三確是才華橫溢，涉獵廣泛。如果給他印個名片的話，除了畫家之外，還有一大溜頭銜可以列入其中。按照傳統(tǒng)文人畫的要求，畫家必須要詩書畫全能才算健全，而李長三不僅做到了詩書畫“三絕”，還精于姊妹藝術(shù)中的音樂、武術(shù)、文學(xué)、戲劇，可謂七全。由此看來，長三名字確也名副其實。

       李長三是位帶有俠義情懷的中國畫家，但他并非科班出身，其職業(yè)是報社編輯，對藝術(shù)的探索和實踐一方面是憑借天賦和學(xué)養(yǎng)，另一方面則是通過已故大師的墨跡吸收自己所需的營養(yǎng)。盡管他早年曾進入中央美院、北京畫院研修，也有過北漂的經(jīng)歷，可他并沒有受到流行畫風(fēng)的影響，在各種展覽泛濫，審美導(dǎo)向求新求異的時代，他沒有盲目跟風(fēng)或迎合市場，也沒有取悅于各類展覽的評委，而是選擇了一條寂寞而又漫長的師古之路。他是沿著黃秋園、黃賓虹、石濤、八大山人的脈絡(luò)一直往上追的，其間曾醉心于元代黃公望、倪云林，明代沈周、唐寅，直到他追到宋代范寬、巨然和法常時才驚奇地發(fā)現(xiàn)，中國畫早在宋代已達到巔峰。這讓他陷入了深深的反思。先人提出的“師古人”、“師造化”以及最后的“得心源”，原來是一場有始無終的修煉。

       這個過程可以不問結(jié)果不問收獲，那些古代的先賢們幾乎都是這種心態(tài)，所以會有一批又一批有識之士不斷地隱居山林，形成了中國特有的“漁樵文化”。中國山水畫的核心也正是反映了這種精神。在一幅幅尺幅不等的畫卷中，無論蒼崖高樹，幽壑溪流，還是茂林修竹，江河湖泊，總會有歸隱的高士出現(xiàn)在林蔭棧道，亭榭扁舟之間，他們往往依山而居，或江邊垂釣，或負柴晚歸，或松下觀瀑……看似普通的山民，一旦開口皆滿腹詩書，胸懷今古，之所以隱居山林，是參透了世事，厭倦了喧囂，只有在山水之間才能尋到天人合一的寧靜。

       李長三在師法古人之心方面是成功的，他多年堅持不參展，不入會，不結(jié)社的三不原則，是與古人的一種暗合。但真正和古人的溝通則是通過那支讓他無法釋懷的古老樂器——簫。這或許是他與古人對話的工具之一。滿懷怨慕的曲調(diào)如同一個身著古裝的老者在低聲訴說，有寧靜的平沙落雁，也有奔放的廣陵散；有一詠三嘆的昆曲名折，亦有出塵脫俗的天外飛仙…… 無論哪一種角色和聲音都像我們散發(fā)著一種信息，這種信息告訴我們，中國傳統(tǒng)文化并沒有遠離我們，而是我們遠離了傳統(tǒng)。李長三難能可貴的地方就是一直和傳統(tǒng)保持很親近的接觸，在傳統(tǒng)面前，他如同一個接受托孤的傳人，把支離破碎的傳統(tǒng)碎片畢恭畢敬地雙手捧下，日復(fù)一日地學(xué)習(xí)和研磨。他曾在練完劍術(shù)和鐵扇之后信筆題下 “一簫一劍一長毫，腕底風(fēng)清鐵扇搖。南駕閑云追野鶴，桃花溪畔問漁樵?！钡脑娋?。這種境界是深得古人之心的，表現(xiàn)在作品中就是那份與世無爭、淡泊寧靜的清逸之氣。這種清氣不僅表現(xiàn)在他的畫作中，同時也流露在他的詩作中，他的詩配畫系列作品都是用自己的詩題自己畫的，這種 “詩中有畫，畫中有詩”的意蘊總會讓人感受到久違的清新和典雅。

       在他的一幅山水中曾題詩曰：“一江寒水一江秋，一葉扁舟枕寒流。孤亭高士空飲，青松明月對白頭。”有寒江孤舟，古亭高士，青松明月，無一不是遠離繁華的，但作品中透出的“明月對白頭”那種無奈，卻是“人生易老天難老”的蒼涼。在他另一幅山水中題詩曰：“幾度幽林送遠眸，暮靄閑鎖嶺上秋。蒼山微茫飛鳥盡，細雨無聲落枝頭?！鄙n山微茫，長林古道，畫一老者，倚杖凝眸，意境悠遠，令人回味無窮。而在另一幅《江山千里圖》中則以豪邁的筆法寫下：“半壁江山含宿墨，滿川紅葉染清秋。三江逝水千帆遠，萬壑流云一筆收?！边@又是何等的氣魄。他是懷古的，也是念舊的，所以在《憶故園老宅》畫幅上題曰：“故園一去十六載，夢里梧桐又花開。舊日明月照新客，別時燕子傍誰臺?！碑嫹淮?，著墨不多，卻氣象氤氳，詩意盎然。

       在其諸多作品中我對那幅名之為《長三醉》的自畫像情有獨鐘，那是一幅大寫意人物，使用了近乎涂鴉的粗線條，是畫家醉態(tài)的表現(xiàn)，此幅妙就妙在都知道長三是不飲酒的，卻偏偏把自己畫得爛醉，仔細查看題款卻頓時明白其中玄機：“醉者，藝醉也，而非酒醉也。”原來他所表現(xiàn)的正是他所言及的“無酒也醉人”的狀態(tài)。他曾為偶然獲得的這種狀態(tài)沾沾自喜，也曾懷疑是懷素或徐青藤的隔世相約，但性情和狂顛之后也會感到煙花過盡的沒落，因為繪畫是他的表現(xiàn)形式，其骨子里是超級感性的詩人情懷。

       當(dāng)然，這種情懷也時常困擾他，使他一度出現(xiàn)“白日作詩，夜晚作夢”的狀態(tài)。這對自身可能是種折磨，而對于藝術(shù)創(chuàng)作，無疑是有益的，能做到詩畫合一更是難能可貴。這讓我忽然想起溥心畬先生的收徒原則，他總是對前來拜師的學(xué)生提出先學(xué)詩詞、書法，然后再學(xué)繪畫的要求。這其實把一個大道擺在學(xué)生面前了，要想成為大畫家必須修煉大基本功，何謂大基本功？詩文書法是也！按照這個理念，我也尋訪了李長三的藝術(shù)軌跡，發(fā)現(xiàn)他在大基本功的訓(xùn)練上用功頗多，并先后出版了兩部詩文集《硯雨無聲》和《邊外紅塵》。書中集中展現(xiàn)了他在詩詞散文方面的修養(yǎng)，對諸多藝術(shù)的理解和認(rèn)識有獨到的見解，我可以很負責(zé)地說，即使沒有繪畫，僅憑這些文字也可以在文學(xué)界爭得一席之地。

       他曾在一篇文章中提到：要想在繪畫方面取得大成就，必須具備幾“大”：一，大人品，大基礎(chǔ)。二，大學(xué)問，大智慧。三，大悲憫，大自在。大人品是放在首位的，古人很早就提到畫品如人品，試想，一個渾身俗氣，內(nèi)心邪惡的人，很難想象能畫出什么優(yōu)秀的作品來。大基礎(chǔ)，是一種畫外的修養(yǎng)，中國畫和西洋畫最大的不同就是修養(yǎng)的不同，中國畫基本功不需要從素描和色彩入手，在具備了一定的造型能力以后，拼的不是技術(shù)，而是自身修養(yǎng)和境界。大智慧要求做人做學(xué)問要有大智，耍小技巧、小聰明，是不會成大器的。大悲憫要求藝術(shù)家要有悲世憫人的情懷，有了這種情懷才能創(chuàng)作出感人的作品，只有以上幾種大情懷完全具備了，才能獲得藝術(shù)上的大自在。

       很多畫家之所以難成大家，不是不夠勤奮，不是技術(shù)不好，往往輸在胸懷和格局不夠博大。李長三有大胸懷，有大學(xué)問，有大人品，也有大悲憫，但依我觀察他還沒有真正實現(xiàn)藝術(shù)上的大自在。他給我的印象總是有太多放不下的東西，這或許是塵緣未了，抑或是責(zé)任太大。如果有一天他如釋重負，突然感到自由了，定是發(fā)生蛻變之時，也是大器晚成之時。我們期待著！

管　斌 （中國作協(xié)會員、著名文論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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