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文王像

周公像

孔子像

編者按：中國家訓(xùn)源遠流長，雖然家訓(xùn)的基本精神是一脈相承的，但在不同歷史時期也呈現(xiàn)出不同的精神面貌。為增進讀者對中國家訓(xùn)的縱深理解，本報與江蘇師范大學(xué)倫理學(xué)與德育研究中心主任陳延斌教授及他的團隊合作推出中國家訓(xùn)史系列策劃，本期推出第一篇，敬請關(guān)注。

以上三圖選自清代繪制的《歷代帝王圣賢名臣大儒遺像》，該書現(xiàn)藏于法國國家圖書館

先秦時期是中國傳統(tǒng)家訓(xùn)文化產(chǎn)生的時期，這一時期明確了家訓(xùn)的立足點與依據(jù)。小邦周滅亡大邦殷這一驚心動魄的歷史變故，給西周統(tǒng)治者以諸多的經(jīng)驗教訓(xùn)，其中最重要的一條就是統(tǒng)治天下不能靠天命而要靠德行。周初的統(tǒng)治者看到了民眾的力量，便以夏、殷兩代特別是殷的興衰存亡為“監(jiān)”，來觀察、總結(jié)與反思。周公說：“我不可不監(jiān)于有夏，亦不可不監(jiān)于有殷?！庇终f：“人無于水監(jiān)，當于民監(jiān)。”要做到長治久安，就要講德行，對王嗣進行德訓(xùn)，以便將來執(zhí)政能“以德配天”。

這一時期許多貴族，也以前人的國破、家亡、身喪為鑒，加強了對子弟的家訓(xùn)教育，尤以周公的貢獻最大。如果說周文王遺命武王的《保訓(xùn)》，是我國文字記載最早的帝王家訓(xùn)，那么，周公誡子伯禽則開了仕宦家訓(xùn)之先河。至于孔子的“過庭之訓(xùn)”，可以說是士人階層家訓(xùn)的代表之一。

周公訓(xùn)子

武王滅商后，“封弟周公于曲阜曰魯”。但周公未去封國，而是“留佐成王”，代他主持國事。于是便派其長子伯禽代替自己去魯國就封執(zhí)政。據(jù)《荀子·堯問》記述，伯禽到魯國去之前，周公對他的老師說，你何不談?wù)勎覂鹤拥摹懊赖隆保坎莸睦蠋熁卮鸬溃骸捌錇槿藢?，好自用，以慎?！敝芄珔s不以為然，說：“彼其寬也，出無辨矣”，他待人一味寬大，那么賞罰就不分明了；“彼其好自用也，是所以窶小也”，他喜歡靠自己的智慧辦事，這是使他氣量狹小的原因；“彼其慎也，是其所以淺也”，他辦事拘謹是由于知識淺薄。周公因此對伯禽給予了針對性的訓(xùn)導(dǎo)。

一要禮賢下士。周公說：“我，文王之子，武王之弟，成王之叔父，我于天下亦不賤矣。然我一沐三捉發(fā)，一飯三吐哺，起以待士，猶恐失天下之賢人。子之魯，慎無以國驕人。”我洗一次澡要三次束扎頭發(fā)，吃一頓飯要三次放下飯碗，起身接待來訪的士人，即便如此，還是害怕失去天下的賢者。你到了魯國，千萬不可因是一國之主，就對人驕傲無禮。周公還以親身體驗訓(xùn)誡他：“吾所執(zhí)贄而見者十人，還贄而相見者三十人，貌執(zhí)之士者百有余人，欲言而請畢事者千有余人，于是吾僅得三士焉，以正吾身，以定天下?！蔽沂痔岫Y品求見的人有十個，還禮來見我的人有三十個，我用禮貌接待的有一百多人，愿向我進言，我請他們說完的有一千多人，而我僅得三位賢才。周公說這些話，就是希望兒子能任賢使能，治理好魯國。

二要培育謙德。要做到禮賢下士，就必須謙以待人。周公訓(xùn)導(dǎo)說：“吾聞德行寬裕，守之以恭者榮；土地廣大，守之以儉者安；祿位尊盛，守之以卑者貴；人眾兵強，守之以畏者勝；聰明睿智，守之以愚者善；博聞強記，守之以淺者智。夫此六者，皆謙德也?！痹谶@里，周公指出了容易產(chǎn)生驕矜的六種情況，要求伯禽用六種謙德來防驕破滿。其大意是：寬施恩德而保持對人恭敬的態(tài)度，家族就能榮盛；占有廣闊富饒的土地而能生活儉樸，家族就能安寧；官高祿厚而能保持謙卑，人就更顯高貴；百姓多、兵甲強而能保持畏懼之心警戒自己，作戰(zhàn)一定勝利；聰慧睿智而能以愚魯?shù)膽B(tài)度處世，就可以獲大益；博聞強記，而能以淺薄自謂，見識就廣。周公認為實行謙德的好處是，“大足以守天下，中足以守其國家，近足以守其身?！币驗椤胺蛱斓捞澯嬷t，地道變盈而流謙，鬼神害盈而福謙，人道惡盈而好謙”，這就是《易》說的“謙亨君子有終吉”。

周公誡侄

武王滅商后兩年便病死，因子成王年幼，便由周公攝政。因此，周公既是成王之叔，又是成王之師，負有重要的教育責任。據(jù)《禮記·文王世子》記述，成王幼小時，周公讓他與伯禽一起接受教育；他“抗世子（世子指天子、諸侯之嫡長子）法于伯禽，欲令成王之知父子、君臣、長幼之道也。成王有過，則撻伯禽，所以示成王世子之道也”。周公用相當于世子應(yīng)循的禮法教育伯禽，以使成王懂得如何處理父子、君臣、長幼的關(guān)系。成王有過失，周公不便對他懲罰，就通過鞭打伯禽的方法，向成王告之以世子之道。成王長大后，周公雖“還政成王，北面就臣位”，但仍然以長輩、師傅的身份對他進行勸誡。他“恐成王壯，治有所淫佚，乃作《多士》，作《毋逸》”，告誡成王“為人父母，為業(yè)至長久，子孫驕奢忘之，以亡其家，為人子可不慎乎”。

周公著重勸誡成王以下兩個方面的內(nèi)容：首先，要牢記先王創(chuàng)業(yè)立國的艱辛。周公說：“厥亦惟我周太王、王季，克自抑畏。文王卑服，即康功田功?；杖彳补В瑧驯Ｐ∶?，惠鮮鰥寡。自朝至于日中昃，不遑暇食，用咸和萬民。文王不敢盤于游田，以庶邦惟正之供。文王受命惟中身，厥享國五十年?！币馑际钦f，只有我周國的祖先太王、王季能夠克己謙遜，敬畏天命。文王穿著普通人的服裝，開荒種地。他和善柔順，溫良謙恭，保護百姓，惠及鰥寡孤獨者。每天從早到晚，忙得沒有空閑時間吃飯，為的是萬民和諧。他不敢縱情于游樂田獵，不敢將各國的進貢用于自己享受，他中年受命登位，為王當政五十年。在這里，周公以歷代先王為楷模，從正面激勵成王繼承祖先的事業(yè)，努力把周國治好。

其次要成王戒逸樂，恤百姓。周公教誡成王：“君子所，其無逸。先知稼穡之艱難，乃逸，則知小人之依。相小人，厥父母勤勞稼穡，厥子乃不知稼穡之艱難，乃逸乃諺。既誕，否則侮厥父母曰：‘昔人之無聞知?！本泳庸俨豢韶澢蟀惨?、淫樂。要先了解種莊稼的艱難，便可知百姓的痛苦。有些年輕人不了解自己的父母耕種收獲的艱難，就追求享受，還慢慢輕侮起他們的父母，說老人不懂什么。

周公用種莊稼的艱辛比喻先祖創(chuàng)業(yè)不易，要成王關(guān)心百姓疾苦，勤于王政。其具體要求體現(xiàn)在四個方面：一要做到“無淫于觀、于逸、于游、于田”的“四無”，就是不沉溺于觀賞，不縱情于逸樂，不無節(jié)制地嬉游，以及不分時令地田獵。不能只享用百姓的進獻而不顧民生疾苦，還自我寬慰為只是“今日耽樂”，周公認為這不是百姓所能順從和上天所能依從的。二要做到“胥訓(xùn)告，胥?；荩憬陶d”的“三胥”，即彼此勸導(dǎo)、彼此愛護、彼此教誨，而不是互相欺騙、互相迷惑。三要克己自重。在“小人怨汝詈汝”時，要像文王那樣，更加謹言慎行；在人們指出自己的過錯時，“不啻不敢含怒”，還應(yīng)樂于聽取，以知為政得失。四要心胸寬大，不要“亂罰無罪”，避免在各種獄訟和敕戒方面犯錯誤。

可以說，周公家訓(xùn)不僅是中國王室家訓(xùn)產(chǎn)生的重要標志，對于教育帝子王孫治天下、理邦國有重要的啟迪作用，而且其中所包含的有關(guān)戒驕滿、防怠惰、禁酗酒、重謙謹?shù)葌€人品德修養(yǎng)，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等家庭倫理規(guī)范，勤于王事、寬政愛民等官吏道德準則，也開啟了仕宦家訓(xùn)的大門，具有更為廣泛的社會意義。我們大體上可以這樣認定，顏之推的《顏氏家訓(xùn)》不是“家訓(xùn)之祖”，而是仕宦家訓(xùn)之集大成者；唐太宗的《帝范》則是帝王家訓(xùn)的高峰，而這兩者的基本點都可以追溯到周公，甚至周文王。

孔子庭訓(xùn)

作為偉大的思想家，孔子也有豐富的教子思想，但有關(guān)他親自教子的記載卻不多。孔子19歲時，娶宋人亓官氏為妻；第二年生了個兒子，國君魯昭公專門派人送來鯉魚以示祝賀。據(jù)《孔子家語》的說法，孔子為紀念此事，為兒子取名鯉，字伯魚。

據(jù)《論語·季氏》記載，孔子的學(xué)生陳亢問孔鯉：您在老師那里，能得到獨特的傳授嗎？孔鯉回答道：沒有，但有一天，我從院子里經(jīng)過，父親正好一個人站在那里，便問我：“學(xué)《詩》乎？”我說：“未也。”父親說：“不學(xué)《詩》，無以言”，你不學(xué)《詩》，便不會與人交談。他還問我：“女為《周南》《召南》矣乎？人而不為《周南》《召南》，其猶正墻而立也與？”意思是你學(xué)過《詩經(jīng)·國風》中的《周南》《召南》沒有？如果沒學(xué)過，就會像面對墻壁而立，既看不見東西，也走不通路。又有一天，孔鯉從院子里經(jīng)過，孔子又問他：“學(xué)禮乎？”孔鯉答曰：“未也。”孔子又訓(xùn)誡道：“不學(xué)禮，無以立。”不學(xué)禮儀規(guī)矩就無法立足于社會。

孔子還講了其中的道理：“鯉，君子不可以不學(xué)，見人不可以不飾，不飾則無根，無根則失理，失理則不忠，不忠則失禮，失禮則不立。”品行高尚的人不可以不學(xué)習(xí)，接待賓客時不可以不修飾，不修飾便無好的儀表，沒有好的儀表便會失去理性，失去理性便會不忠誠，不忠誠便不能立身處世。只有學(xué)禮、循禮，講求禮儀規(guī)矩，待人忠誠，才能很好地立身處世。

可惜的是，孔鯉先于孔子去世，其妻亦隨之改嫁，留下十多歲的兒子孔伋（字子思）由孔子撫育。傳說孔伋在祖父的熏陶下非常懂事，勤學(xué)好思。有一天，他看到孔子獨坐長嘆，便跪問道：祖父長嘆，是擔心孫兒不努力學(xué)習(xí)，不能繼承祖業(yè)，還是憂慮堯舜之道不能行于天下呢？孔子說：你小孩子家哪里懂得我的志向？孔伋答道：您常講做父親的辛辛苦苦把木柴劈開，兒子卻不知道把它背回家，這是不肖子孫?？鬃勇犃舜笙?，贊揚孔伋：好??！我再也不用憂愁了。祖業(yè)不廢，不但有人繼承，而且還會有人發(fā)揚光大。孔子去世后，孔伋果然不負孔子厚望，師從孔子學(xué)生曾子學(xué)習(xí)，甚得儒學(xué)之真?zhèn)?。有學(xué)者認為，“四書”之一《中庸》就出自孔伋之手。而繼承與發(fā)展了孔子學(xué)說的“亞圣”孟子的老師，則又是孔伋的門生，故孔伋在儒學(xué)傳繼中起著承前啟后的作用，被后世譽為“述圣”。

先秦時期雖是中國傳統(tǒng)家訓(xùn)思想產(chǎn)生的重要時期，但由于當時人們崇尚“易子而教”的觀念，認為為人父者親自教育自己的孩子反而效果不好，故士人階層很少親自教子，流傳下來的記載便極少。

（作者徐少錦先生為南京審計大學(xué)教授，陳延斌先生為江蘇師范大學(xué)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