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源探幽——南音名曲賞析（一） 

　　南音簡介：南音，又稱南曲、南樂、南管、弦管，主要由"指"、"譜"、"曲"三大類組成，是一個保存我國古代音樂比較豐富、完整的一個大樂種，被譽(yù)為“中國古典音樂的明珠”。它薈集了盛唐以來中原雅樂之精華，后來又吸取了元曲、弋陽腔和昆腔的特長，并與閩南的民間音樂融為一體而逐漸成為詞曲清麗柔曼、一唱三嘆，旋律纏綿深沉的美妙樂種，千百年來廣泛流傳于泉州一帶閩南語系地區(qū)，深為閩南僑鄉(xiāng)廣大人民群眾所喜聞樂見，并遠(yuǎn)播到臺灣、港澳和東南亞等地，成為海外僑胞和港澳臺胞世代珍視、競相傳唱的鄉(xiāng)音。（詳見：遺落的音符——南音）

　　南音名曲賞析

　　直入花園

　　據(jù)考證，這是一首道教樂曲，屬「尪姨歌」的一部分?！笇兑谈琛乖情}南人迎尪姨習(xí)俗時，對所唱念儀式歌曲的稱法。目前所知最完整的尪姨歌，為保存在南管指套中的一套道教樂曲「弟子壇前」，全套包含三首樂曲，第一首「弟子壇前」，牌調(diào)名題為尪姨歌；第二曲「請月姑」，也題作尪姨歌．第三首樂曲「直入花園」，則題為尪姨迭，迭即迭拍，為演唱速度加倍之意。這是南管樂曲中保存完整的民間宗教歌曲，整套曲的內(nèi)容完全與民間「牽三姑」、「關(guān)尪姨」的習(xí)俗相符合。

　　三千兩金

　　南音“三千兩金”的音樂，其源頭則起于泉州古老劇種“梨園戲”所保留的傳統(tǒng)宋元古南戲劇目《鄭元和》中的“蓮花落”一折，表現(xiàn)主人公鄭元和上京赴試，途中因迷戀歌伎李亞仙，至三千兩金盤纏用盡，被迫流落街頭與眾乞丐為伍，沿街沿巷邊演唱自訴身世的“三千兩金”，邊踏跳“拍胸舞”的情景。該舞蹈與音樂后來流入民間，廣為傳播，至如今各地凡跳“拍胸舞”大多配以“三千兩金”音樂，“乞丐舞”因此也成為“拍胸舞”又一別稱。而“拍胸舞源于宋元南戲《鄭元和》”的傳說，在很長一段時期內(nèi)被認(rèn)為就是“拍胸舞”的源頭。

　 “三千兩金”也是南音起手板的第五節(jié)，起手板本曲分為五節(jié)，首節(jié)“小蓬萊”，次節(jié)“均天奏”，三節(jié)“霓裳詠”，四節(jié)“花玉蘭”，五節(jié)“綿搭絮”，即“三千兩金”。全曲由舒緩的三撩拍以簡潔的音符展現(xiàn)寂靜的大地，蘊(yùn)藏?zé)o限的生命力，二節(jié)起以高亢激昂的情緒，加上南管特殊的打法，呈現(xiàn)萬物蓬勃景象，最后綿答絮在緊迭拍的節(jié)奏中，加上打擊樂器，使整個曲子充滿活潑歡樂的氣氛。

　　綿答絮(起手板第五樂章)，是南管最常用的入門曲，屬于南管譜(起手板)的最后一節(jié)，管門是五空管(以C和G為do)，撩拍是緊迭即每四分音樂打一次拍板。由于此曲的風(fēng)行也被用在南管戲的鄭元和和李亞仙的戲碼中，配上歌詞(三千兩金)。大多演奏采用上四管，但也有在此曲中加入下四管，雖然平常下四管都只用在噯仔指的末尾撩拍較快的幾節(jié)。

　　三千兩金的唱詞：（C調(diào)，管門：五空管，滾門：緊三撩/綿答絮）

　　三千兩金費(fèi)去盡空，今旦流落只蘇州，元和為乜一身來落泊，千辛萬苦，朝思暮想，只都是咱為著風(fēng)流即行來。十年窗前，十年守窗前勤苦讀，三年一望，三年一望我愛卜京都去赴試，所望，所望求功名；去到蘇州遇亞仙；因只上我貪戀伊新鮮，即將只許多錢銀盡都花了一盡空。心念念，念念思想我有日返家鄉(xiāng)，我厝爹媽那知，打罵一場來往不得，思量無計，姑將且忍住卑田院；今旦讀書障無志，沿街沿巷，但得來求乞。李媽起僥心，甜言蜜語百般奉承錢銀花了起毒心。記得當(dāng)初，記得當(dāng)初時遇亞仙，華容月貌，朱唇云鬢恰像許西施來再世，惹動，惹動割調(diào)人，只都是如醉癡；雙人做卜天長地久。我誰想今旦來拆散，錢散銀散盤纏空，我袂得去上京，今卜值時返去家鄉(xiāng)，見我兄弟父母，一家通來再團(tuán)圓。

　　整首曲是表達(dá)鄭元和流落蘇州街頭，自嘆身世落泊的無奈。雖然整首曲調(diào)比較歡快，但在演唱時，卻要唱出鄭元和的那種無可奈何的落泊心情。就是在唱的時候不能太呆板，稍帶一點哀怨。第一句“三千兩金”的“千”是“2”音，但卻要從“7”上滑經(jīng)“1”才到“2”，在稍作停頓后，在“兩”的“3”音，則要從“5”下滑到“3”。“金費(fèi)去盡”四字采用“頓腔”，一頓一頓的唱出來，“今旦”是“3332”，唱成“3432”，最后“2”才唱“旦”，表達(dá)那種激憤的心情。“朝思暮想只都是咱”的“只都”一句，曲譜是“3332”，唱成“0532”，第二個音符的“5”唱“只”，最后的“2”唱“是”，采用“遲腔”。

　　曲中的“務(wù)頭”應(yīng)是“627766|5”一句，分別是“十年守窗前”、“有日返家鄉(xiāng)”和“記得當(dāng)初時”三句，分別表達(dá)鄭元和的三段經(jīng)歷，是全曲最高亢的部分。第一句“十年守窗前”是表達(dá)發(fā)憤苦讀的期盼心情，第二句“有日返家鄉(xiāng)”是表達(dá)思念家鄉(xiāng)的苦盼心情，第三句“記得當(dāng)初時”表達(dá)對亞仙的念念不忘的苦戀心情，無不刻畫入微細(xì)膩，演唱時應(yīng)該仔細(xì)體會和表達(dá)出來。

　   元宵十五

　　《陳三五娘》故事中五娘的唱段。

　　五娘回憶自從元宵和陳三相見直到陳三發(fā)配崖州的愛情過程。曲調(diào)委婉，富有激情。表現(xiàn)五娘對陳三親切的懷念和對林大的憎惡。

　　荼蘼架

　《荼蘼架》故事：北宋，秀才郭華與賣胭脂女王月英于重陽節(jié)偶遇汴梁橋畔，自此一見鐘情，郭華遂每日到胭脂鋪借買胭脂，以寄情懷。郭華央媒說親，遭王母堅拒。月英遂柬約郭華于元宵夜相國寺幽會，孰料當(dāng)夜郭華卻醉酒山門，不知天地。月英無奈，于臨去時拔下金釵，留于郭懷，由此引發(fā)公案。時包拯為開封尹，感于兩人情真，遂以玉成?！度肷介T》是“小梨園”傳統(tǒng)劇目《郭華》之一齣，乃“小梨園”流派“十八棚頭”之一。郭華悟得“梅”乃“媒”之意，遂央媒求親，卻遭王母堅拒。月英遂約定元宵夜於相國寺幽會。誰料當(dāng)夜郭卻醉倒山門，不知天地。月英無奈，於臨去時留下弓鞋金釵予郭華。戲中唱段“荼蘼架”、“暗想暗猜”、“趁賞花燈”、“告大人”均在弦管中廣為流傳，足見該劇膾炙人口。據(jù)《南戲新證》考，南戲《王月英月下留鞋》劇本已佚，《九宮正始》收有曲文六支，二支題《郭華》，四支題《留鞋》，俱注云“元傳奇”。其中《留鞋》四支曲文，在梨園戲《郭華·買胭脂》一折中比較完整的保存下來?！讹L(fēng)月錦囊》中《摘匯奇妙全家錦囊郭華卷之十四》中[降黃龍]“有話難題”一曲，也與梨園戲的唱段相近。而郭華的“死因”，是其中重要情節(jié)，其他本子都是郭華吞半幅羅帕而死，惟梨園戲與莆仙戲是吞弓鞋而死。有把前面一段郭華買胭脂稱《胭脂記》，后面一段月英留鞋的稱《留鞋記》。

　　管門：五空管C調(diào)

　　滾門：雙閨

　　唱詞：荼靡架日弄影，鳥鵲悲春，意故欲來叫出斷腸聲。看紫燕啣泥歸，黃蜂娓蝶，翩翻那障飛來採花蕊，阮心事今卜訴靠誰。肝腸百結(jié)，但得掠只目暗滴淚。咱娘嫻相隨侍去到相國寺，見伊人食得醉醺醺；挨來捒去，挨來共捒去，伊身都全然不醒來。賊于冤家無于心腹，誤阮返來只處無興又無彩。肌膚瘦阮不自在；阮身恰似揚(yáng)子江中遇著風(fēng)浪搖擺。鵲于橋會不于駕來，親像牛郎織女銀河阻隔在東西。恰親像牛郎織女銀河阻隔在許天臺。

　《荼靡架》描寫的是【留鞋記】郭華與王月英的故事。郭華上京赴考，巧遇胭脂鋪的小姐王月英，兩人一見鍾情，忍不住相互表白愛意，並約定趁元宵賞燈，要私會相國府。不料郭華先赴友人宴會，至相國府時已酩酊大醉，月英和女婢用盡方法也叫不醒他，只得留下羅帕、弓鞋為記?！遁鞭奔堋飞鷦拥爻鲈掠w來後，因相思而恍惚成病的樣子。

　　因送哥嫂

　　《因送哥嫂》仍然是《陳三五娘》故事中陳三的唱段。陳三以身賠鏡到五娘家為奴，但五娘不知是陳三，陳三到五娘房門口窺探，被五娘潑了一身水，連帶益春也受埋怨。陳三因此病倒，益春私下去探望陳三，陳三向益春數(shù)說五娘的反復(fù)無常，但仍舊對五娘不變心。曲調(diào)熱情高雅，親切動人，充分表現(xiàn)陳三復(fù)雜的心理活動。

　　管門：五空管，C調(diào)

　　滾門：短相思，緊三撩

　　曲詞：

　　因送哥嫂于卜去廣南城，才到潮州，喜遇上元燈于月明。偶然燈下遇見阿娘有只絕群娉婷，見恁嬌姿絕色女，于即會惹動我只一種相思。勉強(qiáng)送哥嫂于次早起程，一身為恁刈吊即會離別我胞兄。轉(zhuǎn)回潮州駿馬雕鞍，游遍街市；對恁樓前經(jīng)過，往往來來，真是難解意馬心猿。幸逢六月恁在樓上適興，你掠荔枝掞落，卜來共我眼里偷情。我估叫，估叫恁有真心，我即故意打破寶鏡，愿甘心于捧盆水，共恁掃廳堂，我一心望卜共恁喜會荔枝姻盟。誰知今于旦說是錯手于無定，既然那是錯手，羅帕夙世前于緣都是阿娘你今親手繡成。你今日，今日那卜虧心，何卜騙我恁厝空行？相思一病定會送不汝幽冥，相思一病大半了會送不汝南幽冥。

　　《因送哥嫂》全曲可以分成兩部分；前面半部分是從“因送哥嫂于卜去廣南城”到“卜來共我眼里偷情”止；敘述遇見五娘的前因后果。旋律比較簡單，是采用AB、A、A、A的結(jié)構(gòu)；只是一種平鋪直敘，少有技巧，數(shù)處遲腔。從“我估叫”開始到“會送不汝南幽冥”結(jié)束，叫“落倍”，是南音中一種特殊的旋律處理。一般只見于“短相思”。表現(xiàn)陳三的喜悲交集，是一種感情的大起大落。這個“落倍”也分兩部分，從“我估叫”到“親手繡成”一段；從“你今日”到“不汝南幽冥”一段，旋律結(jié)構(gòu)差不多。故意打破寶鏡，賣身為奴，為的是“喜會荔枝姻盟”，誰知“錯手無定”，直至“相思一病”，還用“大半會送了性命”來嚇唬益春。表現(xiàn)陳三惱而不氣，怨而不怒的那種又惱又愛的情感，所以要唱得哀怨，又不形諸于色。這一點要掌握好。最后結(jié)尾有的版本不一樣，作“相思病害一命定會送不汝了幽冥”。

　　讀音中要注意的有：“幸逢六月”的“逢”讀bang；“掃廳堂”的“掃”讀so。

　　這首曲子的主要價值在于后面的“落倍”是我國古代樂理中“同均三宮”的最好例證。"同均三宮"即相同的七聲音列,卻可屬于不同的三種音階和調(diào)式。已故音樂學(xué)者黃翔鵬先生生前提出的“同均三宮”理論，從80年代誕生起，一直被中國音樂理論家們討論到現(xiàn)在。其核心理論是：“中國樂學(xué)的基本理論中，均、宮、調(diào)是三層概念。均是統(tǒng)帥宮的，三宮就是同屬一均的三種音階，而分屬三種調(diào)高(因此，中國音樂中經(jīng)常出現(xiàn)借調(diào)記譜的現(xiàn)象，并且?guī)缀跏遣豢杀苊獾默F(xiàn)象)。不同的音階中，宮又是統(tǒng)帥調(diào)的，每宮都可以出現(xiàn)宮、商、角、徵、羽五種調(diào)式。均、宮、調(diào)又各有自己的首音或主音，分別稱為均主、音主和調(diào)頭。在王耀華，留春曙【南音初探】中提到“同均三宮”的理論，說明南管音樂上，跨越兩個或三個不同宮系的五聲音階。臺灣文松老師認(rèn)為此現(xiàn)象與洞簫有很大關(guān)系，文松曾在【南管曲牌大全】下集中，以一篇〔天籟之音、簫韻之華〕論南管音樂風(fēng)格；認(rèn)為南管音樂乃發(fā)揮簫之極致表現(xiàn)，尤以五空管更能代表，因此“南管，簫韻之華；五空管，南管之華也”?！巴龑m”理論也還在論爭之中。從《因送哥嫂》看，曲子屬C均（yùn），C宮正聲音階的八聲，其中的＃C（全〤）為“應(yīng)聲”；五聲加上“應(yīng)聲”、“和”、“閏”共成八聲。八聲中包含同C均的三個宮系：C宮系、G宮系、D宮系。（1）從“估叫恁有真心”到“阿娘你今親手繡成”是“五空管”，屬C均C宮正聲音階；（2）“你今日”一句轉(zhuǎn)成D調(diào)倍思管（又稱‘落倍’），屬C均D宮清商音階；（3）從“今日那卜虧心”到“不汝南幽冥”又轉(zhuǎn)回C調(diào)，屬C均G宮下徵音階。前面一段是一樣的。這種現(xiàn)象是很特殊的，這里不再細(xì)說。至于“落倍”也有不同的說法?！兑蛩透缟返倪@種變調(diào)有兩種表示法：一是采用轉(zhuǎn)調(diào)，如C調(diào)轉(zhuǎn)D調(diào)，最好標(biāo)明前2＝后1或類似的標(biāo)法；二是加上＃記號，不標(biāo)轉(zhuǎn)調(diào)。工〤譜就沒有這種麻煩。

　　從《因送哥嫂》的前后還引出好幾首曲子，如《小妹聽》、《小妹聽說》、《年久月深》等，以及五娘也在病相思，如《繡孤鸞》、《值年六月》、《孤棲悶》等，就不一一介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