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01 鈴堂美音子從停車場走了出來,先從口袋里取出一支煙放在口中,點上火,深深地吸了一口,這才覺得昏沉的腦袋慢慢清醒了過來。吐出的煙霧迅速地在強風中散向遠方,像是想要追逐煙霧的軌跡一樣轉(zhuǎn)過身,看到的卻只有教學樓在昏暗的天空的背景下黑色的剪影。 純和福音女學院…… 進入學校調(diào)查的結(jié)果,并沒有獲得什么能稱得上成果的進展。 安城由紀和朝倉麻里亞……在這半年里,已經(jīng)有兩個少女在這個學院中相繼亡故了。而要追溯起來的話,常盤臺事件中謎一樣死亡的稻垣百合亞,也是從這個學校畢業(yè)的。 她們在這間學院中,究竟過著怎樣的生活呢?由紀和麻里亞這兩個人尸體被發(fā)現(xiàn)時候的樣子究竟是怎么樣的呢?有沒有什么警察看漏了的不尋常之處呢?而在學校里蹂躪著少女的男人,被稱為“Jack”的男人,到底存不存在呢?想要問的問題像山一樣多。 在進入學校調(diào)查的時候,她獲得了朝倉剛藏的幫助,得以以“麻里亞家人”的立場與校方打交道,作為一個對女兒的死亡一事,希望取得學校方面的一些說明的工作繁忙的父親的代理人。站在這樣的立場上,美音子才能按照自己的意愿去提出一個個問題。既然是全住宿制的學校,即是說父母把子女生活各方面的監(jiān)督與指導,都交給了學校負責,高昂的學費也有很大一部分是付在這里的。雖然如此,學校方的說法卻是對麻里亞懷孕一事并不負有監(jiān)督不力的責任。而且,根據(jù)之前聽到的說法,去年冬天也是在這間學院里,發(fā)生了名為安城由紀的學生的自殺事件。明明是被稱為名門的學校,卻發(fā)生了這樣的事情,而校方卻堅稱學校對此不負任何責任,這無論如何也很難讓人信服。所以,對于麻里亞的事,包括之前的安城由紀的事,希望學校能夠證明自己確實沒有責任,美音子提出了這樣的要求。 對此,作為校長的江田園子修女像是背誦早就準備好的稿件一樣給出了答復。按照她的說法,學校對于學生生活的監(jiān)督指導已經(jīng)盡到了自己所能。對于朝倉同學所遭遇的不幸,學校也確實感到非常抱歉。但是在懷孕這件事情上,因為學生們平時生活的宿舍毫無疑問是嚴禁男性進入的,她和男人發(fā)生關(guān)系的地方恐怕應(yīng)該是在學校外。既然是在校外發(fā)生的狀況,就算再怎么說學校也沒有責任。而后,關(guān)于安城同學的事,雖然說是自殺,但是能夠想到的可以成為她自殺原因的事情卻完全沒有,因此就算是警察那邊,都不能完全斷定那次事件究竟是自殺,還是事故,或者是別的什么。而且,雖然說她的死和朝倉同學的不幸在時間上看是連續(xù)發(fā)生的,但是在校方看來,這兩次死亡之間并沒有什么直接的關(guān)系。 當時還有另一名叫做相馬由月的修女同席。睫毛很長,眼睛也相當漂亮,只可惜鼻子周圍長著雀斑,這是美音子對她的印象。那位年輕的修女是安城由紀和朝倉麻里亞兩人尸體的最初發(fā)現(xiàn)者,同時也是稻垣百合亞高中時代的同級生。她對美音子似乎有著相當積極的協(xié)力態(tài)度,但是每當她的發(fā)言要觸及到什么關(guān)鍵的東西的時候,都會被江田校長攔下來。 就像這樣重復著毫無意義的對話,眼看就要無計可施的時候,美音子提出了最后的問題。 “……那么最后想要請教一件事情?!^的,Jack,到底是什么了?” 在美音子問出這個問題的時候,相馬修女倒抽了一口冷氣??吹竭@個反應(yīng),美音子有了“這次終于中彩了”的感覺。不過率先回答這個問題的,果然還是江田校長。 “您是指什么呢?那個,Jack是?” 看著對方那純粹是裝傻的表情,美音子嘆了一口氣,指出了這是安城由紀寫下的遺言的內(nèi)容。就算如此,校長還是保持著一臉困惑的表情。 “……您是從哪里聽說的呢?” “從警方那里。那么,Jack到底是什么?” “誰知道呢……” 對方卻只是搖了搖頭。美音子再度追問,老修女就擺出了一副僵硬的表情。 “正如我之前說過的,關(guān)于安城同學的這件事情,現(xiàn)在警方也還在調(diào)查中?!?,您今天來想要了解的,好像是朝倉同學的事吧。為什么您會覺得,朝倉同學的不幸,和安城同學寫下的遺言有關(guān)系呢?” 這個時候,坐在校長旁邊的年輕修女閉上了眼睛,微微的搖了搖頭。美音子沒有忽略這個細節(jié)。而校長則是繼續(xù)著自己的話。 “……啊,那個,這么說沒有什么別的意思,并不是說我們明明知道這些情況卻故意瞞著不告訴您。安城同學到底是因為怎樣的意圖才寫下了那種謎一樣的詞語當做遺言,我們也是完全不明白。如果您有什么頭緒的話,還想請您告訴我們……對吧,相馬修女?” “啊,是,是的?!?nbsp; 面對校長征求自己同意的話,相馬修女只能不情愿的點了點頭。 從口袋里取出車鑰匙,美音子一邊打開車門,一邊思考著剛才的事。 和那個把學校的體制和自己的地位放在第一位,滿腦子想的都是怎么樣才能不讓學校被上面下令整改的校長不同,同席的那個修女,感覺倒是相當真誠的在關(guān)心著事件。兩名少女死去的現(xiàn)場到底是什么樣子,安城由紀留下的Jack這個詞,在學校中究竟意味著什么。對于自己提出的這些問題,她的那些說到一半就被校長強行打斷只能咽回肚子里的回答,美音子覺得自己無論如何也要把它們問清楚。 如果能夠有個和那個修女兩個人單獨對話的機會就好了。不過那大概比自己想象中還要困難。對方是圣職者,是把一生都奉獻給信仰,同時也奉獻給這個學院的女性。不是像這次這樣,有校長在旁邊監(jiān)視的話,她甚至都不會有和外人見面的機會。 要怎么做才好呢…… 注意到的時候火星已經(jīng)快燒到指尖了,慌忙在車里的煙灰缸把煙按熄,把最后一口煙隨著嘆息吐出,然后,在準備鉆進車里的時候—— “你好?!?nbsp; 突然間聽到這樣的聲音,美音子慌忙張望著四周。 學校的停車場上,除了美音子的小車以外還停著幾輛其他的車。一個穿著西服的男人正從其中一輛青色私家車的駕駛座上走下來,一邊點著頭一邊朝著美音子走過來。 “……你好。這個學院有客人來訪真的很少見呢。難道說……是警察嗎?” “不是……” “啊啊對了,警察的話都是兩個人一組過來的。那么,是媒體的人馬?” “不是?!?nbsp; 美音子一邊像這樣敷衍著對手的問題,一邊迅速的觀察著對方。年齡在二十四五歲左右,和自己相仿。身材相當瘦小,頭發(fā)也很稀薄,臉色是不健康的蒼白。雖然擠出了微笑掛在臉上,但是怎么看都覺得做作。特別是那銀邊眼鏡后面的細狹的眼睛,直接背叛了他想要表現(xiàn)得友好的意圖,給人以一種狡詐的印象。 “啊,不好意思忘記了,我叫蛭川,是這里的理科教師?!?nbsp; 男人這么說著,終于走到了美音子身邊,站在一旁。完全看不出男人的意圖是什么……然而在這樣的狀態(tài)下,美音子卻本能的察覺到,根據(jù)自己應(yīng)對這個男人的方式不同,有可能會獲得什么有意義的情報。 “……幸會。我是家長的代理人?!?nbsp; 先像這樣介紹了自己,而叫蛭川的男人則馬上反問了回來。 “家長的代理人的話……是哪位學生的……?” “朝倉麻里亞父親的代理?!?nbsp; 聽到美音子回答的瞬間,對方的眼中閃過一絲奇異的色彩。 “啊,這樣啊?!瓕δ莻€孩子變成那樣的事情,我非常抱歉?!?nbsp; 美音子體內(nèi)“黑貓”的血,面對著那個男人的目光,突然沸騰了起來。 ——這個人有古怪,這個人不是過來搭訕的! 蛭川繼續(xù)提著問題。 “之前說是代理人的話……是律師還是別的什么……?” “不是不是,只是單純的了解情況罷了。對我的代理人身份有所懷疑的話,向朝倉先生確認也沒有關(guān)系?!贿^說回來在這間學院里,像您這樣的……恕我失禮,像您這樣的普通教師就隨便確認來訪者的身份的事情,難道很平常嗎?” 對于美音子這么露骨的話,對方有些神經(jīng)質(zhì)的摸著自己的額頭辯解著。 “不是不是,這真是失禮了?!皇俏矣X得,如果是想要問關(guān)于這個學院里發(fā)生的事件相關(guān)的情況而來的話,去問那些修女是什么都問不出來的,才專門把你叫住的?!绾文兀坑惺裁词虑橄胍獑枂??” “這么說的話,那個,蛭川先生,是吧,您是說您可以告訴我什么事情嗎?” 事情意外的順利。美音子順著對方的話這么問道。 “啊,嘛,關(guān)于這個嗎……雖然這么說了,不過學校對我們這些雇傭的教師,也不會透露太多情況就是了。不過如果對于你問的內(nèi)容我有所了解的話,便是知無不答?!?nbsp; “啊,這樣啊?那么……?” “不,在這之前先換個地方說話吧。從這里沿著路下山的話,路口有一家叫做‘華爾茲’的店?!?nbsp; 美音子點了點頭。男人的意圖依然不明,不過稍微聽一聽站在教師的立場上所看到的死去的兩個女生生前的樣子倒也不壞,自己也沒什么損失。于是,坐進了自己的車里,跟在蛭川開著的私家車后面,沿著道路下了山。 02 開了大概十分鐘的車之后到達的,是一件有很大的戶外停車場的飯店。 在窗邊的席位坐下,美音子點燃了一根煙,然后叫來了服務(wù)員。蛭川看著菜單,只點了一份小吃,美音子則隨意點了杯飲料。 服務(wù)員剛走,理科老師就馬上開始從閑話開始了對優(yōu)子的試探。 “只點喝的東西就可以了嗎?啊啊,不好意思,我是因為事先吃過晚飯了,請您不要因此而拘束,那個……說起來還沒有請教過,您的名字是?” “啊,沒有介紹過嗎?這真是失禮了?!?nbsp; 像這樣直截了當?shù)膯栠^來,反而沒有留給美音子糊弄過去的時間,最后,美音子還是干脆的告訴了對方自己的真名。 “這樣啊?!x作‘RINDOU’的話,是百合花科的那個‘龍膽’花嗎?(注1)” “不是寫成那樣的?!?nbsp; “那么,可以請教嗎?” “風鈴的‘鈴’,‘廳堂’的堂?!?nbsp; “原來如此。那么,鈴堂小姐吃過晚飯了嗎?還是說和我這種人不一樣,是準備回家之后再好好吃晚飯的嗎?” “不是不是。只是我晚飯一般都吃的很遲?!?nbsp; “這樣啊。那個,雖然有些失禮,但是可不可以問一下,鈴堂小姐和朝倉同學的家庭是有著怎樣的關(guān)系呢?” “嘛,算是工作上的關(guān)系吧……” “這么說的話,是關(guān)于化妝品的?” “不是的,算是這邊工作的關(guān)系吧……” 看樣子,對方對于美音子的身份背景相當?shù)母信d趣。像這樣任由對方提問以消除其戒心,也是美音子為了獲得必要的情報所采取的手段的一種。但是面前這個叫蛭川的男人不斷重復的提問里面有很多都是相當偏執(zhí),惹人厭煩,有些甚至令人惱火。終于,在點單的飲料送上來的時候,美音子趁機把握了對話的主導權(quán),開始了自己的提問。 “……是這樣呢。在這半年之間,安城由紀同學和朝倉麻里亞同學兩個女學生相次在這間學院中亡故了。在來的時候我就在想,這兩者的死亡之間,會不會有什么聯(lián)系呢?……蛭川老師對此怎么看?” 對于美音子的提問,蛭川只是用勺子舀了一勺冰激凌放到口中,一邊囫圇的動著嘴,一邊伸出右手做出“請稍等一下”的暗示。像這樣拖延了回答的時間后,才拿起杯子灌了一口水,終于開口了。 “說的也是呢。怎么說呢,我也覺得有什么很奇怪的東西在里面?!?nbsp; 連接兩個事件的那個關(guān)鍵點……安城由紀被強暴的事和朝倉麻里亞懷孕的事情,蛭川到底知不知道呢。特別是關(guān)于麻里亞懷孕的那件事情,美音子還背負著委托人的要求,不能隨便向外張揚,也就只能夠像這樣迂回的試探著對方。 “首先我想要了解一下,這個安城由紀同學,是怎樣的學生呢?” “這個啊……怎么說呢,是個認真的孩子吧。所謂的認真,是因為雖然不管在哪個方面都表現(xiàn)得成熟干練,但是該說是低調(diào)呢還是存在感不強呢,沒辦法引人注目的樣子,所以說起她來‘認真’就變成了第一印象……嘛,總之,是個相當可愛的女生,給人的感覺有點像個孩子。” “聽說她是自殺的,您對那個原因有什么頭緒嗎?” “不不,完全想不出?!?nbsp; 蛭川聳了聳肩這么說道。 “雖然之前說了相當成熟干練,但是有沒有什么被大家欺負的事情呢?” “應(yīng)該是沒有的吧。” “在學校里有朋友嗎?” “啊,有的有的。特別是在學生之間被稱為‘信仰組’的,同為基督教徒的學生們,和她的關(guān)系都非常的好?!莻€孩子也是基督徒呢。” 然后蛭川列舉了幾個和安城由紀親近的學生的名字。美音子不著聲色的記了下來。 “……原來如此。非常感謝您。然后,雖然只是道聽途說的,好像安城由紀自殺的現(xiàn)場有留下像是遺言一樣的東西?!未ɡ蠋熤绬??” “遺言,嗎?……不,那個,怎么說呢,關(guān)于事件的詳情我也沒被很詳細的告知。” “好像是只寫著Jack這個詞,用片假名。關(guān)于這個Jack,您能想起什么嗎?” 提問終于接近了核心。 “Jack……” “如果學校中有誰被這么稱呼過,或者是別的什么與Jack有關(guān)的事情,如果有的話能不能告訴我呢?” 蛭川目光看向遠方,陷入了回憶之中,最后,還是說著想不到什么與之有關(guān)的事,搖了搖頭,又舀了一勺冰激凌放到嘴里。 “這樣啊……” 美音子皺了皺眉。在蛭川的回答中,可以明顯的感覺到有哪里是謊言。有那種“明知是謊言而說出來的話”所特有的不自信與空洞感。 “那么還有另外一件事。安城由紀的死,對其他學生的影響有多大呢?” “影響嗎?那個,大家都受了相當大的沖擊吧。不過,雖然說是大家,因為那個時候已經(jīng)是放寒假的時間了,所以一大半的學生都回家了吧。對于那些回家的孩子來說,大概和我一樣,在聽到這個消息后只是有些吃驚,除此之外就沒什么了吧,并不是什么太大的事——和留在學校的學生比起來的話。真正受到?jīng)_擊的,還是學校宿舍里的那些孩子啊。畢竟,是從自己每天居住睡覺的建筑上跳下來的啊?!贿^最悲傷的時期,已經(jīng)在寒假之中慢慢地過去,等到開學的時候,悲傷的情緒也就是因為學校的正式聲明而延續(xù)了一周左右。過了那段時間后,大家也就慢慢地恢復正常了?!?nbsp; 美音子把飲料拿到嘴邊,吸了一口。蛭川則是繼續(xù)解決著自己的冰激凌。 “……那么,所說朝倉麻里亞同學的話題吧。她是怎樣的學生呢?在蛭川老師看來的話?!?nbsp; “嘛……是個相當漂亮的孩子啊,甚至要勝于那些偶像歌手。而且頭腦也聰明,性格也很完美。在學校擔任著學生會長的職務(wù),領(lǐng)導力也是拔群的。怎么說呢,簡直是一個完全沒有任何缺點的孩子啊?!?nbsp; 說到這里,蛭川吸了一口氣。 “說起來,那個孩子也是基督徒啊。實際上,我們學校學生的基督徒很少的。雖然在建立之初還是一所宗教學校。……所以說在這個意義上看,你之前說的她們兩個人的共同點,現(xiàn)在想來都信基督教應(yīng)該算一個吧?!?nbsp; 共同點是都是基督徒……Jack在選擇作為目標的少女的時候,這是他的判斷標準之一嗎?還是說只不過兩個人偶然的都是基督徒呢?完全不了解。 美音子大大的嘆了一口氣,然后繼續(xù)著自己的提問。 “那么,她在安城由紀的事件發(fā)生時,是怎樣的感覺呢?果然也是受到了驚嚇的樣子嗎?” “朝倉的話……怎么說呢。那個孩子就算是內(nèi)心動搖了,也絕對不會表現(xiàn)出來的。而且,不管怎么說,事件都是在寒假之初發(fā)生的,而我再次見到學生們是在寒假結(jié)束的時候。所以說,唔,對此我沒什么能說的?!?nbsp; “那么,今年五月的那個事件……對于她的死因,您聽說過什么嗎?” “朝倉的死因嗎?不,也就只聽說她是病死的。說起來在她死后,警察好像來調(diào)查過什么東西。難道說她的死因有什么疑點嗎?” “不不,沒有那種事情。” 美音子含糊的扯開了話題。蛭川不知道麻里亞懷孕的事情……又或者是在裝作自己不知道。不管怎么樣,這里不能單刀直入的問了。 點燃了另一根煙,壓抑住焦慮的心情,美音子繼續(xù)迂回的試探對方。 “比如說,學校里面潛入了外來的犯罪者的話,您覺得有可能嗎?” “誰知道呢。雖然說學院離城鎮(zhèn)相當?shù)倪h,但是學校的警備也并不是像對外宣稱的那樣如要塞一般森嚴,真的要潛入學校之中的話,像是在深夜悄悄的溜進學院這種程度的事情,恐怕是可能的吧。不過幸而到現(xiàn)在為止,都沒有發(fā)生過這樣的事情就是了?!?nbsp; “蛭川老師自己,可能在學校里過夜嗎?比如說寄宿辦公室什么的?” “這是不可能的。我要是這么做的話,會被那些修女們趕出學校的。……說回來像我們這些教師一直都是這樣不被信任的。” “也就是說,學校夜里就完全只有女性了嗎?” “嗯,是的。不管怎么說都是住著一堆了不起的大人物的大小姐的地方呢,絕對不會允許在同一個地方有男性留宿的吧?!?nbsp; 美音子點了點頭,然后故意壓低了聲音。 “雖然這么說,不過,如果,純粹是假設(shè),如果安城由紀同學和朝倉麻里亞同學的死因有什么可疑的地方的話,值得懷疑的就只有學院內(nèi)部的人了是吧?!?nbsp; “那個……真的有嗎?是什么呢,你說的‘可疑的地方’?” 蛭川露出一副驚訝的表情追問過來,美音子則是不斷地擺著手。 “不是不是,單純只是假設(shè)而已。因為,對于安城同學留下的,那個叫Jack的詞,不管怎么樣還是覺得很在意啊?!?nbsp; “Jack,是嗎?” 蛭川又擺出一副沉思的樣子,而在美音子來說,對方已經(jīng)沒什么價值,是離開的時候了。于是,在煙灰缸里按熄了手上的香煙,對方也馬上明白了美音子的意圖。 “您應(yīng)該再不會來了吧。不過,如果我了解了什么情況的話,還是告訴您一下吧?!軌蚋嬖V我您的聯(lián)系方式嗎?” 美音子考慮了一下,最后還是告訴了蛭川自己家里的電話,也問到了蛭川的聯(lián)系方式。 各自結(jié)算了各自的賬單(蛭川并沒有主動提出幫美音子付賬),一起走到了停車場。 “那么,如果了解了什么的話,再聯(lián)系?!?nbsp; 蛭川對著再次點燃香煙的美音子,留下了這樣的話,走向了自己的車。 只是一個來搭訕自己的理科教師嗎,還是說那就是有著深不可測的秘密,特意來試探自己的Jack本人呢,又或者是Jack的幫手嗎……?美音子有些混亂的看著蛭川的背影。停車場上的風很強,長發(fā)被風吹起緊緊的貼在臉上,口中吐出的煙被氣流吹散,一瞬間就在眼前消弭無形。 天空開始被濃重的黑暗覆蓋,美音子目送著蛭川藍色的私家車匯入街道上五彩的車流之中,駛向遠方。 注1:“鈴堂”和“龍膽”在日語中的發(fā)音都是“RINDOU” 03 在像這樣調(diào)查著今年五月的麻里亞事件的同時,美音子對于去年發(fā)生的常盤臺稻垣家的事件也在同步開展著調(diào)查。 首先,她聯(lián)系到了當時向朝倉剛藏調(diào)查情況的搜查官。在他留給朝倉的名片上,除了寫著“長沼搜查官”的名號之外,還有他所屬警署的電話號碼。先打了一個電話過去,才知道那個人在今年春天已經(jīng)被調(diào)往警視廳本廳工作了?!俺1P臺夫婦異常死亡與嬰兒誘拐事件”的搜查部門雖然依然存在于那個警署之下,但實際上早就放棄了搜查行為,和接電話的男人稍微聊了幾句,好像長沼的繼任者是對這個事件完全不知情的人。動用了自己在警視廳本廳刑事部的關(guān)系,美音子總算約見到了那個調(diào)往本廳的搜查官。 在美音子訪問學院后的第二天,便在警視廳宿舍里的一間公寓里,和長沼會面了。 長沼是警察中相當罕見的看上去非常和藹的男人。年齡在四十歲左右,眼角的魚尾紋洋溢著笑意,單從外表上看美音子會錯認為他是哪里的營業(yè)員。警階是警長,肩上的警銜卻還很新,到底是剛從刑警升上去的還是剛從部長降級下來,美音子不得而知。不過真要說的話,這不上不下的地位也剛好和他不上不下的年齡相配。 “鈴堂小姐的話,就是那個‘黑貓’吧?聽到過很多你的傳聞了。” 在美音子自我介紹后,對方輕輕一笑,眼角的皺紋更加可掬。 “果然和傳說中一樣,帶來不詳?shù)臇|西都是黑色的啊。……啊,真是失禮了。是想要了解常盤臺的事件,對吧?” 對于美音子這樣的私家偵探,警察通常會抱有的反感,在長沼身上一點也見不到。也沒有感覺到在警察身上很普遍的對女性的蔑視。美音子吸了一口氣,開始直入主題。 “首先,能請您簡單說明一下從發(fā)現(xiàn)事件時候開始的經(jīng)過嗎?” “好的?!?nbsp; 長沼點了點頭,開始了說明。 “發(fā)生事件的那天晚上,就是去年7月24號到25日的晚上。那天晚上剛過零點的時候,稻垣裕明給一直以來百合亞接受診察的醫(yī)院的婦產(chǎn)科打過電話,內(nèi)容是妻子剛剛破水,馬上就帶她去醫(yī)院。醫(yī)院那邊在接到電話后,馬上做好了接受病人的準備,但是等了很久稻垣夫婦都沒有出現(xiàn)。從稻垣家到醫(yī)院,開車的話只有十分鐘的路程罷了。經(jīng)過了一整個晚上都沒有其他的聯(lián)絡(luò),覺得這有些可疑的百合亞的主治醫(yī)生在第二天前往拜訪拜訪,然后就成為了事件的發(fā)現(xiàn)者?!?nbsp; 對于警官所言的事件經(jīng)過,美音子敏銳的感覺到一絲違和。 “……那個醫(yī)生的行動,不覺得有些不自然嗎?該說是多管閑事還是怎么呢……比如說,患者首先和平常一直去的醫(yī)院打了電話,然后病情突然發(fā)生了惡化,所以又叫了救護車,被送到了急診醫(yī)院去了——一般來說這樣去考慮的話不是才比較正常嗎?” 對于美音子提出疑問,長沼則是說著“不不不”搖了搖頭。 “實際上,那天晚上,常盤臺地區(qū)被指定為急診醫(yī)院的,剛好就是剛才提到的那家鮫島醫(yī)院。也就是說,無論如何,稻垣麻里亞都應(yīng)該被送到那家醫(yī)院來才對。然而直到第二天早上都沒有送過來,轉(zhuǎn)頭想想的話,就覺得肯定有哪里出了什么問題。帶著不好的預(yù)感先往稻垣家打了電話,卻沒有人接??紤]到會不會有什么萬一,就在換班之后馬上開車去了稻垣家。抵達之后,他發(fā)現(xiàn)玄關(guān)的門很大意的沒有鎖,從那里看向房子里面,就聞到了一股惡心的臭味,也就顧不得什么直接走進了房子,然后就發(fā)現(xiàn)了百合亞的尸體。這之后馬上打了110報警——這很符合人之常情,警察也是這么判斷的?!?nbsp; 美音子點了點頭,然后詢問了現(xiàn)場的狀況。長沼警長則抓住重點進行了說明。 “百合亞的尸體,是以全裸狀態(tài)躺在一樓客房的榻榻米上的。尸體從下腹部到兩腿之間都染著大量的血污,周圍也都是血跡,坐墊因為吸收了大量的血都變成了黑色。 “丈夫裕明則是在二樓的兩夫婦的臥室的床上被發(fā)現(xiàn)的,穿著一套睡衣,脖子上留著青紫色的扼痕。這就是當初把事件判斷為殺人事件的最重要依據(jù)。 “臥室里還有被認為是百合亞穿著的孕婦裝和下衣,散落在臥室的地板上,上面有看上去是破水時沾上的污漬。同樣的污漬還在臥室地面的坐墊上檢出了少量。寢室旁邊,還放著裝好了百合亞入院需要的資料的小皮包。” “了解了?!敲?,根據(jù)這樣的現(xiàn)場狀況,搜查人員再現(xiàn)的事件情況,到底是怎么樣的呢?又是因為什么依據(jù),才推定百合亞是殺害丈夫的犯人的呢?” “決定性的證據(jù),是被害者裕明氏指甲里殘留的皮膚組織?!?nbsp; 長沼伸出自己的手,給美音子看自己的指甲。 “用從正面掐住對方的脖子的方式殺死對手的話,被害者會拼命的撲打抓撓對方,進行相當激烈的抵抗。裕明氏兩手的指甲里,都檢測出了百合亞女士的皮膚組織,而百合亞女士的尸體上,臉上,頭上以及兩支手臂上,都有著相當駭人的抓傷。 “警方所認為的整個事件的流程,是這個樣子的。首先,最開始的時候,稻垣夫婦在二樓的寢室里正常的睡覺。然后百合亞女士破水了,兩人因此而起床,裕明先生首先聯(lián)絡(luò)了醫(yī)院方面,然而就在這個時候百合亞女士卻突然精神失常了,胡亂脫掉了衣服,用下勾拳或者什么方法把裕明打倒在床上,然后把他掐死了?!俸蟻喤恳驗榈谝淮螒言卸咏窠?jīng)分裂的狀態(tài),有復數(shù)人的證言可以證明。所以,因為突然發(fā)生的破水而陷入狂亂之中,并不是什么不能想象的事態(tài)。然后,殺掉了丈夫的百合亞走下了樓梯,然后,因為精神上的沖擊,加上腹中激烈的劇痛,使她的狀況急劇惡化,所以最后沒辦法回到丈夫尸體所在的二樓寢室之中,只能走到客房,在榻榻米上躺下。疼痛越來越激烈,最后終于產(chǎn)下了嬰兒——不過那個孩子已經(jīng)死掉了。關(guān)于產(chǎn)下的是死嬰這一點,也有周圍的許多鄰居當晚并沒有聽到稻垣家發(fā)出嬰兒出生后的啼哭聲的證言?!谀硞€地方埋掉了嬰兒的尸體,然后因為生產(chǎn)后的大量出血休克而死了。這就是搜查本部最后得出的結(jié)論?!?nbsp; 這么說完,長沼卻還是左右搖著頭。 “怎么了嗎?”美音子小聲的詢問道。 “鈴堂小姐可以接受上面的那種說法嗎?” 對方反過來問她,而她搖了搖頭。 “不。首先……雖然這只是我沒什么依據(jù)的一己之見,但是百合亞真的會去殺掉裕明嗎?……而且,我有一個很大的疑問。我聽說,扼死一個人,是比我們想象中還要難上許多的工作。對方若是小孩或老人倒也算了,像裕明那樣健壯的成年人,以女性的細小手臂去扼殺的話,一般來說不應(yīng)該是不可能的嗎?” 對于美音子的尖銳質(zhì)問,對方默默的點了點頭,得到肯定的美音子繼續(xù)了下去。 “然后就是關(guān)于百合亞把生下來的孩子埋掉了的說法,到底是在哪里埋掉的呢?那個孩子的尸體,應(yīng)該是現(xiàn)在都還沒有被發(fā)現(xiàn)吧。也就是說,并不是埋在家里的庭院里的吧。但是,難道說是開車到什么很遠的地方埋掉的嗎?她的死因,我記得是伴隨生產(chǎn)的大出血吧。明明在把孩子生下之后就發(fā)生了大出血,卻能忍受著出血把孩子埋掉,卻在返回家中之后反而因為出血而死……怎么說呢,這種論調(diào)完全不能自圓其說啊?!?nbsp; “并沒有百合亞出過家門的痕跡?!?nbsp; 長沼靜靜地說。 “不過對于最開始的,關(guān)于裕明氏被殺害一事,雖然也有鈴堂小姐之前提到的那個問題,但是被害者的指甲里殘留的皮膚組織可是無法撼動的決定性證據(jù)。我對于那是百合亞女士的犯行即使是現(xiàn)在也覺得沒有弄錯。如果說是真正的犯人用裕明尸體的手去抓撓百合亞的身體來偽裝的話,雖然有這種可能性,但是百合亞身上留下的抓撓傷痕上還留有生體反應(yīng),所以可能性非常的低。真正的犯人是百合亞,但是,現(xiàn)場說不定還有另外一個共犯。是不是在共犯者控制住裕明的時候,百合亞幫助犯人殺死了裕明了……我有這樣的疑問。 “而且,這樣想的話,之前鈴堂小姐指出的關(guān)于嬰兒去向的問題也可以得到解釋了。百合亞女士的嬰兒的遺體——我們姑且假設(shè)生下來的就是死嬰,否則如果是活著的話為什么鄰居沒有聽到哭聲就又讓問題變得復雜了——我也覺得,百合亞自己無論如何也沒有辦法處理掉那個孩子的遺體。所以考慮到現(xiàn)場并沒有那個孩子的話,不得不考慮有第三者的存在了。 “而且,實際上,在事件被發(fā)現(xiàn)前的兩到三個小時……25號天還沒亮的時候……在那個微妙的時刻,也有近處的人目擊到有一輛車在稻垣家門口停下的目擊證言。也就是說,果然在那個時候,在現(xiàn)場的不止是裕明和百合亞兩個人,事件中確實有著第三者的影子。而那個去向不明的嬰兒,我想,恐怕也是被那輛車從現(xiàn)場運走了吧。 “不過結(jié)果,并沒有向外公布這最新的調(diào)查結(jié)果。而即使是警察內(nèi)部,也是遵從了之前申明的假說,殺害裕明氏的嫌疑人已經(jīng)死亡——也就是說百合亞小姐。然后對于消失的嬰兒的去向,聲稱是要在搜查范圍之內(nèi)盡可能的調(diào)查清楚,事實上卻只進行了半個月不到就無疾而終了。關(guān)于這個,當時好像有受到了上面施加下來的壓力的傳聞?!?nbsp; “壓力……” 美音子陷入了沉思,而長沼警官則保持著笑容,繼續(xù)說著。 “對于我為什么會把這些內(nèi)部情報告訴作為民間人士的你,是不是覺得很不可思議呢?根據(jù)我聽說的情況,鈴堂小姐是被朝倉氏雇傭的吧?!瓫]錯吧?” 長沼的目光直視著美音子的臉。雖然美音子只是保持著沉默,他卻毫不在意的把話題繼續(xù)了下去。 “當時還在南署的我,一時氣盛的想要找出到底是誰在背后做出了停止搜查的決定,于是稍微做了些調(diào)查。結(jié)果那個意外的答案真的讓我大吃了一驚。對上級施加壓力妨礙我們搜查的,實際上和在我了解事件背景時,對我說著‘女兒不是犯人,給我再好好的調(diào)查清楚’的人是同一個人?!簿褪钦f,是你現(xiàn)在的委托人。” “朝倉先生……?” 美音子倒吸一口涼氣。長沼警官保持著那張和藹的臉點了點頭。 “嗯。在我所能調(diào)查到的范圍里,恐怕只有這個人才會對搜查施加壓力吧。……那樣的話為什么事到如今,鈴堂小姐,又要雇傭你來重新調(diào)查這個事件呢……這一點我也想不明白。 “不過,鈴堂小姐,你在這之后也是,就算再怎么年輕氣盛,也不要一直看著前方,偶爾也有回頭確認一下后方的必要。不然的話,你可能也會遇到什么很麻煩的事情的?!贿^,這或許只是多余的忠告吧。既然對方是那個天下聞名的‘黑貓’的話?!?nbsp; 04 七月五日,星期六的晚上。鈴堂美音子在自家的客廳完成了委托人要求自己在第二天提交的調(diào)查報告書。 雖然手在機械的敲擊著鍵盤,自己的思考卻徘徊在天外。 不管怎么說,委托人朝倉剛藏關(guān)于稻垣家的事件肯定隱藏了什么。到底誰殺了稻垣裕明呢,百合亞產(chǎn)下的胎兒消失到哪里去了呢。常盤臺的事件,還有相當多的謎團尚未解明。 而對這些謎團,朝倉剛藏又到底知道什么呢?——恐怕他也不知道什么決定性的情報吧。然而卻在不知道的情況下,封印了事件的調(diào)查。換而言之,雖然他并不知道事件的真相到底如何,但是卻明白繼續(xù)調(diào)查下去肯定會暴露出什么對自己不利的東西來——對于委托人來說,事件的真相就如同潘多拉的魔盒吧。美音子是這么理解的。 那么為什么事到如今,朝倉剛藏卻又委托自己對事件進行調(diào)查呢? 第二天,六號。室內(nèi)的酷暑熱得可以殺死人,而美音子則一如既往的穿著全黑的衣服,前去拜訪委托人。 和一周前相同的會客室。委托人像是在守護著自己夫婦和死去的兩個女兒的合影一樣,一左一右的端坐在照片下方。美音子隔著桌子在朝倉剛藏對面坐下,把裝入了報告書的信封推到了前面。老委托人沉默的把里面的文件取了出來,戴上眼鏡慢慢瀏覽著。 美音子征求了對方的同意,點燃了一根香煙,透過冉冉的煙霧窺視著閱讀報告書的朝倉的申請。 報告書中記錄著美音子這一周之內(nèi)的全部調(diào)查活動。包括那些毫無收獲的調(diào)查與直接被拒絕的訪問,巨細匪夷,全部詳細的記錄在上面。 然而從長沼警官那里聽到的,關(guān)于常盤臺事件的搜查本部受到的來自上級的壓力的事,美音子并沒有寫在里面。如果把那個擺在桌面上的話,勢必就是美音子對著委托人,要求對方把知道的事情和盤托出,露出黑貓的獠牙的時候了。自己手上的情報還太少了,時機還不到……美音子做出了這樣的判斷。 在熄完了第二根煙之后,委托人終于從報告書上抬起了頭。 “不錯,調(diào)查了相當多的東西呢。” “非常感謝?!?nbsp; 美音子深深的低頭。 “這個叫安城由紀的女生留下的,Jack,這大概就是讓麻里亞懷孕的男人吧——你怎么看呢?” “那個……不,現(xiàn)在的情況下,只能說這個可能性很高。” 美音子觀察著委托人的神色,小心的組織著話語。 “怎么說呢……那個,在一號的調(diào)查報告中好像有寫到。對,就是這里,在這里寫著的,和近藤醫(yī)生的談話內(nèi)容,請您過目。之前,我在接受委托的時候,是聽說麻里亞小姐的懷孕時間是寒假前后的事情,但是根據(jù)那個醫(yī)生的說法,由于懷著的并不是普通的胎兒,她受孕的時間可能是十周之前到四十周之前的任何一個時候。” “但是,你不覺得在這段時間之中,只有寒假前后的時間段尤為可疑嗎?那個叫安城的學生自殺的時候,也剛好是寒假開始吧?!?nbsp; “雖然是這樣……但是,雖然有些失禮,朝倉先生,麻里亞小姐在去年的寒假,具體是在十二月的哪一天回家的,能不能告訴我確切的時間呢?” 在美音子眼中,聽到這個問題后,朝倉剛藏的神色明顯變得狼狽。正在此時—— 會客室的門被打開,淑子夫人端著盤子進入了房間。還是那樣了無生氣的樣子。在夫人放下盤子的時候,剛藏叫住了她。 “喂,你記得,去年寒假的時候,麻里亞是幾號回家的嗎?” “麻里亞……” 夫人動作緩慢的在家主和美音子兩個人面前,放下了杯子。 “恩,我記得。是二十七號。畢業(yè)式是二十二號,寒假是二十三號開始的,但是她在二十四號要參加學校的平安夜祭典。本來不是預(yù)定在參加完那個活動之后,在二十五號回家,然后全家人一起參加在教堂舉辦的圣誕祭禮的嗎,老公?” 聽到夫人說的話,剛藏只是低聲的說著“啊啊,是這樣啊”一類的肯定。 “結(jié)果圣誕節(jié)當天,那個孩子往家里打了個電話,說是今天身體狀況不好,就不回來了。結(jié)果直到27號才回來。吶,是這樣的吧?” 剛藏對著夫人點了點頭,然后把臉轉(zhuǎn)向美音子。 “雖然這么說,但是你不會認為麻里亞和安城同學的事件有什么關(guān)系吧?” 美音子沒有直接回答對方的問題,而是繼續(xù)著自己的提問。 “麻里亞小姐她……關(guān)于安城同學的事件,是怎么和家里說的?” “安城同學的事件……?” 快要走出房間的夫人聽到了這句話,把圓盤抱在胸前轉(zhuǎn)過身來。 “那是什么?” “夠了。你不要再操更多心了?!?nbsp; 無視剛藏有些困擾的表情,夫人在他的身邊坐了下來。在美音子看來,淑子夫人的身體狀況比起上次訪問的時候已經(jīng)好了許多。 對著沉默的剛藏,美音子又重復了一次問題。對著又一次問著“安城同學的事?”不解的側(cè)著頭的夫人,剛藏不得不把美音子的報告書拿給她看,簡單的說明了事件的始末。聽完之后,夫人搖了搖頭。 “沒有聽說過啊……那個學院里,發(fā)生了那樣的事啊……” “我也一樣。沒有從女兒那里聽過這種事情。……實際上在委托你調(diào)查的時候,確實有聽說過那個學校去年有學生自殺這樣的傳言。果然在委托當初告訴你就好了嗎?不過我覺得,既然是你的話,反正很快就能了解到的吧?!?nbsp; “這沒有什么。” 美音子擺了擺右手,做出“了解了”的手勢。 “但是問題果然是……啊。說回來,為什么麻里亞小姐沒有告訴尊夫婦二人學校里發(fā)生了這樣的事件呢?在自己讀書的學校里有學生自殺了,考慮到高中生剛好是多愁善感的年齡,對于麻里亞小姐來說,應(yīng)該是比我們所想象的還要了不得的大事件才對吧。一般來說是百分之一百二的會對家長說的吧。但是她卻保持著沉默……” “不,這一點就不對了?!?nbsp; 剛藏插話進來。 “確實,按照世間一般人的價值觀來看的話,把這樣的事情告訴家里人才是正常的吧。但是我們家……之前也說過,我們?nèi)叶际腔浇掏?。對我們來說,自殺是違背神之教義的行為。所以說,那個孩子回家的時候,并沒有說學校里有人自殺一類的話,只是因為那對那個孩子,而且重要的是,對我們家來說,是邪惡的行為,所以只是單純的回避著那樣的話題罷了——這一點我是明白了。因為在我們家,這樣的話題是禁忌。” “也是……呢?!?nbsp; 坐在旁邊的夫人也點了點頭。 “嘛,雖然我估計是弄錯了,不過我也不會武斷的說麻里亞和那個叫安城的女生的自殺完全沒有關(guān)系,因為不知道麻里亞是不是也是在那個時候被那個叫做Jack的家伙襲擊的,所以,沒辦法說成是完全無關(guān)的事情。不過,我可以肯定的是,就算那個孩子和事件完全沒有關(guān)系,也是同樣不會在我們家里說起那個話題的。希望你的調(diào)查不要偏向歧途。” “難道您是指,現(xiàn)在去調(diào)查Jack,還為時尚早嗎?” 說到這里,美音子突然想到了另外一個可能性。 “去年的7月25日……麻里亞小姐,在稻垣家嗎?” 剛藏的臉瞬間青了下來。 “您覺得百合亞的丈夫裕明先生,是造成麻里亞懷孕的元兇,是這樣嗎?” “啊,怎么可能……” 淑子夫人有些怯懦的開口了。 “因為,因為,那個孩子被那樣的時間,逆推回去的話不應(yīng)該是寒假嗎,老公……” “在之后的調(diào)查中,已經(jīng)了解到那個時間并不準確?!?nbsp; 美音子這樣回答了夫人后,把臉轉(zhuǎn)向剛藏那邊。 “麻里亞小姐在去年夏天,發(fā)生事件的那一天,在稻垣家?!沁@樣吧?” 一瞬間,剛藏和美音子對上了視線,然后馬上移開,額頭上冒出大滴大滴的汗珠?!谶@個時候,旁邊的淑子夫人站了起來。 “喂,淑子!” 剛藏坐在位子上抬頭看著夫人,用手拉住她的手臂,然而夫人卻依然站在那里,拼命的左右搖著頭,然后開口了。 “果然那個晚上,裕明對麻里亞做下了那種骯臟的事。然后遭到了天罰?!?nbsp; “喂,淑子,夠了!” 剛藏站了起來,搖晃著妻子的身體,臉色開始變得恐怖。 “不,老公你不知道?!?nbsp; 剛藏停止了手上的動作,淑子則以一種奇妙的表情,平淡的說著。 “那一天,老公你不在家里。……麻里亞那一天,按照預(yù)定從學校去了稻垣家。本來是要在那邊住宿的。從那邊家里打過來的電話,也是這么說的。然后,那天夜里,那孩子顫抖著打了電話過來,說著‘馬上來接我’的話?!莻€時候你也不在家里,所以我一個人開車去接她了。那個孩子一直沉默著,從上車一直到回家為止,都一個字都沒有說 “你在天快亮的時候,才終于回來了。然后直到早上警察打來電話為止都在睡覺。所以我才只告訴你,那個孩子改變了計劃,從學校直接回家了。” “怎么會……為什么沒有告訴我?!?nbsp; “就算告訴你了你又能做什么!” 夫人以憤怒的表情瞪著丈夫的臉。 “……第二天早上,我注意到公寓的垃圾箱里,藏著被染紅的衣服,像是被誰丟掉的一樣。我注意到之后,把那個放回了衛(wèi)生間里?!@種事情,難道要對那個時候被百合亞的事情氣瘋了的你說嗎?而且,令人吃驚的是,起床之后,那個孩子就像是什么都沒有發(fā)生一樣振作了起來。在看到百合亞事件的報道的時候,也像是剛剛聽說一樣吃驚。你要我,要我……” “不管怎么樣,兩位都請冷靜一下,坐下來慢慢說?!?nbsp; 美音子用輕輕的然而不容爭辯的口氣這么說著。兩個人好像終于回過了神來,慢慢地坐下了。 “情況我差不多了解了。……夫人,麻里亞小姐在那之后沒有去醫(yī)院嗎?” “……恩。” “請不要責怪我的妻子?!?nbsp; 剛藏帶著悲傷的表情這么說著。 “我并沒有責備任何人的意思。……朝倉先生,實際上,您多少也有些察覺到了這樣的事情吧。不是嗎?” “我……是的。” 委托人的肩膀無力的垂了下來。 “在那一天之前的晚上,麻里亞就說要到稻垣家去,說是要看看百合亞。然后第二天,在我們聽到事件的報道的時候,她就已經(jīng)在家里了。我最開始的時候,也相信了內(nèi)人的說法,以為她改變了想法直接回來了。但是心中的一個角落,總還是有著‘該不會……吧’這樣的想法。” “所以才對警方施加了壓力,把搜查……” 剛藏面帶悔恨,默默地低下了頭。美音子微微頷首。 “事情我差不多了解了。您對裕明的懷疑與您的心情我也理解了。麻里亞小姐那一天身處現(xiàn)場的事現(xiàn)在我也清楚了。只不過到此為止,還沒有脫離之前推論的范圍。而且,另一個方面,Jack的問題也還存在著。麻里亞小姐和所謂的Jack,到底是有關(guān)系呢,還是完全無關(guān)呢。正如我之前所說的那樣,我會同時調(diào)查這兩方面,同時也會排查清楚有沒有其他的可能性。像這樣的調(diào)查,我覺得是不會有什么偏差的,不知您覺得如何呢?” “啊,那個……” 剛藏卻表現(xiàn)的優(yōu)柔寡斷,讓美音子想起第一次接到電話時對方的猶豫不決。看起來,對方還瞞著什么事情……在美音子準備進一步問個究竟的時候,淑子突然大聲叫了出來。 “不,不需要那樣。原因肯定是那個男人?!?nbsp; “淑子……” “是裕明,不,叫他的名字會污染我的嘴巴,是那個男人?。∽镆蚪^對是欺騙了百合亞,變成了她的丈夫的那個男人的!” “淑子!” “不,讓我說下去,老公。理由是有的。百合亞和那個男人的孩子怎么了?明明肚子都那么大了,最后居然說孩子消失了不是嗎?同樣的,麻里亞肚子里的孩子也消失了?!哉f,那和百合亞的一樣,都是那個男人的孩子不是嗎?……那個男人是惡魔??!” 淑子全身都散發(fā)著異樣的瘋狂。額頭上青筋凸起,簡直像是被惹急了的小孩子一樣。注意到了妻子的異狀,剛藏緊緊抱住了妻子,把她按到了沙發(fā)上。而在他身下,淑子依然聲嘶力竭的喊叫著。 “那個男人的孩子,都融化掉了?。 俸蟻喴彩锹槔飦喴彩?,都是被那詛咒的孩子害死的?。∧莻€男人是惡魔??!所以姐妹兩個人合力把他驅(qū)逐掉了!” “夠了,淑子!” 美音子站起身來,覺得自己應(yīng)該做點什么,但是卻不知道該做些什么才好。 雖然被剛藏控制住,淑子的叫喊卻沒有停下。 “那個男人的孩子,是絕對不能被生下來的。百合亞是知道這一點的哦。那個孩子的身體肯定早就知道了。所以才一直沒有小孩。老公,你難道不這么覺得嗎?……結(jié)果卻做了那樣的事情,做了那樣違背自然的手術(shù),逆著天理讓她肚子里懷上了孩子……” “啪”的一聲。美音子抽了一口涼氣。剛藏扇了妻子一個耳光。 像是魔法被解除了一樣,重新站起來的淑子,身體瞬間松弛了下來,癱倒在了沙發(fā)上,把臉轉(zhuǎn)向墻壁那邊,開始低聲嗚咽起來。 美音子轉(zhuǎn)向委托人。 “看起來您還瞞著什么東西呢。” 剛藏緊緊的咬著嘴唇,像是馬上就要把下唇咬破流出血來。目光在哭泣的妻子身上停留良久,然后終于回到了美音子身上,開了口。 “你覺得這和事件有關(guān)系嗎……?” “當然。……如果是我想象中那樣的話?!?nbsp; 剛藏沉默了。美音子注視著對方的臉色,繼續(xù)說著。 “百合亞女士……是吧。她有不孕癥對吧?!?nbsp; 剛藏靜靜地點了點頭。美音子的話傳到了淑子的耳朵里,后者的嗚咽更加激烈了。 “然后,她因為想要孩子……” “想要孩子的明明是……” 剛藏用像是在和誰唱反調(diào)一樣的激烈口氣打斷了美音子的話,然后,似乎注意到了自己的語氣,連忙緩和了下來。 “……是的,那個孩子確實總是說著想要一個孩子之類的話。不過錯的是那邊的家庭。那個男人的家人,總是喋喋不休的嘮叨著百合亞沒有孩子的事情。百合亞在那段時間里,被他們冷嘲熱諷得快要神經(jīng)失常了,這才無奈的接受了那個手術(shù)?!?nbsp; “什么手術(shù)?…人工受精嗎?” “不,是體外受精。好像,醫(yī)生叫做‘試管嬰兒’。” 剛藏像是說出了什么骯臟的話一樣,皺著眉頭吐出那個詞。 “就算沒有孩子,那也是神的意思,是上帝定下的命數(shù)。人類不應(yīng)該去反抗——本來我應(yīng)該一直堅持這樣的主張的。” 委托人的臉上浮現(xiàn)出深深的后悔。從喉嚨里擠出的話語,也越來越像是自言自語。而在那最后,是這樣一句話。 “……所以,她遭受了天罰。自己死去,而孩子也消失了?!?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