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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下問童子(第9間西里)
尋隱者不遇 (唐)賈島
松下問童子，言師采藥去。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處。
八仙過海(第9間西外)
卻說八仙來至東海，停云觀望。只見潮頭洶涌，巨浪驚人。洞賓言曰：“今日乘云而過，不見各家本事。試以一物投之水面，各顯神通而過如何？”
眾曰：“可?！?br>
鐵拐即以鐵拐投水中，自立其上，乘風(fēng)逐浪而渡。
鐘離以拂塵投水中而渡。
果老以紙?bào)H投水中而渡。
洞賓以蕭管投水中而渡。
湘子以花籃投水中而渡。
仙姑以竹罩投水中而渡。
采和以拍板投水中而渡。
國舅以玉版投水中而渡。
卻說龍王在宮議事，忽見水面一派白光，照耀水晶諸宮，透明天地。龍王不知何故，急令太子摩揭巡視。太子得令，即帶兵將，繞海巡視，只見采和腳踏玉板，浮海而過。太子曰：“我在龍宮，萬寶俱備，未見如此物之奇妙可愛者，求之決不可得，不如使人奪之?！?br>
乃命手下向前奪其玉板，連采和皆沒于海中。太子將采和囚在幽室，持寶歸宮。一時(shí)宮殿光明，如添日月，龍王大喜，設(shè)宴慶賀。
且說眾仙登岸，不見采和，等待多時(shí)，杳無蹤跡，眾仙驚訝。鐵拐曰：“此必龍王作怪，不當(dāng)尋之?！?br>
果老曰：“吾謂酒后不必逞興，不意果有此禍?！?br>
鐘離謂洞賓曰：“此事系汝創(chuàng)議，今采和之失，須當(dāng)汝往尋之，我等先往會(huì)上專聽消息?！?br>
洞賓應(yīng)聲，前往海濱遍尋不得，乃高聲叫曰：“龍王好好送人還我，如其不然，舉火燒干汝海。”
有夜叉聞得，報(bào)知太子曰：“有人在岸叫罵，若不還人與他，便將此海燒干?！?br>
太子聽罷大怒，即出海上問曰：“何人大膽，在此放肆出言？”
洞賓曰：“吾乃上仙呂純陽也。因道友藍(lán)采和沒汝海中，故來尋回，可報(bào)龍王，急送還我?！?br>
太子曰：“不還汝將如何？”
洞賓曰：“舉火燒干汝海?！?br>
太子曰：“休得狂言，可速回去，不然連汝擒下。”
洞賓大怒，拔劍趕去。太子復(fù)入水中去了。洞賓乃把火葫蘆投入海中，須臾變出千百葫蘆，燒得水面皆紅，海中鼎沸。龍王問曰：“外面如何喧嚷？”
左右稟道：“前者太子奪得玉板，并擒其人，囚于幽室，今呂純陽在外要人，太子不還，彼將葫蘆燒紅水面，大眾驚恐，所以喧嚷?！?br>
龍王曰：“既奪其物，不當(dāng)更囚其人，傳令即放還之?！?br>
左右送采和上岸，正遇洞賓，略言被擒之故。洞賓收了葫蘆，與采和同見仙友商議去了。
摘自《東游記》<八仙東游過海>
岳母刺字(第11間北)
岳大爺遂走進(jìn)里邊，叫母親把方才那個(gè)銀包取出來。安人取了出來，交與岳爺接了，出來對(duì)王佐道：“這銀包請(qǐng)收了?！?br>
王佐道：“又來了！這聘禮是主公的，所以大哥不受。這些須禮物雖然不成光景，乃是小弟的敬意，仁兄何必如此！”
岳大爺?shù)溃骸靶值?，你差了。賢弟送與為兄的，我已收了。這是為兄的轉(zhuǎn)送與賢弟的，可收去做盤纏。若要推辭，不象弟兄了?！?br>
王佐諒來岳飛是決不肯收的了，也只得收下。收拾好了，拜辭了岳爺，仍舊背上包裹，悄然出門，上路回去，不提。
卻說岳爺送了王佐出門，轉(zhuǎn)身進(jìn)來，見了安人。安人問道：“方才我兒說那朋友要住幾日，為何飯也不留一餐，放他去了，卻是何故？”
岳大爺?shù)溃骸澳赣H不要說起！方才那個(gè)人先說是要與孩兒結(jié)拜弟兄，學(xué)習(xí)武藝，故此要住幾日。不料乃是湖廣洞庭楊幺差來的，叫做王佐，要聘請(qǐng)孩兒前去為官。被孩兒說了他幾句，就打發(fā)他去了?！?br>
岳安人道：“原來如此?！?br>
又想了一想，便叫：“我兒你出去端正香燭，在中堂擺下香案，待我出來，自有道理?！?br>
岳爺?shù)溃骸皶缘?！?br>
就走出門外，辦了香燭，走至中堂，搬過一張桌子安放居中。又取了一副燭臺(tái)、一個(gè)香爐，擺列端正，進(jìn)來稟知母親：“香案俱已停當(dāng)，請(qǐng)母親出去?！?br>
安人即便帶了媳婦一同出來，在神圣家廟之前焚香點(diǎn)燭。拜過天地祖宗，然后叫孩兒跪著，媳婦磨墨。岳飛便跪下道：“母親有何吩咐？”
安人道：“做娘的見你不受叛賊之聘，甘守清貧，不貪濁富，是極好的了！但恐我死之后，又有那些不肖之徒前來勾引，倘我兒一時(shí)失志，做出些不忠之事，豈不把半世芳名喪于一旦？故我今日祝告天地祖宗，要在你背上刺下‘精忠報(bào)國’四字。但愿你做個(gè)忠臣，我做娘的死后，那些來來往往的人道：‘好個(gè)安人，教子成名，盡忠報(bào)國，流芳百世！’我就含笑于九泉矣！”
岳飛道：“圣人云：‘身體發(fā)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赣H嚴(yán)訓(xùn)，孩兒自能領(lǐng)遵，免刺字罷！”
安人道：“胡說！倘然你日后做些不肖事情出來，那時(shí)拿到官司，吃敲吃打，你也好對(duì)那官府說‘身體發(fā)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么？”
岳飛道：“母親說得有理，就與孩兒刺字罷！”
就將衣服脫下半邊。安人取筆，先在岳飛背上正脊之中寫了“精忠報(bào)國”四字，然后將繡花計(jì)拿在手中，在他背上一刺，只見岳飛的肉一聳。安人道：“我兒痛么？”
岳飛道：“母親刺也不曾刺，怎么問孩兒痛不痛？”
安人流淚道：“我兒！你恐怕做娘的手軟，故說不痛?！?br>
就咬著牙根而刺。刺完，將醋墨涂上了，便永遠(yuǎn)不褪色的了。岳飛起來，叩謝了母親訓(xùn)子之恩，各自回房安歇，不表。
摘自《說岳全傳》第二十二回 結(jié)義盟王佐假名
刺精忠岳母訓(xùn)子
孔融讓梨(第12間南)
孔融(153—208)字文舉，山東曲阜人，孔子二十世孫。
《三字經(jīng)》語：“融四歲，能讓梨”
呂無病(第13間南)
原文
洛陽孫公子名麒，娶蔣太守女，甚相得。二十夭殂，悲不自勝。離家，居山中別業(yè)。
適陰雨晝臥，室無人，忽見復(fù)室簾下，露婦人足，疑而問之。有女子褰簾入，年約十八九，衣服樸潔，而微黑多麻，類貧家女。意必村中僦屋者，呵曰：“所須宜白家人，何得輕入！”
女微笑曰：“妾非村中人，祖籍山東，呂姓。父文學(xué)士。妾小字無病。從父客遷，早離顧復(fù)。慕公子世家名士，愿為康成文婢。”
孫笑曰：“卿意良佳。但仆輩雜居，實(shí)所不便，容旋里后，當(dāng)輿聘之?！?br>
女次且曰：“自揣陋劣，何敢遂望敵體？聊備案前驅(qū)使，當(dāng)不至倒捧冊卷?！?br>
孫曰：“納婢亦須吉日?！?br>
乃指架上，使取《通書》第四卷——蓋試之也。女翻檢得之。先自涉覽，而后進(jìn)之，笑曰：“今日河魁不曾在房?！?br>
孫意少動(dòng)，留匿室中。女閑居無事，為之拂幾整書，焚香拭鼎，滿室光潔。孫悅之。
至夕，遣仆他宿。女俯眉承睫，殷勤臻至。命之寢，始持燭去。中夜睡醒，則床頭似有臥人；以手探之知為女，捉而撼焉。女驚起，立榻下，孫曰：“何不別寢，床頭豈汝臥處也？”
女曰：“妾善懼?！?br>
孫憐之，俾施枕床內(nèi)。忽聞氣息之來，清如蓮蕊，異之；呼與共枕，不覺心蕩；漸于同衾，大悅之。念避匿非策，又恐同歸招議。孫有母姨，近隔十余門，謀令遁諸其家，而后再致之。女稱善，便言：“阿姨，妾熟識(shí)之，無容先達(dá)，請(qǐng)即去?！?br>
孫送之，逾垣而去。孫母姨，寡媼也。凌晨起戶，女掩入。媼詰之，答云：“若甥遣問阿姨。公子欲歸，路賒乏騎，留奴暫寄此耳?！?br>
媼信之，遂止焉。孫歸，矯謂姨家有婢，欲相贈(zèng)，遣人異之而還，坐臥皆以從。久益嬖之，納為妾。世家論婚皆勿許，殆有終焉之志。女知之，苦勸令娶；乃娶于許，而終嬖愛無病。許甚賢，略不爭夕，無病事許益恭，以此嫡庶偕好。許舉一子阿堅(jiān)，無病愛抱如己出。兒甫三歲，輒離乳媼，從無病宿，許喚不去。無何許病卒，臨訣，囑孫曰：“無病最愛兒，即令子之可也，即正位焉亦可也?！?br>
既葬，孫將踐其言，告諸宗黨，僉謂不可；女亦固辭，遂止。
邑有王天官女新寡，來求婚。孫雅不欲娶，王再請(qǐng)之。媒道其美，宗族仰其勢，共慫恿之。孫惑焉，又娶之。色果艷；而驕已甚，衣服器用多厭嫌，輒加毀棄。孫以愛敬故，不忍有所拂。入門數(shù)月，擅寵專房，而無病至前，笑啼皆罪。時(shí)怒遷夫婿，數(shù)相鬧斗。孫患苦之，以多獨(dú)宿。婦又怒。孫不能堪，托故之都，逃?jì)D難也。婦以遠(yuǎn)游咎無病。無病鞠躬屏氣，承望顏色，而婦終不快。夜使直宿床下，兒奔與俱。每喚起給使，兒輒啼，婦厭罵之。無病急呼乳媼來，抱之不去，強(qiáng)之益號(hào)。婦怒起，毒撻無算，始從乳媼去。兒以是病悸，不食。婦禁無病不令見之。兒終日啼，婦叱媼，使棄諸地。兒氣竭聲嘶，呼而求飲，婦戒勿與。日既暮，無病窺婦不在，潛飲兒。兒見之，棄水捉衿，號(hào)啕不止。婦聞之，意氣洶洶而出。兒聞聲輟涕，一躍遂絕。無病大哭。婦怒曰：“賤婢丑態(tài)！豈以兒死脅我耶！無論孫家襁褓物；即殺王府世子，王天官女亦能任之！”
無病乃抽息忍涕，請(qǐng)為葬具。婦不許，立命棄之。
婦去，竊撫兒，四體猶溫，隱語媼曰：“可速將去，少待于野，我當(dāng)繼至。其死也共棄之，活也共撫之。”
媼曰：“諾?！?br>
無病入室，攜簪珥出，追及之。共視兒，已蘇。二人喜，謀趨別業(yè)，往依姨。媼慮其纖步為累，無病乃先趨以俟之，疾若飄風(fēng)，媼力奔始能及。約二更許，兒病危不復(fù)可前。遂斜行入村，至田叟家，倚門侍曉，叩扉借室，出簪珥易資，巫醫(yī)并致，病卒不瘳。女掩泣曰：“媼好視兒，我往尋其父也?！?br>
媼方驚其謬妄，而女已杳矣，駭詫不已。
是日孫在都，方憩息床上，女悄然入。孫驚起曰：“才眠已入夢耶！”
女握手哽咽，頓足不能出聲。久之久之，方失聲而言曰：“妾?dú)v千辛，與兒逃于楊——”
句未終，縱聲大哭，倒地而滅。孫駭絕，猶疑為夢；喚從人共視之，衣履宛然，大異不解。即刻趣裝，星馳而歸。既聞兒死妾遁，撫膺大悲。語侵婦，婦反唇相稽。孫忿，出白刃；婢嫗遮救不得近，遙擲之。刀脊中額，額破血流，披發(fā)嗥叫而出，將以奔告其家。孫捉還，杖撻無數(shù)，衣皆若縷，傷痛不可轉(zhuǎn)側(cè)。孫命舁諸房中護(hù)養(yǎng)之，將待其瘥而后出之。婦兄弟聞之。怒，率多騎登門，孫亦集健仆械御之。兩相叫罵，竟日始散。王未快意，訟之。孫捍衛(wèi)入城，自詣質(zhì)審，訴婦惡狀。宰不能屈，送廣文懲戒以悅王。廣文朱先生，世家子，剛正不阿。廉得情。怒曰：“堂上公以我為天下之齷齪教官，勒索傷天害理之錢，以吮人癰痔者耶！此等乞丐相，我所不能！”
竟不受命。孫公然歸。王無奈之，乃示意朋好，為之調(diào)停，欲生謝過其家。孫不肯，十反不能決。婦創(chuàng)漸平，欲出之，又恐王氏不受，因循而安之。
妾亡子死，夙夜傷心，思得乳媼，一問其情。因憶無病言“逃于楊”，近村有楊家疃，疑其在是；往問之并無知者?；蜓晕迨锿庥袟罟龋豺T詣?dòng)?，果得之。兒漸平復(fù)，相見各喜，載與俱歸。兒望見父，嗷然大啼，孫亦淚下。婦聞兒尚存，盛氣奔出，將致誚罵。兒方啼，開目見婦，驚投父懷，若求藏匿。抱而視之，氣已絕矣。急呼之，移時(shí)始蘇。孫恚曰：“不知如何酷虐，遂使吾兒至此！”
乃立離婚書，送婦歸。王果不受，又舁還孫。孫不得已，父子別居一院，不與婦通。乳媼乃備述無病情狀，孫始悟其為鬼。感其義，葬其衣履，題碑曰“鬼妻呂無病之墓”。無何，婦產(chǎn)一男，交手于項(xiàng)而死之。孫益忿，復(fù)出婦；王又舁還之。孫乃具狀控諸上臺(tái)，皆以天官故置不理。后天官卒，孫控不已，乃判令大歸。孫由此不復(fù)娶，納婢焉。
婦既歸，悍名噪甚，三四年無問名者。婦頓悔，而已不可復(fù)挽。有孫家舊媼，適至其家。婦優(yōu)待之，對(duì)之流涕；揣其情，似念故夫。媼歸告孫，孫笑置之。又年余婦母又卒，孤無所依，諸嫌如頗厭嫉之，婦益失所，日輒涕零。一貧士喪偶，兄議厚其奩妝而遣之，婦不肯。每陰托往來者致意孫，泣告以悔，孫不聽。一日婦率一婢，竊驢跨之，竟奔孫。孫方自內(nèi)出，迎跪階下，泣不可止。孫欲去之，婦牽衣復(fù)跪之。孫固辭曰：“如復(fù)相聚，常無間言則已耳；一朝有他，汝兄弟如虎狼，再求離逖，豈可復(fù)得！”
婦曰：“妾竊奔而來，萬無還理。留則留之，否則死之！且妾自二十一歲從君，二十三歲被出，誠有十分惡，寧無一分情？”
乃脫一腕釧，并兩足而束之，袖覆其上，曰：“此時(shí)香火之誓，君寧不憶之耶？”
孫乃熒眥欲淚，使人挽扶入室；而猶疑王氏詐諼，欲得其兄弟一言為證據(jù)。婦曰：“妾私出，何顏復(fù)求兄弟？如不相信，妾藏有死具在此，請(qǐng)斷指以自明。”
遂于腰間出利刃，就床邊伸左手一指斷之，血溢如涌。孫大駭，急為束裹。婦容色痛變，而更不呻吟，笑曰：“妾今日黃梁之夢已醒，特借斗室為出家計(jì)，何用相猜？”
孫乃使子及妾另居一所，而己朝夕往來于兩間。又日求良藥醫(yī)指創(chuàng)，月余尋愈。
婦由此不茹葷酒，閉戶誦佛而已。居久，見家政廢弛，謂孫曰：“妾此來，本欲置他事于不問，今見如此用度，恐子孫有餓莩者矣。無已，再腆顏一經(jīng)紀(jì)之?！?br>
乃集婢媼，按日責(zé)其績織。家人以其自投也，慢之，竊相誚訕，婦若不聞。既而課工，惰者鞭撻不貸，眾始懼之。又垂簾課主計(jì)仆，綜理微密。孫乃大喜，使兒及妾皆朝見之。阿堅(jiān)已九歲，婦加意溫恤，朝入塾，常留甘餌以待其歸，兒亦漸親愛之。一日，兒以石投雀，婦適過，中顱而仆，
逾刻不語。孫大怒，撻兒；婦蘇，力止之，且喜曰：“妾昔虐兒，中心每不自釋，今幸銷一罪案矣?！?br>
孫益嬖愛之，婦每拒，使就妾宿。居數(shù)年，屢產(chǎn)屢殤，曰：“此昔日殺兒之報(bào)也?！?br>
阿堅(jiān)既娶，遂以外事委兒，內(nèi)事委媳。一日曰：“妾某日當(dāng)死?！?br>
孫不信。婦自理葬具，至日更衣入棺而卒。顏色如生，異香滿室；既殮，香始漸滅。
摘自《聊齋志異》<呂無病>篇
譯文
洛陽孫公子名叫麒，娶太守女兒為妻。感情非常好，婚后二十天妻子得一場大病而亡，公子悲痛萬分。所以離家到山里居住。
有一天白天陰雨不斷，臥室內(nèi)只有孫公子一人，忽見門簾下露出一雙婦人的小腳，奇怪地問是誰。有一女子挑簾進(jìn)來，見她年約十八九歲，衣服樸素，面色微黑多麻，象貧家女。想必是村中要租屋的人，呵斥道：“我喜歡潔身自愛的人，你出去吧！”
這個(gè)女子微笑著說：“我不是此村的人，祖籍在山的東面，姓呂。父親是文人。我的字是無病。跟從父親遷居到此，母親早亡，無人關(guān)心我。仰慕公子是世家名士，我愿給你做一個(gè)女書童?！?br>
公子笑著說：“你的主意非常好。但我和你一起住，實(shí)在有所不便，容我回稟媽媽，再聘清你?！?br>
呂無病接著說：“我孤陋寡聞、還非常笨，豈敢有什么奢望？只想供你在案前驅(qū)使，不至于倒捧書卷。”
公子說：“雇婢女需要選擇良辰吉日?！?br>
于是指著書架上，讓其取《通書》第四卷——這是在考察她。呂無病尋找到，先翻看一下，而后遞給公子，笑著說：“今日河魁不曾在房。”
公子讓她少走動(dòng)，把她藏在屋內(nèi)。無病閑著沒事，為他打掃、整理書柜，焚香擦鼎，滿屋光亮整潔。公子很高興。
到了晚上，讓仆人到別的地方睡覺。她低眉順首，殷勤備至。讓她睡覺去，才持燭而去。夜里睡醒一覺，感到床頭象有人躺著；用手摸才知道是無病，搖醒她。無病驚慌坐起，立于床榻之下，公子說：“為何不到別的地方睡覺，床頭豈是你睡覺的地方？”
無病說：“我非常膽小?！?br>
公子愛憐，讓她在床內(nèi)躺下。忽然氣息飄來，清香如蓮之花蕊，感覺奇怪；叫她與之共枕，不覺心蕩神移；與之同房，非常高興。想到藏匿并非良策，又害怕一同回家會(huì)招來非議。孫公子有個(gè)姨媽，離他家只隔十幾個(gè)房子，想讓她先在姨媽家安身，然后再結(jié)婚。無病稱是個(gè)好辦法，便說：“姨媽我認(rèn)識(shí)，不用通稟，請(qǐng)讓我先走一步?！?br>
公子想送，她翻墻而去。孫公子的姨媽，是個(gè)寡居的老太太。凌晨起來打開門，無病擠進(jìn)來。老太太詢問，她說：“你的外甥讓我來問候姨媽。公子要回來，路遠(yuǎn)缺馬，留我暫時(shí)住在此處?！?br>
老太太相信了，讓無病住下。孫公子回來后，假稱姨媽家需要婢女，想贈(zèng)送，派人把無病換回來，他倆形影不離。時(shí)間越長越寵愛她，后納為小妾。大戶人家來給他提親也沒同意，有終生只娶無病一人的決心。她知道后，苦勸他娶正妻；于是娶許氏為妻，而始終寵愛無病。許氏非常賢惠，也不爭寵，無病對(duì)許氏也很恭敬，妻妾關(guān)系和睦。許氏有一兒子叫阿堅(jiān)，無病愛如己出。兒子三歲，離開乳娘，跟無病一起睡，許氏叫不動(dòng)。沒多久許氏因病而亡，臨終前，囑咐孫公子：“無病最愛我兒，讓她管就可以，把她扶正也可以。”
安葬后，孫公子要履行妻子的遺言，并告訴親朋好友，他們都說不合適；無病也不答應(yīng)，這才不提。
本鄉(xiāng)有王天官家的女兒新近寡居，來求婚。孫公子本來就不想再娶妻，王家又來求婚。嫁妝豐厚，親戚們仰望其家的勢力，都來勸公子答應(yīng)這門婚事。孫公子一時(shí)沒了主意，把新娘娶回家。果然很漂亮；就是驕橫霸道，衣服用具不愿用舊的，動(dòng)輒就砸毀丟棄。孫公子因愛而放縱她，不忍心掃她的性。進(jìn)門數(shù)月，獨(dú)罷孫公子不放，無病到她眼前，哭笑都是過錯(cuò)。經(jīng)常遷怒于孫公子，數(shù)次找茬打架。孫公子很苦惱，常常一人獨(dú)睡。王氏又大怒。孫公子不堪忍受，找借口離家出走了，這是躲避悍婦之難。王氏因他遠(yuǎn)游而把怨恨都撒向無病。無病鞠躬請(qǐng)安大氣不出，看她的臉色行事，但她始終不快。夜里讓無病在床下睡，小兒奔來與其睡在一起。每當(dāng)被叫起來干活，小兒就啼哭不止，她厭惡責(zé)罵小兒。無病急忙叫乳娘來，可抱不走，哭得更加厲害。她憤怒地跳起來，毒打一頓，這才跟乳娘離去。小兒被嚇病了，不吃東西。她不讓無病見小兒。小兒終日啼哭，她大聲呵斥乳娘，讓她把小兒扔到地上。小兒聲嘶力竭，哭著要喝水，王氏警告不讓給他喝。天到黃昏，無病發(fā)現(xiàn)她不在，偷偷地給小兒水喝。小兒看見無病，放下水拉住其衣角，號(hào)啕大哭不止。王氏聽說后，氣洶洶地跳出來。小兒聞聲不哭，被嚇暈死了。無病大哭。她大怒：“賤婢哭什么！你豈敢以小兒的死來威脅我！別說孫家的骨血；就是殺了王府的孩子，王天官家的女兒也能做到！”
無病止住哭涕，想為他買一個(gè)棺材。她不允許，命人立即丟棄。
王氏走后，偷偷地?fù)崦?，發(fā)現(xiàn)他身體還有余溫，小聲對(duì)乳娘說：“快抱走，在野外等我，我一會(huì)兒就到。他死了咱們就一起埋了，活著就一起撫養(yǎng)他?！?br>
乳娘說：“好。”
無病進(jìn)入屋里，帶著金銀首飾出來，追到乳娘。一起查看小兒，已經(jīng)蘇醒。二人大喜，尋找別的住處，投奔姨媽。乳娘顧慮其小腳拖累她倆，無病在前先行，快如風(fēng)，乳娘極力奔跑方能跟上。大約二更時(shí)分，小兒病危不能再走。于是拐彎進(jìn)村，到田老漢家，倚門服侍小兒，敲門借房，拿出首飾換錢，巫士、醫(yī)生都來了，病好了。無病掩面而泣說：“乳娘好好地看著孩子，我去尋找他爸爸。”
乳娘剛驚訝其昏頭，無病已經(jīng)不見蹤影，驚駭不已。
那一日孫公子在都城，剛想上床休息，無病悄然進(jìn)入。他驚訝地跳起來說：“剛睡就做夢呀！”
無病握著他的手哽咽不已，頓足不能出聲。很久才說：“我歷經(jīng)千辛萬苦，與你兒逃到楊——”
一句話未了，放聲大哭，倒地消失不見。孫公子害怕極了，還懷疑是做夢；叫來從人一起看，衣服鞋子還在，他們非常奇怪。即刻換衣服，星夜奔馳。到家后知道兒死妾逃，撫胸大哭。慢慢地問王氏，她反唇相譏。孫公子大怒，拿出刀子；婢女老媽保護(hù)著不得近前，擲刀刺她。刀背打中前額，前額流血不止，披頭散發(fā)嗥叫跑出，奔回娘家告狀。孫公子被捉住，杖責(zé)無數(shù)，衣服都被打成一條一條的，傷口痛得不能翻身。孫公子請(qǐng)求回家養(yǎng)傷，待其病好后在來。內(nèi)人兄弟聞聽。大怒，率領(lǐng)多人騎馬上門，孫公子也集合起強(qiáng)健的仆人持械防御。兩邊叫罵不絕于耳，一整天才散去。王家還不罷休，告到官府。孫公子帶人進(jìn)城，自己前往應(yīng)訴，訴王氏的罪惡?？h官不感為其伸冤，送到廣文處懲戒孫公子以取悅王家。廣文朱先生，大戶人家子弟，剛正不阿。廉潔守法。憤怒地說：“公堂之上的我們是天下贓官的老師，勒索得到的傷天害理之錢，是吸人膿瘡者！此等乞丐相，我做不到！”
他拒命不受。孫公子安然而歸。王家無可奈何，于是示意親朋好友，出面調(diào)停，想向?qū)O公子賠禮道歉。孫公子不接受，來回十余次也沒有結(jié)果。王氏傷口漸漸好了，他又想出走，又怕王氏不能接受，所以只好在家忍著。
妾亡子死，深夜獨(dú)自傷心，想起乳娘，一問詳情。想起無病說的“逃到楊”，附近有一村叫楊家疃，懷疑其在那里；前往詢問并沒有知道的。五十里外還有一處叫楊谷，派人騎馬前往訊問，果然在那。小兒漸漸康復(fù)，相見都非常高興，坐車一起回家。小兒看見爸爸，大聲喊叫地哭起來，孫公子也潸然淚下。王氏聞聽小兒尚在，氣憤地奔出來，將要責(zé)罵他。小兒剛哭，張開眼睛看見王氏，驚恐地投入父親的懷抱，象請(qǐng)求藏匿。抱著看他，氣息已絕。急忙呼叫，叫了一會(huì)才蘇醒過來。孫公子憤怒地說：“不知受到怎樣的嚴(yán)酷虐待，才使我兒如此膽小！”
于是寫下休書，送王氏回家。王家果然不接受，又把她送還孫公子。孫公子沒辦法，父子住在別院，不與王氏來往。乳娘于是詳細(xì)地講述了無病的情況，才知道她是鬼。被其義舉所感動(dòng)，建起衣冠冢，題碑曰“鬼妻呂無病之墓”。沒多久，王氏生下一男，用手掐死了。孫公子更加憤怒，又休妻；王家又將其送回。孫公子于是寫狀紙告到官府，都因?yàn)樘旃俣弥焕?。后來天官死了，孫公子控告不已，這才判令其歸家。孫公子從此不在娶妻、雇婢女。
王氏回家后，悍婦之惡名名噪一時(shí)，三四年無人給提親。王氏頓覺后悔，而已經(jīng)復(fù)水難收。恰有原孫家的老媽，正巧到其家。王氏優(yōu)待之，對(duì)之痛哭流涕；揣摩其想法，好象懷念前夫。這個(gè)老媽回來后就告訴了孫公子，他一笑置之。又過了一年有余王氏母親死了，她孤苦伶仃無所依靠，人見人煩，王氏住所又變小了，她白天都動(dòng)輒哭涕。一窮人喪偶，兄長商議準(zhǔn)備豐厚的嫁妝把她嫁出去，王氏沒答應(yīng)。常常暗中托付行人告訴孫公子，哭訴自己已經(jīng)后悔，他聽不進(jìn)去。一天她率領(lǐng)一個(gè)婢女，偷著騎一毛驢，來到孫家。他剛從家里出來，她迎著他跪在臺(tái)階下，哭泣不止。他想離開，她拉著他的衣服又跪下。他推辭道：“如在結(jié)合，那有不拌嘴的時(shí)候；一旦吵架，你的兄弟如狼似虎，再要求分離，怎么能辦得到！”
她說：“我私奔而來，沒有回還的道理。留就留下，否則就只有死路一條！并且我從二十一歲嫁給你，二十三歲被趕出，就是有十分過錯(cuò)，難道沒有一分情義嗎？”
于是摘掉一個(gè)手鐲，把兩腳合在一起綁上，袖子放在上面，說：“這個(gè)誓，你難道不記得嗎？”
他眼含淚光，讓人扶她進(jìn)入屋內(nèi)；他又怕王氏使詐，想得到其兄弟的證言。她說：“我私自出來，有何顏面再求兄弟？你如不信，我藏有死的證據(jù)在此，我要斷指以證明我的話?！?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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