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前語：云哥最近嘗試多寫一些原創(chuàng)文章，讓諸位能在紛繁雜亂的公號中，看到一點與眾不同的見解。原創(chuàng)不易，如果覺得有點意思，諸位看官可打賞，以鼓勵云哥積極性

每一位女神，似乎都有一段深埋心中的溫情故事。才色雙全的秦淮名妓柳如是在下嫁江左文壇執(zhí)牛耳者錢謙益之前，亦有過一段令她難忘卻不忍回首的少年戀情。

“宋公子到”

眾芳搖落，暗香浮動。上海冬日清晨的陣陣涼風，吹得人耳朵都快失去知覺，白龍?zhí)哆叄灰娨皇膛暗馈?/p>

“宋郎且勿登船，郎果有情，當躍水待之。”潭水對面的畫舫之中，有人傳出這樣的話。宋征輿聽到后，毫不猶豫地縱身跳入寒潭。畫舫之中因天氣冷還沒有起床的柳如是看到這一幕，悲欣交集，自己只不過一句試探，不想對方用情至深，于是她趕緊讓人用長篙把他拉起來?！皰度氪采?，擁懷中煦嫗之。”煦嫗是愛撫的意思，如果不是引用陳寅恪先生《柳如是別傳》原文，以云哥行文之拘束與克制，似乎還不太敢用這樣的詞兒。

這件事發(fā)生在柳宋二人情好日篤之前。

柳如是何許人？想必諸位都略知一二，不過鑒于前段時間王菲因縱橫于三個男人之間，而被奉為做女人的極致，而云哥最喜歡做的事情之一，就是當大家覺得某個人某件事似乎無法超越的時候，就覺得有必要說出一個逼格更高的。當然，柳如是最為后人稱道的是她與錢謙益的曠世奇戀，以及她在大明王朝風雨飄搖之際，所表現(xiàn)出勝過絕大多數(shù)讀書人，包括她丈夫錢謙益的氣節(jié)與風骨。

而單單從經(jīng)歷的男人來講，王菲似乎也望塵莫及。除去少女時代養(yǎng)入退休宰相府做妾外，柳如是在嫁予錢謙益之前，其前男友數(shù)目，四百多年后的今天仍能道得出姓名的就不下五個。如果哪位正好有一本《近三百年名家詞選》，那么請翻開目錄，前十名之中，第一、二、七名都是她的前男友。

排名第七的正是本文的主角宋征輿。宋家是松江大族，宋征輿唯一的正事就是讀書考取功名，將來報效大明王朝。江南歷來是明朝的文化中心，而松江乃晚明文化重鎮(zhèn)，幾乎可以與金陵媲美，宋征輿亦是一等一的才子，二十歲之前即聞名鄉(xiāng)里，與陳子龍、李雯等結(jié)詩社，互相切磋學問，唱和詩詞，時稱“云間三子”（云間，松江古稱）。

時下有些略為保守的人，看到社會風氣不如想象中的樸素，喜歡感慨“世風日下”、“人心不古”，而晚明在內(nèi)有農(nóng)民起義，外有滿人寇關之際，以京城為代表的皇族大臣，正在天天互贈春藥；而在江南錦繡文章之地，文人鄉(xiāng)紳則忙著評選花魁，各處風月場所，幾乎三五日一場。宋征輿自然也是這些場所的常客，而柳如是被趕出相府之后，流落松江城為妓，以“宰相下堂妾”的招牌，加上色藝雙絕（古琴八級以上水平），引來不少富二代和土豪劣紳的垂青。

崇禎五年（1632）深秋，松江鄉(xiāng)紳陳眉公七十五歲大壽。宋征輿寫詩，柳如是奏琴，都在邀請之列。他出身豪門，對她的相貌與琴藝，起先并未特別留意，但當閑聊時知道她的身世后，感慨頗多——她幼年被父母賣到妓院，十四歲被賣到相府做妾，宰相去世后被趕出相府，流落松江。他于是為她寫下了著名的《秋塘曲》：“校書嬋娟年十六，風風雨雨能痛哭；自然閨閣號錚錚，豈料風塵同碌碌?！蓖砻髟娙耍缟兴卧?，喜歡引經(jīng)據(jù)典，難得此詩有這幾句好懂的。

他對她展開了追求，不斷為她寫詩填詞，她雖然很是欣喜，但這個男人是不是真情，還不能明確，因為追她的人太多了，而她只需要一個可以倚靠一生的肩膀。于是，就有了本文開頭的一幕——白龍?zhí)吨s。

白龍?zhí)吨s后，宋、柳情好日篤，兩人都才情橫溢，她淺唱低吟，他縱論古今，有時舞袖回風，有時即席分韻。他決心娶她為妻，她決意托付于他。

然而，這位貴家公子并沒有決定自己姻緣的權利。當他興沖沖地告訴母親要娶柳如是過門，等到他的卻是下跪受訓。他心中還存有一絲希望，以為母親是擔心柳如是看中的是宋家的錢財，于是辯解道：“自稱與柳君相交以來，她從未貪圖絲毫錢財?！钡拇_，她雖然常年飄零，但最不缺的就是錢財，而是一個可以相伴一生的人?？上В]有理解母親真正的擔憂，宋母怒道：“錢財隨意來取便是，但唯獨你的前程不可被她耽誤?！笔前?，她再才情與色藝俱佳，到底是一個妓女，于是他妥協(xié)了。

此后，他到她畫舫的次數(shù)越來越少了，一開始，她只是認為他在為時事?lián)鷳n，畢竟他是“幾社”成員，堂堂“云間三才子”之一，注定不會日日流連于溫柔鄉(xiāng)。她于是秋水望穿，船欄倚斷。

思君念君，空付半世流年。她等來的，卻是松江知府在宋母買通下發(fā)布的一道“驅(qū)逐流妓”的命令，也就是說，原籍嘉興的柳如是，不能夠再留在松江為妓了！她于是想到了他，甚至天真地認為，這樣就有機會主動讓他娶自己為妻，即使時間倉促，以宋家在當?shù)氐穆曂?，松江知府會網(wǎng)開一面，那樣她還是可以繼續(xù)漂泊在松江，與她的宋郎廝守。

于是她向他發(fā)出邀約，還是白龍?zhí)丁?/p>

他上了船，她本以為多日不見，宋郎會像自己對她一樣，魂牽夢縈，然而此時相對而立，沒有想象之中的纏綿悱惻。在她幾番追問之下，他緩緩道：“姑避其鋒?！?/p>

她一陣恍惚。這一刻，似乎想到了魚玄機，那個被丈夫送到道觀，承諾日后再來接，卻空等三年。

柳如是未答一言，環(huán)顧四周，看著幾案上那張陪伴兩年多少個日日夜夜的古琴，走到琴前，指尖微撥，弦聲似咽，琴旁是一把嶄新的倭刀，柳如是微微一笑。

七弦應聲而斷。

自此之后，柳如是繼續(xù)去尋覓那個可以托付一生的男人，一生再未見過宋征輿。

而宋征輿一生都未能忘卻柳如是，下面這首《蝶戀花》，就是他因?qū)λ寄钸^度，黯然傷神而作：

“寶枕輕風秋夢薄。紅斂雙蛾，顛倒垂金雀。新樣羅衣渾棄卻，猶尋舊日春衫著。偏是斷腸花不落，人苦傷心，鏡里顏非昨。曾誤當初青女約，只今霜夜思量著?！?/span>（龍榆生《近三百年名家詞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