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懷自感夢難成

——《金瓶梅》第九十一回回首詩賞析

    《金瓶梅》第九十一回“孟玉樓愛嫁李衙內(nèi)　李衙內(nèi)怒打玉簪兒”的回首詩出自元代小說《嬌紅記》中書生申純的兩首詩中的第二首詩，文字有所改動。《嬌紅記》是由宋末元初宋梅洞（1290—1294）根據(jù)北宋宣和年間一個真實故事所編寫的小說，其中小姐王嬌娘與書生申純的殉情為中國古代十大悲劇故事之一。王嬌娘是宋朝眉州王通判的女兒，與申純是表兄妹。申純在母舅家做客，與表妹嬌娘產(chǎn)生感情，私定終身。不想嬌娘侍女飛紅發(fā)覺，心生嫉妒，把書生小姐這番私情告知了王母，于是在家長干涉下，申純被打發(fā)回家。后來申純科考高中，準備正式迎娶王嬌娘，不料，鎮(zhèn)守西川的帥節(jié)鎮(zhèn)為兒子強求嬌娘，嬌娘誓死不從，以致絕食而死。申純得知消息，也立即懸梁自盡。王家見這兩人如此堅貞、癡情，只好把女兒靈柩和申純合葬。后來，這兩人的魂靈在墳頭化為一對鴛鴦，朝夕相伴。回首詩是這樣寫的：

    簟展湘紋浪欲生，幽懷自感夢難成。

    倚床剩覺添風(fēng)味，開戶羞將待月明。

    擬倩蜂媒傳密意，難將螢火照離情。

    遙憐織女佳期近，時看銀河幾曲橫。

    【注釋】

    “簟”，竹席。

    “湘紋”，湘江的波紋。指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把竹席給弄皺了，像水波一樣。

    “浪欲生”，像生起的波浪。

    “幽懷”，指女子隱藏在內(nèi)心的情感。元·申純原詩為“幽人”。

    “剩覺”，表示程度，相當于“更”、“更加”。宋·陸游《寄題朱元晦武夷精舍》：“身閑剩覺溪山好，心靜尤知日月長。”

    “開戶”，元·申純原詩為“閉戶何妨待月明”。

    “倩”，請，央求。

    “離情”，別離的情緒。唐·謝逸《柳梢青》詞：“無限離情，無窮江水，無邊山色?！?/p>

    “蜂媒”，比喻為男女雙方從中撮合或傳遞消息的人。成語：蜂媒蝶使。明·王錂《春蕪記·構(gòu)釁》：“望你做蜂媒，向花間遞消息。”元·申純原詩為“蛙聲”。

    “憐”，可惜，可憐，憐憫，同病相憐。唐·杜甫《月夜》：“遙憐小兒女，未解憶長安?！碧啤め缎熊娋湃账奸L安故園》：“遙憐故園菊，應(yīng)傍戰(zhàn)場開?！彼巍ぶ祆洹洞雾嵮┖髸露祝ㄆ湟唬罚骸罢奂倪b憐人似玉，相思應(yīng)恨劫成灰?！?/p>

    【賞析】

    《金瓶梅》第九十一回“孟玉樓愛嫁李衙內(nèi)　李衙內(nèi)怒打玉簪兒”描寫了孟玉樓改嫁的故事。蘭陵笑笑生在回首引用了《嬌紅記》中書生申純的詩，比較貼切的表現(xiàn)了孟玉樓對再嫁的滿意，和待嫁時的激動不安心情。回首詩的大意是：

    竹席都皺褶不平了，像生起的波浪，滿懷幽思，在床上輾轉(zhuǎn)難眠。起來靠在床頭重溫以前的幽會，更覺得很溫馨很有滋味。推開窗戶，害羞地等待著月明。打算請蜜蜂去傳遞這份柔情，離別后雖然情意綿綿，卻又情路漫漫，螢火蟲那一點點光亮又怎么能把我倆的情路照亮？可憐織女一年才只有一次的七七佳期就要臨近了，遙看天上的銀河卻橫在那兒，設(shè)置了幾多障礙。

    《金瓶梅》第九十一回從四個方面描寫孟玉樓改嫁：

　  一是寫孟玉樓鐘情

    那日郊外，孟玉樓看見衙內(nèi)生的一表人物，風(fēng)流博浪，兩家年甲多相仿佛，又會走馬拈弓弄箭，彼此兩情四目都有意，已在不言之表?？谥胁谎?，心內(nèi)暗度：“男子漢已死，奴身邊又無所出。雖故大娘有孩兒，到明日長大了，各肉兒各疼。閃的我樹倒無陰，竹籃兒打水?！薄拔也蝗缤斑M一步，尋上個葉落歸根之處，還只顧傻傻的守些甚么？到?jīng)]的擔閣了奴的青春年少。”正在思慕之間，不想月娘進來說此話，正是清明郊外看見的那個人，心中又是歡喜，又是羞愧，口里雖說：“大娘休聽人胡說，奴并沒此話?！辈挥X把臉來飛紅了，正是：含羞對眾休開口，理鬢無言只揾頭。

　　二是寫孟玉樓擔心

    陶媽媽一句話“就是此位奶奶，果然話不虛傳，人材出眾，蓋世無雙，堪可與俺衙內(nèi)老爹做個正頭娘子?！笔褂駱切幕ㄅ?。玉樓笑道：“媽媽休得亂說。且說你衙內(nèi)今年多大年紀？原娶過妻小沒有？房中有人也無？姓甚名誰？有官身無官身？”玉樓又道：“你衙內(nèi)有兒女沒有？原籍那里人氏？誠恐一時任滿，千山萬水帶去，奴親都在此處，莫不也要同他去？”陶媽媽道：“如今娶娘子到家，做了正房，過后他得了官，娘子便是五花官誥，坐七香車，為命婦夫人，有何不好？”孟玉樓被陶媽媽一席話，說得千肯萬肯。玉樓當初嫁西門慶，完全沒想到作妾，一心以為填房耳，這是玉樓嫁給西門慶作妾最大的不得意。因說：“保山，你休怪我叮嚀盤問。你這媒人們說謊的極多，奴也吃人哄怕了。”

    三是寫孟玉樓滿意

　　玉樓嫁李衙內(nèi)，處處與嫁西門慶前后過程對寫，為玉樓一吐數(shù)年郁郁不平之氣。玉樓嫁人，是在西門慶死后第二年的四月十五日。至此，西門慶的五個妾都已分散干凈，這五人之中，屬玉樓的命運最好。玉樓的后半生再次從算命先生的預(yù)言里說出：“丈夫?qū)檺?，享受榮華，長壽而有子?！庇駱堑倪@次婚姻，是《金瓶梅》這部極其黑暗而悲哀的小說里面最快樂的一件事。孟玉樓到了西門慶家之后才號“玉樓”，而玉樓送給西門慶的簪子上面鐫著“玉樓人醉杏花天”的詩句。這一回衙內(nèi)怒打玉簪和趕走玉簪，玉樓在西門慶家所受的郁悶不平之氣，全都隨著“玉簪”之去而煙消云散了。衙內(nèi)與玉樓擺脫了舊日生活的陰影，開始了自己無牽無掛地新生活。

    四是寫孟玉樓幸福

    卻說李衙內(nèi)和玉樓兩個，女貌郎才，如魚如水，正合著油瓶蓋。每日燕爾新婚，在房中廝守，一步不離。端詳玉樓容貌，越看越愛。又見帶了兩個從嫁丫鬟，一個蘭香，年十八歲，會彈唱；一個小鸞，年十五歲，俱有顏色。心中歡喜沒入腳處。有詩為證：堪夸女貌與郎才，天合姻緣禮所該。十二巫山云雨會，兩情愿保百年偕。

    【附錄】

    元·宋梅洞《嬌紅記》中申純的兩首詩：

    其一

    庭院深深寂不嘩，午風(fēng)吹夢到天涯。

    出牆新竹呈霜節(jié)，匝地垂楊滾雪花。

    覓句閑來消永日，遣愁聊復(fù)酌流霞。

    狂蜂全不知人意，早向窗前報晚衙。

    其二：

    簟展湘紋亂欲生，幽人自感夢難成。

    倚床剩覺添風(fēng)味，閉戶何妨待月明。

    擬倩蛙聲傳密意，難將螢火照離情。

    遙憐織女佳期近，時看銀河幾曲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