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性主義視角下的《紅樓夢》人物（5）

    三、“英雄”、“霸王”與“無能第一”：傳統(tǒng)社會性別角色的錯位  

　　曹雪芹為“閨閣昭傳”，為“女子無才便是德”的“無才”昭雪。他肯定了兩種“才”，一種是以林黛玉為代表的才華橫溢自創(chuàng)詩社的“詠絮才”，一種是以王熙鳳為代表的能干實事的“齊家才”。  

　　王熙鳳出色的理家才能和管理能力，在“協(xié)理寧國府”中得到了絕好展現(xiàn)。她一上任就快刀斬亂麻，理出府中的五大弊病，然后對癥下藥。她殺伐決斷雷厲風(fēng)行，縱橫捭闔運籌幃幄，一派王者風(fēng)范；短時間內(nèi)就把一個亂糟糟的寧國府整治得秩序井然。同時她還要管理榮府，“因此忙的鳳姐茶飯也沒功夫吃得坐臥不能清凈”，但“心中倒十分歡喜，并不偷安推托，恐落人褒貶，因此日夜不暇，籌畫得十分的整肅”（13回）。王熙鳳以超人的才智和加倍的辛勞出色地同時挑起了兩副重?fù)?dān)，因此“合族上下無不稱嘆者”（13回）。而王熙鳳的這種突出的“齊家才”又可移于治國，確實展現(xiàn)出她駕馭全局、治繁理劇的才干。相比之下，威烈將軍賈珍、一等將軍賈赦和工部員外郎賈政都沒有這種才干。因此，秦可卿稱贊鳳姐是“脂粉隊里的英雄”，賈母說她是“霸王似的一個人”，連作者曹雪芹也掩不住“都知愛慕此生才”的褒獎之情，感慨道：“金紫萬千誰治國，裙釵一二可齊家?！保?回）“何我堂堂須眉，誠不若彼裙釵哉！”（1回）  

　　王熙鳳精明圓滑審時度勢，再加上巧舌如簧的口才不但贏得賈母的歡心和寵愛，也得到公子小姐們的親賴，連一批有頭有臉的丫頭也與她親厚有加。但她對“愚強(qiáng)、克嗇”的婆婆邢夫人卻疏而不惹，而與自己的親姑姑賈府的權(quán)力人物王夫人抱成一團(tuán)、親敬有加、共同執(zhí)掌著榮府，以致邢夫人罵她們“黑母雞，一窩兒”（65回）。賈赦欲娶鴛鴦為妾，作兒媳婦的她一聽馬上說“竟別碰這個釘子去”，且假用賈母的話說明理由。  

　　中國傳統(tǒng)社會向來是兒媳“恭順、孝敬”公婆，對丈夫更應(yīng)該是“言聽計從”、“百依百順”、“不得絲毫違背”。王熙鳳不僅與公婆不合，對丈夫也不怎么忠順。她瞞著賈璉藏有大量梯己，賈璉托她辦事還得要支付小費。她更是賈府有名的“醋缸醋甕”，“凡丫頭們二爺兒多看一眼，他有本事當(dāng)著爺打個爛羊頭。”（65回）她收平兒為心腹，嚇?biāo)栗U二家的，逼死尤二姐，以至于賈璉這種淫浪之人卻只有一個正式的小妾。在賈府即使是賈政這樣最正經(jīng)的道學(xué)家也還有兩個姨太太。王熙鳳對賈璉像“防賊一樣”管束得十分緊，她自己卻對異性男人“不論小叔子侄兒，大的小的，說說笑笑”。正是由于她與賈蓉賈薔等人有一種曖昧關(guān)系，賈瑞這只“癩蛤蟆”才會不顧鳳姐的權(quán)勢與厲害打起“天鵝”的主意。  

　　傳統(tǒng)禮教要求女子以男子為核心，要求女性對男性絕對服從，從屬于男性。而王熙鳳對自己的丈夫既不柔順也不依從，相反，她要作核心，要主宰男子、主宰一切：第十四回，她使賈璉為了一綹青絲嚇得臉都黃了，并“殺雞抹脖子使眼色”求平兒替他遮掩；第十六回，賈瑞求賈璉為他謀份差事，賈璉來求王熙鳳而她卻不買他的帳，并嘲笑賈蕓“你們要揀遠(yuǎn)路兒走”；同樣，賈璉的奶媽為兒子求差事和賈璉說了幾次，最后還是找了王熙鳳才成。凡此種種，都顯示了王熙鳳十足的霸氣和驕橫。 
  
　　如果用傳統(tǒng)禮教“七出”之條來衡量王熙鳳，那么她首先就符合“不孝順公婆”“妒”“淫”這三條，另外“七出”中的“多言”“貪”“惡疾”“無子”她也完全吻合。還有她出色的齊家才能，在傳統(tǒng)禮教看來，也是一種嚴(yán)重的“缺德”行為。她成了名副其實的名教罪人，“要想在她身上找出符合封建‘婦德’的地方恐怕得用放大鏡?！盵9](p.149)王熙鳳否定“婦德”、不遵守“婦道”，當(dāng)然并不能因此稱她為反封建的民主斗士，主要是因為“婦德”阻礙了她的野心和占有欲，但我們也不可否認(rèn)她思想中暗含了追求女性解放、要求人格自由的個性覺醒因素；同時，這也與她身上所具有的異性特質(zhì)不無關(guān)系，或者說她在內(nèi)心深處根本上沒有將自己定位為一個依附的、無才的“女人”，恰恰相反，她的才干和行為表明了她身上掩不住的“男性氣質(zh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