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中高腳座椅是南宋往后家具的風格
很多人可能曾經(jīng)聽說過《韓熙載夜宴圖》,知道那是國寶,價值連城。但是,很少有人知道,這幅畫的內(nèi)容和繪制的背景竟然都和南京有關(guān)。近日,《發(fā)現(xiàn)周刊》記者走訪了有關(guān)人士,就這幅畫與南京的“親密關(guān)系”一探究竟。
畫中主人公家住中華門外
《韓熙載夜宴圖》描繪了一個叫韓熙載的人與一群好友、舞伎會宴娛樂的情景。南京民間文藝家協(xié)會副秘書長周安慶介紹說,“韓熙載是五代南唐時期的人物,頗有才華,是南唐后主李煜的臣子。不過他本人是個北方人,在戰(zhàn)亂期間逃往江南,來到了南京。”
南京林業(yè)大學藝術(shù)系的邵曉峰副教授也稱,“這幅畫講的確實是南唐都城的事情,而南唐的都城就在南京?!?/font>
當時的金陵城面積很小,周長只有25公里,大致的范圍是,東邊到今天南京的大中橋,西邊到漢中門,南邊到中華門,北邊就是今天的北門橋,現(xiàn)在城墻和城門早就沒了。
“韓熙載的宅第就在中華門外的雨花臺附近,一個叫戚家山的土坡下面,大約也就是今天的晨光機械廠周圍?,F(xiàn)在戚家山已經(jīng)沒有了,不過倒還有個戚家村的地名?!敝馨矐c這樣分析。
如此美卷竟是“諜報圖”?
一般觀點認為,《韓熙載夜宴圖》是一幅優(yōu)秀的“諜報圖”。李后主擔心從北方來的韓熙載會對自己不利,為了防范他有所動作,派兩名畫師顧閎中與周文矩去刺探韓的行蹤,然后將所見所聞以圖畫的形式上報。韓熙載雖有雄才,但他也知道李后主的秉性,為了自保,他平常裝作不問國事,裝瘋賣傻,過著放蕩不羈的生活。
邵曉峰也認為這幅畫是宮廷畫師奉命而作的,但至于李后主為什么要派人去畫這么一幅畫,邵曉峰卻另有見解。他認為李后主并不是因為猜忌,而是有其他想法。
“如果要是去刺探,只要派兩個心腹去看看就可以了,然后回來口頭匯報,或者以文字形式上報,豈不簡捷方便?何必要派出兩個最優(yōu)秀的畫師?還花費幾個月的時間來作一幅畫?簡直是浪費時間浪費人力嘛。”
那么到底是什么原因,讓李后主這樣煞費苦心?
僅是皇帝對大臣的一種獎勵?
邵曉峰分析說,李后主其實一直很看重韓熙載,并未對韓生出防范之心。
韓熙載初到金陵時,在先主李昪時期只是一個六品小官,而到了中主李璟時,官職有了很大提升,先是擔任中書舍人,后又調(diào)任戶部侍郎,到了李煜時期,官做得更大了,一下子調(diào)任吏部侍郎,相當于今天的組織部長。
在國事漸衰之際,李煜新娶了小周后周薇,在眾大臣都趁機溜須拍馬之際,韓熙載卻故意作詩進行諷刺。還有一次,李煜突發(fā)奇想,到青龍山去察看牢房,并重新審問了一批犯人,還將部分犯人赦為無罪。韓熙載立即發(fā)表意見,認為這本是司法部門的事情,皇帝直接篡改審判結(jié)果頗為不妥,他還非要李煜自罰一筆銀兩充作軍費,而李煜呢,也只是一笑了之,并且還真的自己支付了一筆錢。
從這些事情可以看出,韓熙載一向敢作敢為,并且屢次直諫,很有唐朝大臣魏征的風范。李煜對他很賞識,很快又給他升了官,讓他任中書侍郎兼充光政殿學士承旨,基本上接近于宰相了?!俄n熙載夜宴圖》所描繪的場景就發(fā)生在韓熙載升官后不久。
皇帝給大臣升了官,緊接著又送一幅畫給他。難道,《韓熙載夜宴圖》是皇帝對韓熙載的獎勵?
皇帝賜葬雨花臺東崗
皇上如此看重韓熙載,可是,韓熙載本人不但不努力工作報答,反而過起了聲色犬馬的迷離夜生活。這似乎讓人難以理解。作為一朝重臣,他到底為什么要這樣?
邵曉峰認為這主要是由于韓熙載本人的原因,他認為南唐已經(jīng)搖搖欲墜,事不可為,因此開始心灰意懶,消極墮落,把以前政治上的率直任性轉(zhuǎn)移到生活上的恣意妄為,在家里養(yǎng)了大批舞女歌伎,經(jīng)常找人來尋歡作樂。這些情況很快傳到李煜耳中,李煜當然生氣,這才派兩個人到韓府去看個究竟,并讓畫家將所見所聞畫下來,日后給韓熙載看,目的是為了警醒他,勉勵他,希望他振作起來,全力報效國家。
但令李煜失望的是,韓熙載看了這幅畫以后,不為所動,依然我行我素。李煜這才真的生氣了,決定把他趕到洪州去,讓他吃些苦頭。一看皇帝動了真格,韓熙載開始慌了,立即上表,奏稱自己已經(jīng)年老力衰,懇請皇帝讓他安度晚年,李煜再三權(quán)衡,最后還是心軟了,沒有將他趕出金陵。
盡管如此,夜宴圖事件后一兩年,韓熙載還是死去了。韓熙載去世后,李煜非常痛心,追封他為右仆射兼平章事,謚號“文靖”,將其等同于東晉宰相謝安,李煜還按照韓熙載生前的喜好,為他選了一處風景秀麗的山水丘陵地,叫做梅嶺崗,也就是今天的雨花臺東崗。
畫中人物個個都有真名實姓
除去這么一段令人爭議的背景故事,《韓熙載夜宴圖》還因為高超的繪畫技巧,豐富的畫面語言而受到后人追捧,被譽為中國古代“十大傳奇名畫”之一。
這幅傳奇的名畫為何如此動人呢?讓我們從圖畫本身去尋找答案。
《韓熙載夜宴圖》是一篇長幅,由五個既有聯(lián)系又相對獨立的段落構(gòu)成。第一段是“聽奏”,第二段是“擊鼓”,第三段是“休息”,第四段是“賞樂”,第五段是“散席”。在第五段上,賓客們有的還與歌伎竊竊私語,而韓熙載抬起一只手來揮動,作出與賓客告別的樣子。
周安慶介紹說,“這幅畫中的人物姓名都是有據(jù)可考的,比如畫中黑衣者為教坊副使李家明,奏琵琶者為李的妹妹,而擊鼓一段中的舞伎則為王屋山,王身材嬌小,舞姿輕盈,讓人印象深刻?!?/font>
周安慶認為,《韓熙載夜宴圖》選景非常適宜,有張有弛,動靜結(jié)合,既寫實又寫意,是故事畫與藝術(shù)畫的統(tǒng)一,是當時繪畫藝術(shù)的巔峰之作,具有很高的藝術(shù)價值和文化價值。
一枚葫蘆形印章改寫了名畫年代?
南唐宮廷畫師,畫南唐的事情。關(guān)于《韓熙載夜宴圖》,似乎就可以這樣定論了。然而,《發(fā)現(xiàn)周刊》記者進一步探訪名畫身世,卻發(fā)現(xiàn)就在這看似簡單的問題上,專家們卻各有說法。
南京的書畫收藏家唐云飛先生認為,“這是南唐時期的畫,作者是顧閎中?!贝送?,在大多數(shù)美術(shù)史書籍中也明白地指出成圖年代是“五代”。
就在這種通行的說法背后,卻有另外一種聲音一直存在著。早在清初就有孫承澤認為,“大約南宋院中人筆,”認為這畫不是五代時所作,而是宋人所作。在孫承澤之后,被譽為鑒定古畫“國眼”的徐邦達先生也認為,《韓熙載夜宴圖》是南宋時期臨摹而成的。
徐邦達發(fā)現(xiàn)畫幅左下角有一枚葫蘆形印章,這枚印章字跡已經(jīng)模糊,但隱約可以辨出是“紹勛”或“紹興”二字?!敖B興”是趙構(gòu)的第二個年號,也就說明南宋初期就已被趙構(gòu)所藏。如果是“紹勛”二字,則是南宋中期寧宗時的宰相史彌遠的印章。不管怎樣,都有可能是南宋當時畫師的作品。同樣,沈從文先生也曾對《韓熙載夜宴圖》的年代提出質(zhì)疑。
《發(fā)現(xiàn)周刊》記者又采訪了故宮博物院的余輝先生,他也認為,“現(xiàn)在收藏的這幅畫,并不是顧閎中的原作?!?/font>
此畫實為南宋畫師周季常全新創(chuàng)作?
近日,邵曉峰教授有了新的結(jié)論,他發(fā)現(xiàn)《韓熙載夜宴圖》中的家具與南宋的家具特征相當吻合。比如,畫中韓熙載的座椅,椅面離地面較高,是典型的南宋家具,而在南唐時期,這種椅子還沒有普及,人們更習慣于坐矮榻。另外,邵曉峰將《韓熙載夜宴圖》與南宋的另一幅名畫《女孝經(jīng)圖》作了精細對比,發(fā)現(xiàn)《韓熙載夜宴圖》與《女孝經(jīng)圖》在人物特征、發(fā)髻、服飾等方面非常相似,他更加斷定這是南宋的作品。
到底南宋哪位畫家能作出如此高水平的人物畫呢?為了解決這個問題,邵曉峰對能發(fā)現(xiàn)的南宋畫家的畫作進行全面梳理,結(jié)果驚奇地發(fā)現(xiàn),南宋畫師周季常的《五百羅漢·應聲觀音》的局部與《韓熙載夜宴圖》高度相似,因此他得出,“假如我們目前尚不能在南宋畫家中找出更為合適的作者,將此畫記在周季常名下也未嘗不是一種選擇。”
此外,邵曉峰明確提出,這幅畫并不是后人對顧閎中原作的簡單臨摹,而是后人全新創(chuàng)作的。
那南宋畫家為什么要以南唐事件為題材進行創(chuàng)作呢?
邵曉峰分析說,“因為南宋的時局、社會風氣與南唐頗為相似,很有可能是某位有心計的南宋官員或文人以重金讓畫家進行創(chuàng)作,且從立意到構(gòu)思均有授意與指導,旨在獻給上層人物后,能夠以今喻古,以古鑒今?!薄俄n熙載夜宴圖》中人物表情較為端正,尤其是韓熙載本人面容嚴正,顯得憂郁,缺乏歡宴的特征。畫家如此表現(xiàn)實深有目的。如果南宋君臣仍停留在“錯把杭州作汴州”的狀態(tài),國破家亡也是遲早的事情。
張大千曾想與這幅畫“常相隨”
南宋時期,《韓熙載夜宴圖》一直藏于內(nèi)宮,南宋滅亡后被帶往大都。到了清代,乾隆皇帝還在圖幅上題了長跋,并在圖中屏風上蓋上了自己的印章。
清末,《韓熙載夜宴圖》也隨著時代的潮流而顛沛流離,末代皇帝溥儀為了維持生計,無奈之下只好將大批國寶售出?!俄n熙載夜宴圖》在民間經(jīng)歷了長時間曲折的歷程。
在眾多古董商間轉(zhuǎn)來倒去之后,《韓熙載夜宴圖》落到了北京玉池山房老板馬霽川手里。邵曉峰介紹說,“抗戰(zhàn)期間,張大千無意中得知了這個消息,非常希望能收藏下來。馬老板向張大千索要500兩黃金。張大千傾其所有,最終以500兩黃金買了下來?!钡玫街?,張大千刻了一枚印章“南北東西常相隨難分離”,在《韓熙載夜宴圖》卷末左下角留下了自己的印跡。
后來,張大千將畫帶往香港。當時國家正在搜尋散落各處的文物珍寶,時任國家文物局局長的鄭振鐸獲悉畫在張大千處以后,安排徐伯郊與張大千接觸,意欲將其購回。最終張大千以極低的2萬美金的價格售出了包括此畫在內(nèi)的三幅畫,價格僅相當于他買進時的幾十分之一。
經(jīng)過了近千年的顛沛流離,今天《韓熙載夜宴圖》找到了最終的歸屬地,目前被精心收藏于北京的故宮博物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