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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道樓觀》之五——國教為道 這是樓觀宗圣宮內(nèi)一處安靜的角落,一千多年來,這些業(yè)已殘破的石碑和雕像一直默默地守護著一份特有的寧靜。 歷史的風雨滄桑已讓今天的我們看不出它們昔日的模樣,不過,正是這些躺臥在凄凄荒草中的殘垣斷壁,見證過一段曾經(jīng)的傳奇。 在這個傳奇中,包含著一個偉大王朝對一個宗教的禮敬,而正是這份禮敬曾開啟了終南樓觀一段最為鼎盛的光輝歲月。 兩千多年來,道人們在終南山的山巔迎接著天地之間所蘊含的真氣,追尋一種天人合一的玄妙境界。在他們看來,這巍峨的山峰是離天最近的地方,冥冥中的力量會指引自己參悟的方向。 虔誠的道人相信,這種力量源于兩千五百年前來到這里的一位老人。這位老人在塵世中的名字叫李耳,中國人都尊稱他為老子,在神仙的世界里,他的名字就被恭奉為太上老君。 自老子著寫《道德五千言》以來,直到東漢之前的七百年里,道家思想受到了歷代人們的尊崇,但這一時期的老子在世人眼中依然只是一個充滿智慧的哲人。 公元184年,中國歷史又一次走到了風口浪尖,東漢王朝近兩百年來如夢般的繁華,被饑餓的起義軍徹底粉碎。華夏大地處于軍閥混戰(zhàn)、群雄割據(jù)的混亂之中。在這個百姓顛沛流離的亂世里,有一個渴望天下太平的人把目光投向了老子,不過,這一次想起老子的不是君臨天下的皇帝,也不是獨霸一方的諸侯,而是西漢開國功臣張良的第八代孫張道陵。 公元186年,張道陵來到了今天四川省的西部,開始了自己的傳教生涯。在青城山中,張道陵將《道德經(jīng)》奉為本門第一典籍,自號天師,所以教派的名稱就被命名為天師道。自此,中國本土第一宗教——道教,就在一個亂世中誕生了。 任法融道教協(xié)會會長:“原來的道家的思想,最后形成了一種實體,成有組織、有原則、有制度、有體制,形成一支教。道教的道就是以道老子的黃老思想。道家的思想跨過了幾千年,就形成了道教。” 公元191年,張道陵的嫡孫張魯在接任第二任天師后,開始奉老子為太上老君,作為道教至高無上的尊神,供教徒朝拜。就這樣,歷史從傳說變成了神話,那位在終南山的樓觀里,為世人留下充滿哲學智慧光芒的老子,完成了一次由人到神的華麗轉(zhuǎn)身,正式走向了神圣的宗教祭壇。此時,的樓觀因為老子身份的不同,也開始了由道家之源向道教之源的轉(zhuǎn)變。 早在東漢張道陵創(chuàng)立天師道之前,樓觀就有許多高人隱士在此隱居修道。天師道出現(xiàn)以后,隨著奉道者移向關(guān)中地區(qū),與隱居在樓觀的修道者自然融合,在三國末期,逐漸形成了一個以《道德經(jīng)》為根本經(jīng)典,以老子為唯一最高崇拜的道教教派——樓觀道。 終南樓觀上仙音渺渺、信徒眾多,漸漸成了尋仙問道者心中的圣地,然而,剛剛形成規(guī)模的樓觀道,在不久之后就遭遇了一場重大的危機。 公元320年,西晉滅亡,草原上的民族紛紛涌進中原,長江以北一時間殺戮四起,中華大地再一次陷入了大分裂的動蕩時代。 在這個痛苦的亂世中,樓觀的道人們四散逃難,僅有寥寥數(shù)人留了下了。這些我們今天已經(jīng)不知道姓名的道人們,將樓觀道的教義代代傳承,堅守著自己的信仰和希望。因為他們,樓觀的香火得以保存,一直延續(xù)到盛世的再次來臨。 公元618年,歷經(jīng)四百年分裂與戰(zhàn)亂的中國,終于迎來了統(tǒng)一的曙光,大唐帝國以前所未有的姿態(tài)出現(xiàn)在了歷史舞臺,也就在這一年終南樓觀迎來了一位皇帝的拜訪。 剛剛定都長安的唐高祖李淵也來到樓觀中建醮祈福?;实鄣臉s耀照射在這已寂寥了三百年的樓觀臺中,讓它煥發(fā)出了勃勃生機,不過,這不是樓觀最輝煌的時刻,因為此時李淵看到了老子的神像。 公元621年,唐武德三年五月,李淵接見了一位叫吉善的晉州人。吉善講述了自己的一個夢。他說,在夢中見到一位白發(fā)老者,老者讓吉善轉(zhuǎn)告李淵說:“替我告訴大唐的天子,我是他的祖先。今年平定各路叛賊后,他的子孫可以享有一千年的國運。”吉善還對李淵說,夢中的那位老者自稱姓李名耳,曾在終南山中修煉。 這是一個精心杜撰的夢,李氏皇族擁有部分的鮮卑血統(tǒng)。李淵需要一個有威望的漢人先祖來安撫天下的民心,以便維護新建帝國的統(tǒng)治。 公元626年,唐武德八年,李淵正式頒布歷史上著名的《先老后釋詔》。在這道詔書中李淵制定了道教為首,儒教次之,佛教為末的三教次序,確立唐帝國奉道教為皇家宗教的崇道政策。 這是自東漢道教建立以來第一個輝煌的頂點,被奉為一個龐大帝國的最高信仰。 在李淵的巧妙布局下,老子成了大唐皇帝的先祖,道教成了帝國的第一宗教。樓觀的地位也開始步入了皇家的核心范圍。 在頒布《先老后釋詔》的同一年,李淵下旨將樓觀改名為宗圣宮,并賜田十頃,米兩百石,帛一千匹用以重新修建廟宇。樓觀昔日破舊的房舍開始拆除,一個浩大的皇家工程開始進行。 經(jīng)過歷時兩年的辛苦修筑,一座終南樓觀有史以來規(guī)模最為宏大的建筑群出現(xiàn)在了世人的眼前。宗圣宮整體雄偉壯觀,氣勢非凡,在終南山的相襯下宛如一處人間仙境。 《大唐宗圣觀記》里曾對它做出這樣的贊嘆“崇臺虛朗,招徠云水之仙。廣大配乎天地,光華方諸日月。”這里既是神的廟宇,更是道人們心中描繪的天堂。自此,古樓觀高道云集、香火鼎盛,一躍成為大唐帝國道教的中心。樓觀被世人譽為道家祖庭。老子的思想在歷時一千年后,又一次為這座低矮的山梁賦予了巨大的榮耀。 離樓觀大約三公里的就峪口有一處隱蔽的道觀,名叫延生觀。相傳,唐玄宗的妹妹玉華公主曾在此地尋仙修道、追求永生。玉華公主自號玉真仙人,她是一位充滿著自由主義和浪漫主義情懷的皇家女道人。在一千三百年前的延生觀里,經(jīng)??梢钥吹竭@樣的情景。年輕富有才氣的詩人們與玉真仙人品嘗著山泉水煮過的香茶,彈奏著西域來的琵琶,欣賞著奔放熱烈的舞蹈。他們共同見證著大唐帝國空前絕后的藝術(shù)精神。 公元732年,李白在延生觀寫下一首名為《玉真仙人祠》的五言詩來贊頌這位不拘一格的公主。“玉真之仙人,時住太華峰。清晨鳴天鼓,飆欻騰雙龍。弄電不輟手,行云本無蹤。幾時入少室,王母應(yīng)相逢。” 就在李白作詩的這一年,大唐帝國進入了全盛時期,這是中國歷史上最富創(chuàng)造力和想象力的黃金時代。此時道教的榮光也在這如日中天的國力中達到了一個史無前例的巔峰。 唐玄宗李隆基開始大力提高道教在國家中的政治地位,他不僅再次重申道教為帝國的第一宗教,還親自拜祭老子,將老子追封為大圣祖玄元皇帝。李隆基還曾在宮中多次宣講《道德經(jīng)》,以自己為表率弘揚道教。 公元737年,李隆基將親自注解的《道德經(jīng)》頒行天下,設(shè)置玄學博士,為全國的士子講授道教理論,并將《道德經(jīng)》內(nèi)容列入科舉考試的范圍,成為唐帝國選拔人才的標準之一。 同時,李隆基將宗圣宮改名為宗圣觀,將這座皇家宗廟推向了道家第一祖庭的崇高地位,此后并以宗圣觀為源,天下所有的道教宮院都以觀來命名。 在大唐天子的倡導下,道教進入了歷史上最為鼎盛的時期,終唐一世近三百年間,道教在國家中的地位不曾改變,始終受到世人的崇敬。不過,這時的道教已與大唐的國運緊緊連為一體,多么燦爛的繁華都抵擋不住一個王朝衰落的宿命。 公元880年的冬天,出生草莽的黃巢率領(lǐng)農(nóng)民起義軍攻陷了帝國的都城長安。大唐王朝自此陷入萬劫不復的深淵。 公元907年唐帝國滅亡,一個盛世就此結(jié)束。長安的硝煙飄進了終南山,風光無限的樓觀,隨著這個偉大的帝國一同從輝煌走向了衰落;曾經(jīng)仙音繚繞的終南山,從此歸為平寂;在時光的風雨消磨中,終南山往昔的榮耀已漸漸成為歷史。大唐帝國時期的鼎盛繁榮也已成了人們口中的傳說。 但是,終南山中的道人們?nèi)缤麄兊南容呉粯邮冀K堅守著心中精神的理想。在公元十二世紀時,一個人的出現(xiàn)打破了終南山三百年的孤寂。這個人俗家名字叫做王嚞,不過他還有一個頗為靈動的道教稱號王重陽。 在金庸先生著名的武俠小說《神雕英雄傳》中,王重陽是一位獨步天下的武林高手,而真實的王重陽有沒有絕世的武功歷史上沒有任何記載,可是由他在活死人墓中所悟到的道家學說卻為道教的鼎盛繁榮做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不過,學說的名字不叫《九陰真經(jīng)》而叫全真。 初創(chuàng)時期的全真教徒大多過著清修苦煉、云游乞食的生活,但正因為如此,卻逐漸吸引了一部分信徒,也贏得了一些中下層官吏的敬信和保護。 據(jù)史料記載,王重陽共有七名弟子,這就是后世著名的全真七子。王重陽的弟子們大都與他一樣,講究自我的修煉,追求少思寡欲的正心修真,唯獨這位名叫丘處機的弟子卻以一己之身積極入世,為日后全真教的大放光彩做出了最大的推動。 公元1217年,丘處機成為全真教第五任掌教,此時正值金元之交,是中國大地血火紛飛、生民涂炭的苦難年代,很多人都為尋找心靈寄托,紛紛加入全真教,但這只不過是全真教進入全盛時期的開始。 公元1219年,一位名叫劉仲祿的蒙古官員來到終南山中,他要給丘處機送一封信。這封信是當時蒙古最高統(tǒng)治者成吉思汗的親筆信。在信中成吉思汗言辭懇切地寫道:“我仰慕仙人已經(jīng)很久了,您道法高崇、神妙莫測又得長生之法。我年逾耳順,心中時?;袒?,非??释芤娔幻?,不知能如愿否?” 丘處機接到信后頗感為難,全真教一向主張清心寡欲、清靜無為,不希望與亂世中的政治有任何瓜葛。為此,他曾先后拒絕過金和南宋的邀請,但丘處機審時度勢,認為蒙古統(tǒng)治者很有可能一統(tǒng)天下,為了全真教的發(fā)展,他最終決定應(yīng)詔遠赴漠北。 1221年的初春,七十三歲的丘處機不顧年邁體衰,踏上萬里征程,開始了一年多的西行之路。這是一條艱險異常的坎坷之路,丘處機的弟子李志常編撰的《長春真人西游記》記述了這段不平凡的旅程。西行中的艱苦不可言說,時常還要受到沙塵暴和流沙的襲擾。最艱難的時候,車子陷到風雪里,馬兒停滯不前,人想挪動一步都很困難。 1222年初夏,丘處機終于到達了大雪山,即今天的阿富汗都庫什山,見到了久候于他的成吉思汗。成吉思汗見丘處機果真是仙風道骨,便開門見山的向他討要長生之術(shù)和長生不老藥。 張廣保研究員:“丘處機就講,我有這個衛(wèi)生之道,世上并沒有長生之藥,有一套養(yǎng)生的方法,然后他真把全真教這套養(yǎng)生的方法向成吉思汗做了介紹。” 雖然丘處機開出的這些秘方并非成吉思汗真正所需,也沒有完全得到他的認可,但他對成吉思汗的勸導還是在一定程度上減輕了蒙古統(tǒng)治者對漢人的殘酷殺戮。 清朝的康熙皇帝曾對此贊頌道:“一言止殺,始知濟世有奇功。” 當丘處機于1223年請準東歸時,成吉思汗下令讓他掌管天下的出家人,并赦免全真門下道士的差役賦稅。至此,全真教進入了全盛時期成為蒙古帝國的國教。 公元1224年,丘處機從漠北抵達燕京,被請住在天長觀;此時,身為蒙古國師的丘處機已成為北方道教的第一風云人物。 《元史》曾這樣記載:由是玄風大振,四方翕然,道俗敬仰,學徒云集。天長觀也改名為長春觀,即今天北京的白云觀。這所歷經(jīng)千年的古觀至今還奉祀著丘處機。傳說他的遺蛻就埋藏于此觀之中。 全真教在丘處機之后,經(jīng)過數(shù)代全真掌教的苦心經(jīng)營,全真弟子遍布天下、聲焰隆盛,而全真教的祖庭終南山,也在此時聲名大振,再一次受到了世人的關(guān)注。 元太宗為了表示對全真教的禮敬,決定在全真教的開山之地修建一所道觀,道觀的名字初定為靈虛觀,后又為了紀念祖師王重陽而起名為重陽宮。 這是一所龐大無比的道家廟宇。一個新興帝國的虔誠之心盡在其中。 據(jù)《陜西戶縣縣志》記載:重陽宮殿堂建筑共計約五千零四十八間,東至東甘河,西達西甘河,南抵終南山,北近渭河。全真道徒往往云集于此,最盛時有近萬人之多,享有天下祖庭全真圣地的尊稱。 但正當全真教走向頂峰的時候,也因為自己的聲名為不久之后的衰退埋下了伏筆。一雙猜忌的眼睛正從元大都的皇城內(nèi)投向了終南山中的重陽宮。隨著全真教徒日益增多,作為統(tǒng)治者的元朝皇帝開始坐立不安。 公元1280年,元世祖忽必烈在大都城中主持了一場關(guān)于僧道兩教的大辯論。 張廣保研究員:“當時大概有百分之六七十的這個民眾是信仰全真教的,或者是受到全真教庇護的,這就妨礙了忽必烈對這個漢地民眾的一個有效治理。所以,他對這個是很忌諱的,就等于有一種統(tǒng)治力量在威脅著他。因為這個政治的原因,到忽必烈時期他一定要治理一個打壓政策。” 在這場辯論中,元憲宗明顯偏袒佛教的立場,使全真教以失敗而告終。全真教受到了沉重的打擊,近百年來發(fā)展的鼎盛局面隨之宣告結(jié)束。終南山中,又一次歸于寂靜。 今天的樓觀宗圣宮內(nèi),因為歷經(jīng)無數(shù)的兵災(zāi)人禍,已得不到原先的模樣,只有一條長長的中軸線和幾棵千年古柏靜靜地供我們懷念和想象。從宗圣觀遺址旁邊那些已經(jīng)重新修建過的廟宇房舍上,或許還能依稀看到昔日繁華的影子。 但唯一不曾改變的是,這座承載著老子和他的追隨者們精神寄托的大山,千百年來它與虔誠的道人們一起堅守著自己生命的夢想,在茫茫天地中追尋著大道的孤獨和信仰的永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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