題記---

　　沒有多少人知道一九八五年的特殊含意，也沒有多少人會懷念那個曾經(jīng)令人熱血沸騰的歲月；記得它的只有活著的我們和死去的他們，記得它的只有邊境線上那依然如血的紅土，無邊無際的叢林，重疊反復的雷區(qū)。“一九八五”在我的心里永遠是一個驚嘆號，它存在于我心靈深處，將作為我生命的一部分隨我生滅。當我想到老山戰(zhàn)斗的過程時，心情總是難以平靜，充溢胸間的是一種自豪感，我可以問心無愧地宣稱，我在保衛(wèi)祖國領(lǐng)土的戰(zhàn)斗中是勇敢的，那些日子，我極有可能尸埋荒野，瞑目大山。但是我還是迎著炮火從死亡中走過來了.經(jīng)歷風雨終將見彩虹。 

　　　時光荏苒，歲月無痕，當我們驀然回首，翻閱自己的心靈，發(fā)現(xiàn)生活中有許許多多的溫暖和美好的回憶，它們象細雨一樣洋洋灑灑飄落在我們身邊，令我們感動著。晨起，沐著朝陽佇立在陽臺，迎著清風，伴著玫瑰花香，望著魚缸中的游魚，我感動著；漫步夕陽下，品味著李商隱“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的意境，我感動著1985年秋天的一些事……

1985年10月9日，陰。

　　老山的秋雨淅淅瀝瀝、纏纏綿綿已記不清下了幾天。一場秋雨一場寒，場場秋雨盡纏綿。秋風把秋雨均勻的撒向大地，潮濕中摻雜著絲絲涼意。陰霾的天氣讓人們難以享受到金秋的清高氣爽?；▋禾崆暗驓?，綠葉低垂沉默。從眼前看上去，似乎看不出熱帶雨林的景象。吃過晚飯，我們像平常一樣，趟在貓耳洞休息，我忽然聽到班長在叫我“班副，班副”，我應(yīng)聲看去，還沒應(yīng)答，班長已走到我的跟前：“剛才接到部隊的通知，今晚9時有任務(wù)。”我問是什么任務(wù)，他答不知道。班長接著說：“你檢查一下大家的裝備。”說是裝備，無非不過就是水壺和干糧以及每人配發(fā)的兩棵木柄手榴彈和一棵光榮彈，我們支前民兵在前線因為主要任務(wù)是負責前沿陣地的供給，所以每個班只配發(fā)3只步槍，分別由班長、副班長和戰(zhàn)斗小組長持有。究竟是什么任務(wù)呢？我心里在猜測著……

　　　天漸漸黑了下來，我感覺有點悶熱，于是我走出貓耳洞，原來是雨停了，在八里河東山，秋天的氣候就是這樣，一場秋雨一場寒，只要雨一停，氣溫馬上升高。今晚的霧不是很大，我看了看時間：8:40，還有近半個小時，我例行檢查了班里每個戰(zhàn)友的裝備。到了班長那兒卻不見他，我問小馮：班長呢？答：班長到連部開會去了，班副，我們今晚要去執(zhí)行什么任務(wù)？我說：不知道。我問：緊張嗎？“不緊張，只是有點想家。”我說：沒什么，我們的任務(wù)不會有危險的，因為我們負責供給的這些陣地一個都沒有丟失。正說話間班長回來了：“班副正好在這里，通知一下，馬上開班會”。等我通知回來，見到排長已經(jīng)坐在那了，旁邊還坐著一個陌生面孔。人很快就到齊了，班長說：下面請排長給我們下達今晚的任務(wù)。排長說：今天晚上你們二班將和一班執(zhí)行一項既危險但是又安全的任務(wù)，說是危險，是因為我們執(zhí)行任務(wù)的地點距離敵軍陣地相當近，直線距離只有500米左右；說安全，是因為這個敵軍陣地完全在我軍的火力控制范圍內(nèi)，如果發(fā)生什么意外，我軍將在3分鐘內(nèi)對敵陣地實行絕對的火力壓制。我聽著、聽著忍不住問：排長，我們要去執(zhí)行的是任務(wù)什么?。颗砰L說：二班副問的好，下面請部隊軍工干事給我們講一下。哦，原來這位陌生面孔是軍工干事！他，瘦高個，大慨在1.8米左右，聽他的口音是山東人：“我們這次的任務(wù)是搶修和安裝抽水機，大家都知道，1175.4高地已經(jīng)斷水半個多月了，被炸毀的輸水管道昨天已經(jīng)搶修好了，現(xiàn)在就等著我們今晚把抽水機安裝好，盡快把水抽上高地。”原來是這樣，我的腦海里頓時浮現(xiàn)著昨天的情景：10月8日中午，我們剛準備吃午飯，忽然接到部隊命令，1175.4高地由于凌晨糟到越軍的偷襲，現(xiàn)在彈藥告急，應(yīng)立即補給。我們沒顧得上吃午飯就立即扛上彈藥大踏步上山，說是大踏步那只能說明是當時的一種心情，因為在通向高地的崎嶇小道上，路滑泥淋，路兩旁草叢里到處布滿地雷，只要腳一濕滑就有可能踏響地雷。大約20多分鐘的時間，我們終于踏上了1175.4高地（此高地當時在報刊中稱為“八十年代的上甘嶺”），只見陣地前的樹樁上遍布著新老彈痕，地上散落著一些殘支剩葉，一看便知道剛剛發(fā)生過戰(zhàn)斗。一名戰(zhàn)士疲倦地斜靠在一塊大石頭上，我走過去與他搭訕：辛苦了，同志。他頭也不抬：唉，終于可以放心的休息一下了。我用很不標準的普通話問到：今天早上的戰(zhàn)斗激烈嗎？“激烈，太激烈了。”他像打了一針興奮劑似的大聲說到。剛要往下說卻好像發(fā)現(xiàn)了什么：你們不是來替換我們的？我回答說：我們是支前民兵，是來給你們送給養(yǎng)的。他說：原來你們不是戰(zhàn)斗部隊，是那兒的？我回答：我們來自文山州丘北縣，是老山前線民兵八連一排二班班副，我姓李。他說：哦，是這樣，謝謝你們的支援，你們辛苦了！他接著說：你的水能給我喝一口嗎??？我急忙說：可以、可以！我把水壺遞給他，在他喝水的同時，我環(huán)視了周圍，見到離他不遠處一個相對低洼的地方，鋪著一件雨衣，看上去是用來聚雨的，里面聚了一點點雨水，散落著一些泥土和樹葉，只見一只蟲子緊張地在里面游著。我說：你們就喝這水？他說：沒辦法，聽說我們的抽水機被敵人炸毀了，我們已斷水很多天了，不知什么時候才能供上水。正說話間，只聽排長命令我們抬上兩個傷員，立即返回。我急忙與他握手告別，剛要返回，我忽然想起水的事情，大聲地說：二班的同志等一下，把你們水壺里的水全部倒入這個“聚雨盆”里,我邊說邊用手指著……

　　軍工干事繼續(xù)說道：這些天我們前沿陣地的戰(zhàn)士去取水時，已出現(xiàn)多名人員傷亡，上級首長命令我們必須以最快的時間把水供給堅守在陣地上的同志。排長接著說：一班負責將砂石和水泥搬運到水塘邊后，由部隊的同志負責帶到安全的地方隱蔽待命。你們二班負責安裝抽水機并用砂漿澆灌固定好以后撤離，部隊的軍工會在后面等待時機發(fā)動柴油機抽水。軍工干事補充道：希望大家記住，我們有專人進行警戒，如果發(fā)生什么意外，千萬不要緊張，一齊行動聽指揮，只要我們在，絕不會讓你們出現(xiàn)傷亡情況。

　　　終于到了出發(fā)的時刻，我們帶上施工工具趁著夜幕出發(fā)了，我們走的都是下坡路，一路上都設(shè)有我方的關(guān)卡，在我們的前面有另外兩個軍工帶路并對上口令，那位軍工干事負責斷后警戒。我們在行軍的途中，時不時聽到敵我雙方稀疏的炮聲，我們并不害怕，我們已經(jīng)習慣了這種炮聲，因為這是打“值班炮”。大約走了半個小時，我們終于來到了目的地，這里是一個大龍?zhí)?，四面環(huán)山，在山上敵我雙方都有陣地，雙方陣地上的守軍都是喝這里的水，為了控制對方取水，雙方都有狙擊手，雙方在這水塘邊都有人員傷亡，從地形情況看，我方的陣地要比敵方的高些。在水塘邊已經(jīng)準備好了砂石和柴油抽水機，（原來，在我們還在開會接受任務(wù)的時候，一班就已經(jīng)提前出發(fā)了）。說干就干，我們按照事先的分工，班長帶一部分同志負責安裝抽水機，我?guī)б徊糠滞矩撠煱枭皾{澆灌固定。此時夜很靜，那稀疏的炮聲也停止了，只聽到我們拌砂漿時鐵鍬與砂石的碰撞聲，一位軍工戰(zhàn)士走過來跟我說：“班副，你們輕點，我們在這里的咳嗽聲對方都能聽到的”。我說：“如果輕了就拌不動”。他說：“想想辦法”。我當時也很緊張，急忙說：“扔掉鐵鍬用手拌”，于是大家毫不猶豫的用手拌起了砂漿，不大一會就拌好了，我問班長機器安裝好了沒有，他說安裝好了。澆灌固定必須要用鐵鍬，我們又拾起了鐵鍬開始澆灌固定，我感覺在緊張的施工中，鐵鍬與砂石的碰撞聲更大了。在一旁負責警戒的軍工走過來跟另外一個說：“抓緊時間，對方情況出現(xiàn)異常”。那水泥的酸鹽開始腐蝕著我們的手，此時我們的手心有刺痛的感覺，但是我們都顧不上這些，緊張的施工著。就在我們的工作接近尾聲時，意外發(fā)生了：只聽到空中“刷刷”飛來三發(fā)炮彈，落在距離我們50米遠的地方爆炸。軍工命令我們：“臥倒”，我們按照出征前訓練的動作，刷的一下全部臥倒。緊接著天空出現(xiàn)了密集的“唰唰”聲，一時間在我們的周邊響起了隆隆的爆炸聲，泥巴，碎石，水全部落在我們的背上，心里面涼嗖嗖的，在距我5米遠的地方我聽到了“媽呀！媽呀”的慘叫聲，慢慢的聲音就消失了，聽口音不像是我們班的，可能是軍工或者是其他部隊的，此時，我的腦子里一片空白，耳朵里只有“嗡嗡”聲。大約2分鐘后，在我們的右方百米處響起了“嘭嘭”炮彈的出堂聲，原來在我們旁邊還有我們的一個炮陣地，我們的大炮開始還擊了，與此同時，我們還聽到離我們較遠的地方我方火箭炮的還擊聲，隨著我方密集的炮轟還擊，敵軍的炮聲漸漸的消失了，只聽那位軍工干事命令：“撤”。我從地上爬起來，跟著大家一窩蜂地往回跑，說實話，此時根本看不到什么隊形，什么叫“逃命”，一看我們現(xiàn)在的狼狽相就知道了。不一會我們就跑到了駐地，好象只用了10多分鐘，要是平時走這種上坡路，最快也要半個小時左右。經(jīng)過清點人數(shù)，全班無一傷亡。

   后記

   在墨香大哥、兵哥哥以及紅宇姐姐的鼓勵下，我粗筆寫了這篇文章，我想我有義務(wù)和責任為我們當年踴躍支前參戰(zhàn)的民兵寫點什么，感謝編委們給我這個機會。

1979年至1993年，遵照中央軍委對越自衛(wèi)還擊作戰(zhàn)的命令，丘北縣革命老區(qū)的各族人民在縣委、縣人民政府、縣人民武裝部黨委的領(lǐng)導下，以高度的愛國主義精神，“一切為了前線，一切為了勝利”，踴躍支前參戰(zhàn)，為維護祖國的尊嚴和領(lǐng)土完整，作出了老區(qū)人民的新貢獻，譜寫了一曲時代壯歌。當然，以上的回憶，這只是文山州支前民兵在老山前線經(jīng)歷許許多多的其中之一。

   在前線的每一天我們都會耳聞目睹許多可歌可泣的動人故事，在我們縣這一批出征的支前民兵中，有機關(guān)單位的，有壯族苗族彝族等，共犧牲3人，重傷7人，輕傷未記。我當時就是從單位踴躍報名支前的，每天按照當時出差的最高標準0.8元補助給我們，我常常問自己這樣一個問題：如果現(xiàn)在國家需要我再次踴躍支前，我還會去嗎？在我的腦海里有時回答是否定的，有時回答卻又是肯定的。因為我常常想起在我身邊犧牲的戰(zhàn)士，還有我們運送過的烈士遺體，跟他們比，我們還有什么可以斤斤計較的。所以我對這個問題的回答是肯定的，因為愛國是永恒的，烈士們的英雄事跡永遠激勵著我：哪怕是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也要射出最后一發(fā)帶血的子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