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番重讀《倚天》，男主角張無忌的身影常被我不經(jīng)心地跳過，目光卻投向了那些與他有著種種糾葛的女子——周芷若、趙敏、小昭、殷離……也是讀簡成癡，明知金庸寫的是男人的武俠，卻總希望他筆下的女子們，除了愛上男主角或被男主角所愛之外，能夠有其它的憑依，讓她們無愧女主角的地位。

男主角張無忌的生命里，曾有四女同舟。這四個女人，他自認為都是“愛我極深、很想嫁我的”。就算是后世那坐擁七美的韋爵爺，說話的底氣也未必比他足。貴為明教總教主的小昭，為他做著“丫鬟生涯夢”，等到夢醒了，她也就從書中消失了；就算是最終舍下了張無忌，去尋那“短命狠心的小鬼”的殷離，說到底還是被同一個男人的愛情，牽絆了一本書；最終和他在一起的趙敏，本好端端地當著郡主，害著六大派，但見了他后，也就“若為愛情故，一切皆可拋”了。后半本書里，她的一切動向，全隨張無忌而定——好一個眾星拱月的男主角！

無論金庸把這些女子寫得多么美好，但她們總是他手下的愛情棋局里的一子，再也難跳脫。我不是反對她們愛張無忌。愛不愛是她們的人生選擇，我無權(quán)指手畫腳。但以上講的三位女主角，她們的文學(xué)生命，在我看來，就是依靠著張無忌而存續(xù)的。金庸筆下的女人，和簡筆下的男人，在書中的地位何其相似。

但周芷若與她們都不同。

她獨特到了什么地步呢——我甚至不想讓她與趙敏、小昭、殷離再比較下去，而要讓她與張無忌一較高低。

當然，這是一場必輸無疑的比賽。

要聊周芷若的角色定位，先要說說《倚天屠龍記》，它寫了一個怎樣的故事？

我的理解是兩個字：抗元。

“筆下江湖，意上江山”，這是金庸最出類拔萃處。《倚天屠龍記》寫名劍寶刀，寫英雄美人，寫正邪黑白，但最終旨歸，卻落到了波瀾壯闊的抗元斗爭上。我們的男主角張無忌，在全書中做的最重要的兩件大事——救明教，救八大派。明教被武林目為邪魔外道，但它的宗旨卻是反抗蒙元暴政，因教中變亂，又與八大派勢成水火，竟不能貫徹這一宗旨。而張無忌憑借一身絕世武功與仁愛之心，會當凌絕光明頂，救明教于危亡之中；又從蒙古人手中救出了八大派門人，緩解了武林這兩大勢力的矛盾——明教在張無忌手中，從一盤人人都想往上吐口唾沫的散沙，凝成了一股無后顧之憂，堪稱抗元主力的強大力量。

在書的結(jié)尾處，倚天劍和屠龍刀到了張無忌手里，這個情節(jié)象征意義遠大于實際作用。倚天劍和屠龍刀，自有淵源。它們是郭靖黃蓉抗元事業(yè)的象征。畢竟正史中并無張無忌這號人物，金庸也不好讓他真?zhèn)€從明教教主升格成了真龍?zhí)熳樱坏米屗盐淠逻z書交付傳承給了徐達。這才讓張無忌功成拂衣去，由著朱元璋陳友諒等人來逐鹿中原。

莫被張無忌在愛情上的優(yōu)柔寡斷迷了眼。作為男主角，他義不容辭地擔負起了全書最大的使命，出色地完成了作者交給他的任務(wù)。“為國為民，俠之大者”這贊譽，他實當?shù)闷稹?/p>

但我們不要忘記，除了張無忌，同時擁有過倚天劍和屠龍刀的，還有一個人，那就是我們今天話題的女主角——周芷若。

在我眼中，這刀和劍，本就應(yīng)該是她——第五代峨眉掌門的。我從來都無法直視謝遜將屠龍刀占為己有的心安理得模樣，更不能忍受趙敏這元人的郡主，將倚天劍戰(zhàn)利品般懸在腰間的姿態(tài)。對于峨嵋弟子來說，從郭靖和黃蓉的女兒傳承下來的，不僅僅是峨眉武學(xué)和倚天劍，還有縱使襄陽城破，身死殉國也抹滅不去的英魂遺志——“逐走韃子，光復(fù)漢家山河”。峨嵋弟子，打從一拜入師門，便開始了一段征程，將光復(fù)的使命烙入了骨血。從接下掌門鐵指環(huán)的那一刻起，這重擔也就加倍地壓在了周芷若身上。

人們往往認為，在萬安寺那個舉火燎天的夜晚，才是周芷若背負使命的開始。之前的她，不過是漢水之畔的船家女孩，拜入峨眉門下后，最大的煩憂也不過是丁敏君之流。若不是滅絕身死，她的人生何來如此重擔？

但這并不是起點。

在老版的《倚天屠龍記》中，幾乎是一出場，她就背上了那一生的擔子。

相比于后來那位我們所熟知的漢水船夫，在最初的故事里，金庸給了周芷若一位不平凡的父親——抗元殉難的義軍首領(lǐng)周子旺。她的出場，依舊在漢水之濱，但她身后卻是追殺而來的元軍。父親兵敗身死，兄長又慘死于她眼前——與元朝的深仇，就此結(jié)下?？梢哉f，芷若的一出場，就和“抗元”脫不開關(guān)系了。

漢水，一個“漢”字，值得留意。

更耐人尋味的是，周子旺不僅是義軍首領(lǐng)，他還有一重身份——明教彌勒宗的弟子。張三豐見周芷若，雖然心中很是喜歡她“明慧端麗，溫順文雅；小小年紀，雖在喪亂之中，仍是態(tài)度雍容，行止有禮”，但卻給她加了個定語，“魔教中人”。此時就算是張真人，也不會想到，那位一生與明教不共戴天的師太的衣缽傳人，卻正是這位他眼中的魔教之女周芷若?！兑刑臁肺淞种?，往往非黑即白，卻獨獨有張無忌與周芷若這兩人，立于黑白之間的那條交線——如果說這樣的安排沒有特殊的用意，恐怕難以令人信服。

但在此后的版本中，金庸輕輕巧巧，便一筆抹了芷若的這段身世——他究竟要干什么呢？目前還不太好說。

且讓我們循著芷若的成長軌跡，往下讀去，自見分曉。

縱觀全書周芷若的一路成長，幾可亂真?zhèn)鹘y(tǒng)武俠的男主角的人生軌跡——身世悲慘，自幼背負國恨家仇（雖然這只專指第一版）；得遇高人相助，拜入武林大派（有沒有想起《碧血劍》中的袁承志）；資質(zhì)過人（峨眉門下第一，滅絕師太認為她可煉成《九陰真經(jīng)》），被托付重任（振興峨眉；驅(qū)逐韃虜）；忍辱負重（應(yīng)對丁敏君與金花婆婆），終奪回師門秘寶——冰火島上，倚天劍與屠龍刀刀劍互斫，《武穆遺書》與《九陰真經(jīng)》再見天日之時，也是周芷若在書中最輝煌的時刻。

絕世武學(xué)，岳王兵法——她這一路的艱辛危難，終于有了報償。“……擇一個心地仁善、赤誠為國的志士，將兵書傳授于他，要他立誓驅(qū)除胡虜。那武功秘笈便由你自練……”師父的臨終之言猶在耳，希望的曙光在眼前冉冉亮起。

此刻是她，而不是男主角張無忌，承載起了全書主題的重量。倚天屠龍“，屠的就是蒙元這只盤踞在中原大地上的惡龍?！毖律街?，再無中華“的恥辱，人分四等的悲涼，再加上父兄慘死的血海深仇，竟能由她這弱女子洗刷干凈么？想必在那一刻，周芷若是思緒萬千，不能發(fā)一語。

周芷若來了，挑戰(zhàn)著金庸女主的命運定律——金書的女主角們，她們在書中的座次，幾乎由不得自己，而是要依恃著她們命定的那個男人——無論他是劫是緣，掂一掂她在他心里的輕重，與和他有牽纏的各色女子比一比，才分得出高低上下?？v使英豪如翠羽黃衫，在金庸筆下，也得屈居于香香公主之后，便是這定律作怪了——誰和男主角糾葛越深，誰戲份越重。最終和男主角在一起的那一個，更是我們這幫看客眼中的人生贏家，還包郵一個女一號的寶座。她們被金庸創(chuàng)造出來，賦予家世、武功、智慧，以及那無以倫比的美麗，但說到底，她們就像上天要贈予男主角的一份大禮，只等他拱手收下。

任蓉兒怎樣的絕頂聰明，還不是全用來為郭靖打算操持；任趙敏怎樣的金尊玉貴，還不是為張無忌棄家離國；任程靈素怎樣的超然世外，還不是把整條命整顆心都給了胡斐……這些女人，假若沒有遇上男主角，各自的生命也應(yīng)十分精彩，但自從金風玉露一相逢，也只好與他同呼吸共命運，讓自己的人生軌跡與他牽纏甚至重合，再也分不開。

但至少，我們的芷若，現(xiàn)在還不是這樣。

但金庸微微一笑。

他就這么看著這個女人——她在他的筆下，掙扎著，奮斗著，試圖證明她可以在他的作品里，負起比嫁給男主角更崇高的使命。但她依然只是一個女人，對張無忌的感情依舊是她的阿喀琉斯之踵。他利用她這最大的弱點，以及自己身為作者的權(quán)利——一次次修改他的作品，而讓她徹底失敗。

金庸開始懲罰她，懲罰她的“僭越”。張無忌的歸宿，峨眉的榮光，抗元的大業(yè)，她想要的，卻都讓她用錯誤的方式來拿，自然一樣都拿不到。

她與張無忌訂下了婚約——其實從純理智的角度來說，這婚約并沒錯。兩人的婚姻，愛情與政治意味并存——明教教主與峨眉掌門的婚約，是正派明教握手言和的最好象征。這是一杯天下武林都盼著喝下的喜酒，人心所向大勢所趨。而張無忌的武功品性，又是她交付武穆遺書與降龍十八掌的最佳人選。他們本可以并肩而立，共同承載起抗元的重任，何況兩人一路行來，溫柔恩愛，張無忌也早把她視作他的正室愛妻。濠州城里張燈結(jié)彩，張三豐親題的“佳兒佳婦”也裝裱好了，她的幸福似乎就在眼前。

只有她知道，這幸福建筑在怎樣的基礎(chǔ)之上——那日在冰火島上，殷離殘破的容顏上，劍鋒的寒光閃過，她也就踏上了一條不歸路。加害殷離，嫁禍趙敏，她說出了第一個謊言，就要用更多的謊來圓。一個個謊言，在她和張無忌之間，埋下一道道裂痕，也一點點毀去了前半本書她在讀者心里樹立的美好形象。

她的形象不但被毀損，她的內(nèi)心也得不到平靜。白日她是那個天人般的周姑娘；但午夜夢回之際，張無忌的搖擺不定，殷離鬼魅般的影子，師父臨死前望著她的雙眼，以及自己當日立下毒誓時的語聲，“日后我若對魔教教主張無忌這淫徒心存愛慕，倘若和他結(jié)成夫婦，我親身父母死在地下，尸骨不得安穩(wěn)；我?guī)煾笢缃^師太必成厲鬼，令我一生日夜不安，我若和他生下兒女，男子代代為奴，女子世世為娼“——她總逃不開這些。而它們?nèi)辗e月累，也就將她逼到了崩潰的邊緣。

可以說，后半本書的芷若，從內(nèi)而外散發(fā)的，是一股戾氣——從“新婦素手裂紅裳”開始，金庸對她的描寫，非鬼即魅，在屠獅大會上，在張無忌的眼中，她已成了這個模樣——

他初時只道峨嵋派中另有邪門武功，但此時看了她猶如鬼魅的身手，與滅絕師太實是大異其趣，心下隱隱竟起恐懼之感。范遙忽道：“她是鬼，不是人！”這句話正說中張無忌的心事，不禁身子一顫，若不是廣場上陽光耀眼，四周站滿了人，真要疑心周芷若已死，鬼魂持鞭與殷梨亭相斗。他生平見識過無數(shù)怪異武功，但周芷若這般身法鞭法，如風吹柳絮，水送浮萍，實非人間氣象，霎時間宛如身在夢中，心中一寒：“難道她當真有妖法不成？還是有甚么怪物附體？”

金庸這一段，寫得真好，也真狠。

比起一個女鬼來，張無忌自然覺得，身邊的趙敏顯得那般地真實而美麗。更何況周芷若做的種種錯事，總有被揭露的一天。到那時，他就是想愛也不敢愛了。

她的幸福，終是如泡沫般破滅。

除了愛情，周芷若在另一塊陣地——復(fù)興峨眉上，也是大敗虧輸。

在屠獅大會上，她力壓群雄，當上了武林盟主，表面上風光無限，“峨嵋派武功領(lǐng)袖群倫，蓋過少林武當，成為武林第一大門派”——滅絕師太的心愿，似乎轉(zhuǎn)眼就能達成。

“周芷若站在場中，山風吹動衫裙，似乎連她嬌柔的身子也吹得搖搖晃晃，但周圍來自三山五岳的數(shù)千英雄好漢，竟沒一人敢再上前挑戰(zhàn)?！?/p>

那達摩堂的老僧走了出來，合十說道：“峨嵋派掌門人宋夫人技冠群雄，武功天下第一。有哪一位英雄不服？”——第三十七章《天下英雄莫能當》

金庸筆下女主，到這一層的，能有幾人？但須瞞不過看書人，他人只看到她凝指不發(fā)，饒了張無忌性命。卻看不見他于俞蓮舟手中，救得她性命，又對她手下留情。只有少數(shù)高手以及讀者看得分明。

以力尚不能服人，何況以德？在屠獅大會上，她縱容門人濫殺無辜，霹靂雷火彈，九陰白骨爪，開罪了多少武林同道。這武林盟主，怎能做得下去？

待到第二日，在渡字輩的三位高僧手下，她自然是不敵的；神秘的黃衫女子，更是讓她顏面掃地，最狠的是那黃衫女子的一句話，竟將她肩上的擔子，她與張無忌并肩而立的憑依奪了去——

黃衫女子躍回松間，向張無忌道：“張教主，屠龍刀和倚天劍就在你們曾待過的小島之上，請你派人去找一找?！睆垷o忌一怔，道：“難道……”黃衫女子道：“這對刀劍以后就由你保管吧！號令天下，驅(qū)除胡虜，保障生民，正該善用此刀此劍。”

倚天劍和屠龍刀，金庸終是要給張無忌的，而不是她。

說到底，金庸給她的，都是些水中月，鏡中花。似乎都在她眼前，誰也奪不去。但終不是真的。為什么呢？因為他嫌她要得太多：既想走自己的路，又想要男主角的心，魚和熊掌豈可兼得？

他讓她一敗涂地，他也讓她沒資格去要那么多。先是一筆抹了她與抗元息息相關(guān)的身世，讓她變成了一個普通的船家女兒，在那場鬧劇般的屠獅大會上，她更成了一位因愛生恨，挾怨報復(fù)的小女子——

先是張無忌這般想：“芷若是一派掌門，千金之體，我這般欺負凌辱于她，怎不叫她切齒惱恨？今日峨嵋派倒行逆施，實皆種因于我……芷若抓住了這個關(guān)節(jié)，便來誣陷我和敏妹。唉，千錯萬錯，總是那日我在婚禮中舍她而去的不是……”

后來他又讓周芷若親口喝問，“張無忌，你在濠州城棄我而去，可曾想到有今日？”

她這話一出口，我只能搖頭嘆息：毀了，真的毀了！

她千錯萬錯，原來還是因為他。

金庸的新修版，將周芷若全書的所作所為隱去不寫，只留到全書第三十七章處，才由她的心理獨白道出——通篇都是張無忌，讓人讀之鼻酸。

就連書的結(jié)尾，金庸也沒放過她。

《倚天》初版，周芷若的結(jié)局令人動容，不惜長篇累牘，引述如下，請各位看官原諒：

周芷若不答張三豐的話，卻轉(zhuǎn)過頭來，向張無忌道：「張教主，當年在光明頂上會斗六大派之時，我曾聽你言道，你并非武當派門下受業(yè)弟子，是也不是？」無忌不知她何以忽然問起此事，便道：「先父是武當門下，太師父曾授過我太極拳法，若說我是武當?shù)茏?，也可說得?！怪苘迫舻溃骸肝以犇阊缘?，你初學(xué)武功的受業(yè)恩師，乃是你義父謝大俠，他是混元霹靂掌成昆的門人。你的九陽神功學(xué)自達摩老祖的遺書，乾坤大挪移心法學(xué)自明教前代教主的遺篇。咱們武林中人，最講究的是師門派別，你到底是那一門派的門人？」無忌道：「我武功所學(xué)甚雜，認真起來，并不是那一派的門人?！怪苘迫魡枏埲S道：「張真人，他這番話沒錯吧？」張三豐點頭道：「實情確是如此。武林中，這種情形甚為稀有，那是他迭遇奇逢所致。」

周芷若刷的一聲，從腰間抽出半截倚天劍，左手握住自己頭上一把青絲，回劍一掠，萬縷柔絲竟是一劍割斷。眾人都吃了一驚，齊道：「你——你——」周芷若道：「我罪孽深重，早有落發(fā)出家之意，張教主，我問你，你曾答應(yīng)過我，我有一事求你，你務(wù)須做到，是也不是？」張無忌點頭道：「不錯，不過——」周芷若搶著道：「不過此事須得不違俠義之道，既于光復(fù)大業(yè)有利，也不得有損明教的聲名，是也不是？」無忌道：「是。若是如此，但有所命，自當遵從。」周芷若道：「大丈夫千金一諾，當著你太師父與眾位師叔伯之前，可不能言而無信?！篃o忌見她割斷了頭發(fā)，神色堅毅，心下不勝傷感，尋思：「她真有什么為難之事，我自當盡力替她辦到?！贡愕溃骸改恪惴愿老聛肀闶橇??！?/span>

周芷若道：「張真人，須借寶殿一用。」解開背上包袱，取出兩塊靈牌來，一塊寫著「峨嵋派創(chuàng)派祖師郭女俠襄之靈位」，另一塊寫著「峨嵋派第三代掌門恩師滅絕師太之靈位」，恭恭敬敬的供在殿中方桌之上。張三豐與宋遠橋張無忌等一見，一齊躬身下拜。周芷若與本門弟子也拜過了，除下手上的鐵指環(huán)，轉(zhuǎn)身說道：「張無忌張教主，峨嵋第四代掌門人周芷若，謹將掌門之位，傳授于你?！贡娙艘宦牐际求@得呆了，只聽她繼續(xù)說道：「你仍兼任明教教主，盼你光大本門，興旺明教，率領(lǐng)中原豪杰，驅(qū)逐韃子，自今而后，峨嵋派門下弟子，盡皆聽你號令。」

無忌雙手齊搖，道：「這——這——這如何可以？」周芷若道：「峨嵋派乃郭女俠手創(chuàng)，請你出任掌門，那也不辱沒了你?！篃o忌眼望張三豐，眼光中露出乞援之色。張三豐一怔之下，突然哈哈大笑，聲震屋瓦，說道：「周姑娘，真有你的。單憑你這一手，便不枉了滅絕師太的托付之重。峨嵋派交在無忌手中，發(fā)揚光大，那是的了?！怪苘迫魪膽阎腥〕鲆槐军S紙薄本，連著兩截倚天劍的斷劍，交給無忌，說道：「這是郭女俠手書的本門武學(xué)，劍掌精義，盡在其中?！?/span>

此事雖是大出意料之外，但無忌并不屬于任何門派，接掌峨嵋，并非違了江湖規(guī)矩，而此事確與光復(fù)大業(yè)有利，也不損明教聲威，只聽張三豐又道：「無忌孩兒，你不是答應(yīng)過周姑娘，說過的話可不能不算數(shù)?！篃o忌無奈，只得將峨嵋派武學(xué)秘本和兩截斷劍接了過來，戴上指環(huán)，重新向兩座靈位跪倒。周芷若率同眾門人，一一參見第五代掌門人。張三豐、宋遠橋等依次道賀。峨嵋群弟子均知張無忌武功卓絕，威望極隆，于本門將有莫大好處，雖有數(shù)人心懷不服，卻也不敢公然反對。

張三豐瞧著郭襄的遺書，眼前似乎又看到了那個明慧瀟灑的少女，可是，那是一百年前的事了。

周芷若削發(fā)為尼，不問世事，自此一盞青燈，長伴古佛。

何等干凈利落，就算前文她敗得再慘再難看，也都在這最后一局扳了回來。

她依舊是她，那個有資格與張無忌一較高低的女子。斷，舍，離，她拋去了與張無忌的千般糾葛，但卻贏得了金庸女主角中獨一無二的地位。

初版周芷若珠玉在前，讓我再讀三聯(lián)版，新修版，不由得心傷。

三聯(lián)版：

忽聽得窗外有人格格輕笑，說道：“無忌哥哥，你可也曾答允了我做一件事啊。”正是周芷若的聲音。張無忌凝神寫信，竟不知她何時來到窗外。

窗子緩緩?fù)崎_，周芷若一張俏臉似笑非笑的現(xiàn)在燭光之下。張無忌驚道：“你……你又要叫我作甚么了？”周芷若微笑道：“這時候我還想不到。哪一日你要和趙家妹子拜堂成親，只怕我便想到了?！?/span>

張無忌回頭向趙敏瞧了一眼，又回頭向周芷若瞧了一眼，霎時之間百感交集，也不知是喜是憂，手一顫，一枝筆掉在桌上。

新修版：

忽聽得窗外有人咯咯輕笑，說道：“無忌哥哥，你可也曾答允了我做一件事啊?！闭侵苘迫舻穆曇簟?/span>

窗子緩緩?fù)崎_，周芷若一張俏臉似笑非笑地現(xiàn)在燭光之下。張無忌驚道：“你……你又要叫我做什么了？”周芷若微笑道：“你要知道就出來，我說給你聽。”張無忌回頭向趙敏瞧了一眼，又回頭向周芷若瞧了一眼，霎時之間百感交集，也不知是喜是憂，手一顫，一枝筆掉在桌上。

趙敏輕推張無忌，道：“你且出去，聽她說要你做什么？”張無忌躍出窗子，見周芷若緩緩走遠，便走快幾步，和她并肩而行。周芷若問道：“你明天送趙姑娘去蒙古，她從此不來中土，你呢？”張無忌道：“我多半也從此不回來了。你要我做一件事，是什么？”周芷若緩緩地道：“一報還一報！那日在濠州，趙敏不讓你跟我成親。此后你到蒙古，盡管你日日夜夜都和趙敏在一起，卻不能拜堂成親?！睆垷o忌一驚，問道：“那為什么？”周芷若道：“這不違背俠義之道吧？”

張無忌道：“不拜堂成親，自然不違背俠義之道。我跟你本來有婚姻之約，后來可也沒拜堂成親。好！我答允你。到了蒙古之后，我不和趙敏拜堂成親，但我們卻要一樣做夫妻、一樣生娃娃！”周芷若微笑道：“那就好?！?/span>

張無忌奇道：“你這樣跟我們?yōu)殡y，有什么用意？”周芷若嫣然一笑，說道：“你們盡管做夫妻、生娃娃，過得十年八年，你心里就只會想著我，就只不舍得我，這就夠了?！闭f著身形晃動，飄然遠去，沒人黑暗之中。

金庸終是用他的筆，殺死了那個獨特的周芷若?？蓱z她苦苦掙扎，終究還是被金庸，寫成了繞著張無忌轉(zhuǎn)的小女子。

再也逃不過金庸的女主定律。

和張無忌的這場較量，她不是輸給了他，而是輸給了金庸。

惜哉，芷若！

文／彼人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