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詩本質上是比喻性的語言,集中凝練故其形式兼具表現(xiàn)力和啟示性。比喻是對字面意義的一種偏離,而一首偉大的詩形式自身就可以是一種修辭(轉換)或比喻?!氨扔餍哉Z言”在字典上常被等同于“隱喻性語言”,但隱喻實際上是一種高度特指的比喻(或對字面意義的轉換)。
2.比喻或修辭創(chuàng)造意義,意義不能脫離它們而存在。在真正的詩里,當比喻性的語言恣肆奔涌地釋放,并帶來新鮮的意境,這種意義的生成會得到最大限度的實現(xiàn)。
3.語言在相當大的程度上是隱喻的修辭:諷喻和提喻,轉喻和隱喻,只有我們對其敏感增強的時候,才會辨認出他們。真正的詩既能察覺到又能開發(fā)這些荒廢掉的修辭,其語言歷經(jīng)歲月而成為比喻的財富,盡管對一個傳統(tǒng)中晚出現(xiàn)的詩人而言,它既是資源又是負擔。
4.詩的偉大依靠比喻性語言的神采和認知的力量(或愛默生所說的“制造音步的論辯”)。
5.記憶對所有的思想都至關重要,對詩性的思想尤其如此。
6.詩的力量的定義之一:它把思想和記憶十分緊密地融合在一起,以至于我們無法把這兩種過程分開。在一首具有真正的力量的詩的寫作過程中,作者有可能不回顧一首更早的詩嗎,無論它出自他本人還是別人之手?文學的思想依賴于文學的記憶,在每一位作者那里,相認的戲劇都包含了與另一位作者或與自我的一個更早的版本相互和解的時刻。
7.讀詩的藝術的初階是掌握具體詩篇中從簡單到極復雜的用典。
8.在偉大的詩里,用典幾乎和用比喻一樣重要。所以,索解典故過程中的確切性是至關重要的。
9.用典只是維系過去和后來的詩之間關系的一條線索。根據(jù)我的判斷,詩比其他任何一種想象性的文學更能把它的過去鮮活地帶進現(xiàn)在。在詩歌傳統(tǒng)中有一種仁慈的精靈,它超越了影響造成的悲哀,尤其是新的詩人對留給自己去做的事情太少而感到的恐懼。事實上,一切都尚待思考和歌唱,只要詩人能獲得個人的聲音。
10.是什么讓一首詩優(yōu)于另一首詩?這個問題總是處于讀詩的藝術的核心價值。如今它比以前更加重要,因為詩歌之外的對人種、族群、性別、性取向,以及形形色色的意識形態(tài)的考慮,在英語世界的教育機構和媒體中越來越成為評判優(yōu)劣的基礎。
11.在我看來,“必然性”,即不可避免的語言表達是偉大的詩的一個至關重要的特征。但對一個讀者來說,如何判斷一首從未讀過的詩是否具有真正的詩的品質呢?在你讀一首詩的時候,心里要帶著幾個問題。它的意義是什么,這意義是如何獲得的?我能判斷它有多好嗎?它超越了自己的時代和詩人的生平嗎,還是它現(xiàn)在看來只是屬于一個時代的作品?
12.哈特·克蘭是一位有難度的大詩人,但是他非常優(yōu)秀,甚至偉大。然而,詩歌不一定要看上去就很有難度,霍斯曼就是一個明顯的例子,其他一些詩人也是如此。還有一些詩人初看很簡單,實際上并非如此。惠特曼宣稱自己的詩平易近人,但他最好的詩卻很微妙、難以捉摸、神秘莫測,要求讀者提升自己對比喻的細節(jié)的感知水平。
13.偉大的詩篇可以有幾種迥然不同的難度。持續(xù)有力的用典,在約翰·彌爾頓和托馬斯·格雷的博學的詩里,需要讀者具有很高的文化水平。認知的原創(chuàng)性,作為莎士比亞和艾米莉·狄金森的特殊標志,需要讀者享有極高的知識上的敏捷。個人神話的建構,在約翰·布萊克和葉芝那里,初看起來是晦澀的,但他們的神話的連貫性會讓讀者熟悉起來。
14.我認為,最偉大的詩歌——在但丁、莎士比亞、鄧恩、彌爾頓、布萊克那里——有一種普遍和本質的難度:它是擴展我們意識的真正的模式。達到這一點依靠的是我借鑒別人而稱之為“特異”(strangeness)的東西。
15.意識之于詩歌就像大理石之于雕塑:是用來加工的材料。詞語是意識的各種比喻:詩人的詞語在意識上是隱喻的,它們邀請我們分享一種特異。
16.偉大的詩歌的工作是幫助我們成為我們自己的自由藝術家。即使是莎士比亞也不能把我變成福斯塔夫或哈姆雷特,但所有偉大的詩人都要求我們被它們占有。在記憶中擁有它們是開始,擴展我們的意識是目的。讀詩的藝術是真正的擴展意識的訓練,也許是用來達到這個目標的健全的模式中最可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