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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年
這些年，買過無數(shù)張車票，穿壞很多雙鞋子 可是，我離故鄉(xiāng)還這樣遙遠 這些年，在途中遇見許多臉龐像媽媽 可是，我依然如蒲公英的孩子一樣飄啊飄啊
有時不是我在寫詩
不是我，不是我，是故鄉(xiāng)那個游走四方的說唱藝人 指揮我寫。是從前的小河，從前的香椿樹寫的 是號令第一聲雞啼的清晨之神寫的 是那個臉頰涂著愛情胭脂的女子寫的 是趕往鄉(xiāng)村集市的一只心事重重的山羊?qū)懙?/span> 午夜赤腳走在臨海小鎮(zhèn)石板路上的海妖 也許就是她寫的。是久藏的痛楚和掩不住的歡欣 借我之手寫的。是你明明愛我，卻不說，故意讓我寫的
死就是享福去了
村里有人死去，活著的人就會送上一句祝詞 “享福去了，享福去了”，好像死是一件令人眼紅的 差事?？偹闵罘胚^了他而繼續(xù)為難活著的 我們。其實，不過是他由苫了稻草的老屋搬到 村外稻地去睡覺。他撇下的愁苦操勞 勻攤在我們沒有盡頭的日子里。這種奇怪的死亡圖騰 覆蓋了我的少年時光。叫我至死難以改變從前的認識
致大地之我的感謝
感謝一縷暖陽，生怕怠慢了雨水和風(fēng) 感謝三畝地里的口糧，被冷落的就更多了 天下每個種田人都長得像我的父親母親 除了他們，一定還有許多隱秘的事物值得感謝 吃飯靠天，要感謝節(jié)氣。感謝守護種子生長的力量 感謝魯西南一個小村莊，感謝老槐樹和池塘，感謝 荒涼的冬天里唱響全村的公雞。感謝看家狗和水牛 還要謝謝為我們御寒的屋檐、棉花和稻草 感謝赤腳醫(yī)生和鄉(xiāng)村說書人，感謝婚喪嫁娶那些古老的儀式 感謝安守的貧窮和苦，感謝自然生發(fā)的愛和喜悅 感謝道路攜來夢想，星空降下愛情 感謝城市讓我棲息而長河大漠與我邂逅 一首詩里藏著我的淚水和笑容，它能融化陌生 感謝這一切，讓我學(xué)會感謝
我的詩歌里
我的詩歌里有我自己的天空和領(lǐng)土 有寒夜里溫暖的爐火 有為我拭去淚的手 有迷茫的遠方和回不去的故鄉(xiāng) 若細聽，我的詩歌里有獵豹奔跑的喘息 有火車的滿腹心事。有愛情帶來的萬里晴空 偶爾也能聽見尖叫、哽咽和低泣 在絕望的時候，我的詩歌里有一座羅馬城 等到白發(fā)蒼蒼，回頭看，我的詩歌里 有一條光陰之河，有一個女人絢爛的一生
軟肋
我的軟肋在何處，就不告訴你 在山川大漠的哪道褶皺里，就不告訴你 我把軟肋裝進密碼箱上路 把軟肋揉成團吞下 我?guī)е浝哧J江湖，飛檐走壁，就不告訴你
愛你
愛過糖果店的胖姑娘，愛過被英雄救起的美人 愛過天空孤獨的鷹，以及墓碑上的一個名字 愛放棄和撒謊。除了牙齒以外，愛著五官 偷偷愛過沉實的保險柜;拿人不當一回事的大海 愛過夢里來訪的駝背神仙，愛許下的愿 洗過手，洗過腳。在又細又涼的嗓子里，愛你
愛情種種
愛戀的對象許多種 譬如，愛過一只大花朵的粗陶壇子數(shù)月 愛一個不得志的男人多年 愛過一輛自行車和狠心棄我的貓 愛一個過路女子的美貌和溫軟片刻 若一首詩被我愛上，行走江湖也不相忘 死亡將一位靈魂歌者帶去遠方，我依然愛上他 說起來令人羞澀：我愛過隔壁的半夜情話 和故友的三畝良田 愛一艘虛無的遠洋輪、虛無的珠寶 愛薄霧中旅人看不清的背影 愛過一段言情故事里已然絕跡的男主角 雖然他從未對我側(cè)臉一笑 源于自卑和弱小，愛一切高高在上的事物 山峰、樹木、飛碟和鳥 出于畏懼不得不愛如死和時間那些比我強大的事物 想到有一天我將無力愛這愛那 請容我春風(fēng)一樣恣意地愛，多汁植物般飽滿地活著
失敗
減肥失敗，戀愛失敗 一次去往沼澤地的旅行失敗 烤面包、練倒立失敗 畫一只豹子來到北京的金山上失敗 做白日夢失敗 制止發(fā)達的淚腺失敗 勸一個患了口渴癥的人投河失敗 這頭叫做失敗的野獸操縱我 我漸漸變溫順，像是自己的前任 像快要腐爛的水果信任無限春光 就在昨天，給一個孤僻的人發(fā)紙條失敗 驅(qū)逐一只窺視我的蝎子失敗 因為飽嘗失敗，唯有曬出我黃金蟒的紋身
致大地之我的歉意
大地，我沒有東西獻給你 樹木、莊稼和野草都知恩圖報而我沒有 東西獻給你卻坦然將這身體的重量 依附于你。連同埋怨與悲傷的淚水 也交給你。我捧著陽光 額外想要一份愛情。我站得高卻不能看得遠 一定是因為黑夜卸下了我的翅膀 大地安排母親養(yǎng)育我，縱容我索取 我寫過一些漢字，也許它們?yōu)槟阍黾恿死?/span> 我的嗓音不如一只鳥，也無能散發(fā)一株植物隱秘的香氣 我來的時候任性地哭 死后還要麻煩你把我背回去 我不懂得安撫一縷柔弱的風(fēng)卻夢想攻占一座城池 我?guī)У都残?，私念里想去揮霍遠方 母親已逝，再沒有寫一封寒冬里的信給她 和故鄉(xiāng)分別后，漸漸丟失了與命俱來的口音 秋深了，我的故鄉(xiāng)大平原上，稻谷集體低下頭，向大地行禮 我兩手空空，只能低下頭，小聲說出我的歉意
致大地之給時間的贊美辭
如果有足夠的膽量，我就繼續(xù) 致辭給那些比我強大的事物 天空、大地，海和湖泊，一只外鄉(xiāng)獅子和 一條駝背鯨。一道閃電和一雙盡染叢林的季節(jié)之手 首先我要說出對時間的敬畏：時間能夠讓整座葡萄園 進入中年，讓一個澀口的女人散發(fā)陳釀的香 時間向萬物施以易容術(shù)，讓一個孩子和一棵樹長高 在緊皺的眉宇刻下屬于一個父親的愁 偶爾我低頭向大地懺悔：偷偷說過上帝的壞話，還詛咒過時間 因為我的愛情遲來，比一輛失修又迷路的馬車更慢 一旦它來臨，天!時間跑得比兔崽子還快 時間遣死亡將人們至死不肯放手的東西收回 時間治愈愛情挾來的洪水的致命傷 坐視我好了傷疤忘了疼。我把天空與歌唱歸于飛鳥 看作是時間的一手鋪排。將我安插在大地上沉默寫詩 也是時間的良苦用心。如同有黑夜就會生就十二個守夜人 眾多細小的疼和隱秘的美 生就微物之神以及面朝大海卻回不到故鄉(xiāng)的九個盲詩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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