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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里狗挺多,大多數(shù)主人都能做到嚴密看管,除極個別不自覺的,絕大多數(shù)狗狗尚未發(fā)生過騷擾路人事件。 有回,一個小男孩領著一只大狗在院子里轉悠,手里也不牽根繩,放任大狗自己胡亂瞎轉,路人經過,紛紛繃住神經,縮頭縮腦趕緊通過。大家看來,那只大狗體量太大,一旦它胡來,恐怕小男孩沒能力駕馭,指望他算是靠不住,潛在的危險極大。 正在這時,一個大男孩背著書包放學回院子,一看小孩和狗攔在前面,他一下止住腳步,緊緊把校服抱在懷里,遠遠招呼小孩:你牽住它呀。 小孩輕松回應:不怕,它不咬人。 大男孩說:都這樣說。你牽住它呀。 小孩突然問大男孩:你幾年級呀? 高三。怎樣? 嗨呀,高三還怕狗? 什么邏輯?高三就不怕狗?你你你,牽好啊!還浸攏來了?莫過來呀,快叫住它! 好,我牽著了,你過啊。 小孩伸手握住狗脖子上的頸圈,看著高三的大個子匆匆而過,他一臉賊笑。
好在狗狗們跟隨主人在院子里逛一會兒,都會隨主人回家,唯有小白是個例外。 小白是院子里一只棄狗。長期無人打理,結果大家看到,小白蓬頭垢面,整天灰撲撲的一小團身影,滿院子里東蕩西晃,這里趴趴,那里歪歪。近期,小白身體一側的腹部地方,添了一處傷口,一元硬幣大小的傷口周圍,一圈毛發(fā)呈咖啡色,估計傷口感染引起肢體疼痛,小白左側后肢走路略有點跛行。 看它老實趴著不動,有人經過,腳底板癢癢犯賤,到它跟前一跺腳嚇唬它。小白一驚,警惕地抬頭一望,轉瞬,它眼神又一空,漠然扭頭:老子不屌你。 或者,面對類似的無聊和不友好,它直接甩尾巴走開,屁股后頭留下一串點點點點:有本事你撩大黑狗去,咬死你。 更多人可憐它,一次性碗里放根火腿腸,一點豬骨頭雞骨頭,或半碗水,討好地喊它:小白小白。 食物遞到它面前,它過來鼻子嗅嗅,又走了。 小白的舉動太輕蔑,成功地挑戰(zhàn)了施舍者的權威。這讓人十分不爽,罵它:個狗雜種的,還瞧不起呢。不識抬舉。 有知情者告知:嗨,莫看它啊,這種便宜火腿腸,它一聞就聞出來,挨都不挨。它要吃就吃兩塊錢一根的。
二樓窗口,一只博美,神氣活現(xiàn),和它的女主人探出半個身,與樓下的小白對話。兩只狗汪汪汪的,只叫喚三兩聲,一切問候盡在其中。 樓上女主人,看似十分了解兩狗之間的情誼,偶爾輕聲搭一兩句話,人話狗話,相互交織。這女人養(yǎng)狗養(yǎng)久了,游刃有余穿行于人狗兩界。 這時的小白,態(tài)度極其虔誠認真,小尾巴使勁搖,兩眼巴巴,仰望著樓上。 此刻它想:郁悶吶,同狗不同命,憑啥樓上這家伙成了白富美,咱就混成個窮挫爛。想想就淚奔。
最早小白也是有主人的。歌舞劇院一名女生,不知從哪抱來一只毛茸茸的小白狗,丟進一群學員中間,大家喜歡壞了,全體寵它愛它。在小白一點點成長過程當中,學生們發(fā)現(xiàn)情況不妙,親愛的小白,它義無反顧朝著歪瓜裂棗的方向去長,越長越令人心寒,和大家理想中的純種相去甚遠,終至成了個串串。 最后,大家明白了,怪就怪唯利是圖的狗販子,一手操縱的結果,或者說,是它爹媽,一對狗男女一時興起所致,小白就變成今天典型的狗雜種,追溯血統(tǒng),它爹媽有可能是京巴,西藏獵犬,抑或是哈瓦那犬,博美等等,總之,都有可能,挺亂的。 四年學業(yè)期滿,女生一拍屁股走了,扔下小白,成了流浪狗,以歌舞劇院大院為家。
被遺棄初期,小白想不通,夜夜慘叫,影響到周圍人們的睡眠,有人非常惱火,開窗子吼它。一個老爺爺嚴重失眠,數(shù)羊數(shù)到一千好幾,好不容易有了一絲絲瞌睡,被小白一叫,睡意全無,氣急,就要找東西向下扔,抓身邊被子枕頭,看起來不劃算,床邊鞋子,也不合適,一百多塊買的,一眼瞅見床頭柜上一堆塑料空藥瓶子,都是他吃養(yǎng)血安神補藥剩下的。于是,只要晚上小白叫,老爺爺就拿空藥瓶扔它,二三十個扔下去,小白不叫了。 那個女生算是有良心,走之前,給它留下一個狗窩,也有專門托人給它喂食。 除了小白,院子里狗都有主人,狗脖子上栓根繩子,在小白面前都一副狗仗人勢派頭,一個個趾高氣昂的。 作為同類的狗們,也不放過機會欺負小白。 一次,一只威爾士跳獵犬,披著一身紅白花皮,過來挑釁小白。它圍著小白,歡樂地又跳又叫。 面對塊頭大過自己一倍還富裕的跳獵犬,小白不能慫,它急赤白臉,火力全開,沖大花狗一陣猛烈尖叫:你它媽丑樣,你以為你漂亮是吧?花斑,人家老年斑,雀斑,你花斑。耷拉著兩片,那是耳朵嗎?像兩塊抹布。還好意思來撩老子,老子怕你?狗仗人勢的家伙。 大花狗沒料到小白來這手,稍稍愣怔了下,隨即調整好情緒,傻乎乎地又開始蹦啊跳,繼續(xù)調皮。 它沖小白叫:嘿你個邋遢鬼啊,急死你爹媽都生不出來我這樣的。真是狗眼看人低。長我這樣有問題嗎?你不覺得我高富帥呀。 小白低低一吼:狗屁。 然后眼一瞥,掉頭走開。 大花狗來勁了,攆到小白前面,攔住它不讓走,大喉嚨汪汪汪的嚇它。 小白再一次火力全開,嗓音幾乎叫破:死花皮,賴皮,滿身癩蛤蟆一樣,作死你。 喊叫完,它一甩屁股又撤離,感覺到后面花皮繼續(xù)跟進,它罵:咒你的后代都落得跟我一樣下場,咒你下輩子變成人,讓你買不起房子,討不起老婆。你個不得好死的死花皮。 幾易陣地,狗主人喝住自己家狗狗:夠了花花,累不累啊,跟個小破狗玩這么大勁,小心它身上虱子跑到你身上。 狗主人也是個頑主,這場貓捉老鼠游戲中,他也過足了癮,直看到心花燦爛。
大概過了有一年樣子,小白適應了沒主人陪伴的日子,晚上院子里再聽不到它拼命窮叫了。院子里安靜了,明顯小白也麻木了。
現(xiàn)在,正式輪到惡狗登場,也就是前面小白說的大黑狗。 去年有段時間,院子里驚現(xiàn)駭人一幕,不知哪家一個外地親戚,一個腦后揪小辮子的年輕男子,過來走親戚也不閑著,帶來兩只大黑狗,在院子里搞起軍事訓練。樹杈上吊一根皮帶,兩只狗分別跳躍上撲,咬住皮帶,把自己吊在半空。 兩只通體黑色的大狗,一只看上去像杜賓,一只屬于獒犬類。兩只狗的面相都長得兇狠丑陋,看一眼,便讓人身上冷颼颼冒寒氣,有隨時撲殺上來的感覺。 兩只大黑最最厲害的一招,它們往往不聲不響,冷不丁出現(xiàn)在人面前,黑條條的攔住去路,或背后草叢中,聽到兩只狗呼嚕嘩啦一陣激烈的撕咬聲,要么就是不遠處它們發(fā)出沉沉的低鳴,嗚嗚的,發(fā)出警告。 幽靜的一個大院子,一時間周圍空空無人,被這種潛伏橋段來個突襲,豈不要命?那一刻,真的就是魂飛魄散。
似乎發(fā)現(xiàn)一個現(xiàn)象,小狗狗都咋咋呼呼,叫個不停。大狗們輕易不出聲,多以悶騷為主,一旦開口,聲音卻極恐怖,粗聲大嗓,那是狂吼,驚天動地嚇得鬼神都發(fā)抖,那叫一個。
兩只大黑這一悶騷不打緊,害苦了院子里過往行人,常被它們打個措手不及。 那陣子,院子里風聲鶴唳,大家通過險段,一定倍加小心,屏息而行。走過很遠,才敢松弛下來,回頭罵小辮子,罵兩只惡狗,痛快發(fā)泄剛才的恐懼:吃飽了撐的,狗打架,狗上樹,狗嚇人,玩哪一出啊。人摸狗樣,還梳個小辮子,裝文藝。我呸。
有人近期才觀察到,小白竟然是只母狗。怎樣?母狗是要懷孕,生小崽的。算下來,小白已有六七歲,以狗的壽命十四五歲計,小白生命過半,正步入垂垂暮年。 不是吧,院子里游游蕩蕩這么多年,對小白來說,什么都是岔的,無所拘束,任意妄為,自己的事自己做主,自己拍板,居然,沒人看到過小白有懷孕跡象,也就是說,活這么大,小白從沒和一只公狗有染。 哇,徹底悲催了。 比如說它高冷?太扯了。猴急的公狗還管它那些,想想小白的爹媽,是吧。 剩下來就一種可能,沒有公狗看上它。 無論真的是公狗們瞧不上小白,或是公狗主人手中的繩子牽得緊,不給公狗們機會,結果都殘酷到爆,小白不僅是棄狗,它生命里濃墨重彩又添一項,棄婦。
過完年,小辮子和兩只惡狗沒再出現(xiàn),有人松下一口氣,又去撩小白,喊它,腳一跺嚇它,發(fā)現(xiàn)它絲毫不為所動,眼睛放空,眨都不眨一下,尾巴也不搖動。對了,小白的尾巴,好像很久沒見它搖動了。 再寫小白,把它對話里自稱老子的叫法改過來,改口老娘。
2015年3月21日星期六 本帖轉自西祠胡同>胡同口 > 文藝 這里> 后周散人 > 人世百態(tài)之:院子里有惡狗我們養(yǎng)狗的人也很多,奇怪的是,但凡那些高大威猛的,反而性情溫順,從不擾民,倒是那些小不點的,都很兇哦~~~應了“狗仗人勢”那句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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