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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信ID：iwenxuebao 『 文學 點亮生活 』
對于我個人來說，對我影響最大的是薩特。薩特是哲學家、思想家，同時也是作家，長、短篇小說家，雜文家。當然，薩特首先是一位哲學家，他的作品不僅在法國，甚至在整個歐洲以及拉丁美洲都曾盛極一時。我提到薩特，是因為他的文學觀點對我影響巨大，甚至對我們那一代拉美人都影響巨大。 薩特告訴我們什么呢？在他的一本書中——這本書對于當時剛上大學的我來說簡直就是一本《圣經(jīng)》，它就是《什么是文學》，法語書名是《種種境況》第二卷——在這本書中，他說，文學應該負有社會責任；文學不應該脫離對社會和政治的關(guān)懷；文學是一種關(guān)切。我總是記得書中的一句話：話語即行動。通過話語，我們可以對歷史采取行動，影響歷史，在某種程度上引導歷史。我們寫作，絕非為了什么都不說；我們寫作，絕非為了講述馬拉美所說的那種“響亮的空洞”。我們寫作，為的是讓人們意識到他們生活中的問題；為的是激勵他們采取行動，促使他們所面對的問題得以解決；如果我們意識到現(xiàn)實是糟糕的，我們寫作，就是為了讓我們認識到自己有能力改變這種糟糕的現(xiàn)實。 那時，對于我這樣一個南美青年來說，薩特的思想是非常振奮人心的。首先，它讓我感覺到文學并不是沒有意義的?？赡芪覀兩钤谝粋€沒什么人讀書的國家，人們的經(jīng)濟、社會、文化地位存在著巨大差異，但投身寫作并不是背離現(xiàn)實，而是以一種批判的、富有創(chuàng)造性的方式面對現(xiàn)實，因為文學是一種行動的方式。 我認為，我最早的作品，特別是最早的小說作品，受薩特思想的影響很深。那是一些介入現(xiàn)實的小說，涉及社會問題，例如獨裁問題，軍事獨裁問題，以及這種政體對社會生活的各個方面造成的影響。 或許很久以后我們回過頭來看，小說中的思想并沒有完全嵌入到現(xiàn)實之中，但這并不是因為文學對歷史沒有產(chǎn)生影響，絕非如此，而是因為文學對歷史的影響是無法預測的，并不是我們怎樣寫，就一定能在讀者中產(chǎn)生怎樣的反應，不可能像數(shù)學計算一樣。面對同樣的情節(jié)、同樣的描寫，讀者的反應是千差萬別的。但有一點我能肯定，這也是當我還是大學生時我對文學的理解，那就是，文學的確會在生活中留下印記，文學并不是沒有意義的。如果文學是深刻的，如果文學反映了真實的社會問題，如果文學以某種方式展示、表達了人類的生存條件以及人性的豐富，那么這樣的文學就會在生活中留下印記，就會教育人類的情感，激發(fā)人類的想象力，讓讀者面對世界、面對現(xiàn)實時能夠采取一種批判的態(tài)度，特別是讓我們明白，現(xiàn)實是糟糕的。一個國家可能已經(jīng)很發(fā)達，很進步，但永遠不可能好到能完全達到我們所憧憬、所夢想、所盼望、所期待的高度。我相信，我們想象中的那個世界永遠會超過現(xiàn)實的世界。正是我們的那份不安和不滿激發(fā)了我們對世界的批判態(tài)度。批判的態(tài)度是什么？它是變革、改變和進步的動力。 那個時候，我還受到另外一個重要的影響。嚴格意義上說，這個影響更多是文學上，而非哲學上的。那時，美國文學不只在拉丁美洲，甚至在整個世界都影響巨大。那個時代是海明威、福克納、多斯·帕索斯的時代，他們對我們影響深遠。比如，正是他們讓我看到了文學的形式是何等豐富多彩。特別是威廉·福克納。威廉·?？思{是一位美國南部的作家，他所描繪的社會現(xiàn)實同拉丁美洲非常相似。在美國南部，曾經(jīng)同時存在著兩個社會，有時相安無事、有時相互沖突的兩個社會，一個是白人的社會，一個是黑人的社會。到處充斥著歧視和不平等，經(jīng)濟和社會的不平等。同樣，在秘魯和玻利維亞等一些安第斯地區(qū)，也共存著兩個社會，他們之間有時可以交流，有時又劍拔弩張，同樣也存在著巨大的文化、經(jīng)濟、社會的不平等。為了描繪這樣一個南部的世界，一個典型的南方世界，?？思{創(chuàng)造了一種極其豐富的文學技巧和手段，極富原創(chuàng)性，生動多彩。這種文學技巧和語言密切相關(guān)。他的語言豐富多彩，富有韻律，熱情奔放，形成一種文字節(jié)奏，營造出一個獨特的現(xiàn)實、一種巨大的快感、一種豐富的色彩和一種深層的心理描寫。同時，在?？思{的小說中，時間和視角都是精心安排的。故事總是由不同的敘述者講述，你來我往，仿佛不斷交換著見證的權(quán)利。福克納是第一位我閱讀時需要隨時拿著鉛筆和紙的作家，他的作品就像一場結(jié)構(gòu)和敘事盛宴。我不只閱讀并享受他的小說，而且還從中學習小說的敘述技巧。 盡管還有很多作家對我有所影響，但如果讓我選擇兩個對我最為重要的作家，那么我會選擇薩特和?？思{，因為薩特的文學思想對我影響至深，而?？思{則在敘述技巧、復雜而多樣的結(jié)構(gòu)方面堪稱大師，這樣的結(jié)構(gòu)在描繪秘魯現(xiàn)實世界的復雜和多樣時可以發(fā)揮很大的作用。我相信，我最初的作品，也就是最初那些講述統(tǒng)治者的小說，例如我的第一部小說《城市與狗》，還有小說《綠房子》，以及有關(guān)獨裁時期的小說《酒吧長談》，這些作品都非常明顯地受到我所談及的那兩位作家的影響。 我的作品，從上世紀60年代中后期開始，經(jīng)歷了一次很大的轉(zhuǎn)折。我想，因為受到薩特的影響，我曾一直對在文學作品中使用幽默有所保留。我曾認為嚴肅文學不允許微笑，更不允許哈哈大笑，它應該是嚴肅的。薩特，或許大家都知道，也都讀過他的作品，他是一個有個性并且很聰明的人，但他在寫作時，是絕對不受幽默的影響的。在他眾多的作品中——他的作品大概有幾十部之多——沒有一點笑的痕跡，甚至連一個微笑都沒有。于是，我們這些薩特的讀者，就愚蠢地妄下結(jié)論，認為好的文學不應該讓人發(fā)笑。 一直到《酒吧長談》之前，我的所有作品都很嚴肅。我想，這種嚴肅要歸功于薩特的思想。但突然有一天，在我身上發(fā)生了一件有意思的事。我想講一個故事，一心試圖嚴肅地去講這個故事，但卻發(fā)現(xiàn)根本不可能。我發(fā)現(xiàn)，如果我用嚴肅的方式去講這個故事，那么沒人會相信它，大家會覺得它是虛假的、編造的、不真實的。如果想讓這個故事有說服力，如果想讓它說服讀者，那么就需要笑，需要微笑，甚至需要捧腹大笑。 這是一個非常簡單的故事。我去秘魯的熱帶叢林旅行時，發(fā)現(xiàn)軍隊建立了一種系統(tǒng)，勞軍女郎系統(tǒng)。所謂勞軍女郎，就是軍隊帶到邊境軍營或偏遠軍營的一些小姑娘，目的是——我們怎么說才能不太粗俗呢——目的是安撫一下我們那些祖國保衛(wèi)者的焦慮吧。就這樣，他們創(chuàng)建了這種勞軍女郎服務。但這引起了周圍很多村民的反感和嫉恨，因為他們常常眼睜睜地看著這些勞軍女郎進入軍營，而后又離開軍營，可自己卻享受不到這種服務。這個故事吸引我的地方就是，想象一下，軍隊會派一個什么樣的軍官擔任組建勞軍女郎服務系統(tǒng)的工作呢？我在軍校呆過兩年，大概清楚軍隊里面是怎樣一個體系。我很好奇，軍隊會派一個什么樣的軍官呢？他們肯定得找一個軍需官，因為找個游擊隊員或者步兵肯定不是最合適的人選，只有軍需官才更擅長解決這類問題。想必他們找了一個極為正派、極為大公無私的人。這個軍官會遇到怎樣的問題呢？他又會如何組建這個服務體系呢？對這些問題展開思考和想象后，我就構(gòu)思好了這個故事。 就像我剛剛說的，這個故事我開始寫的時候，曾試圖用嚴肅的方式來寫，然后我發(fā)現(xiàn)這是不可能的。之后沒多久，我就發(fā)現(xiàn)了文學中幽默的力量。于是，我就寫下了《潘達雷昂上尉與勞軍女郎》這部小說，這本書也已經(jīng)被翻譯成中文。一本能讓人發(fā)笑的小說是什么樣的呢？它應該是一本幽默的小說，一本充滿幽默感的小說，一本飽含著一種濃墨重彩的幽默的小說，一本我們甚至可以稱之為鬧劇的小說。 這對于我而言，是一次全新的體驗，因為我之前作為作家從未嘗試過幽默，這就好像發(fā)現(xiàn)了一種新的玩具一樣。從此以后，幽默總是出現(xiàn)在我的作品之中。正是從《潘達雷昂上尉與勞軍女郎》的這次創(chuàng)作經(jīng)驗之后，我的文學創(chuàng)作被極大地豐富了，因為其中加入了一個非常富饒的元素，那就是幽默的元素。 在創(chuàng)作《潘達雷昂上尉與勞軍女郎》之后不久，我又寫了另一部小說，那就是《胡利婭姨媽與作家》。在這部小說中，幽默也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除此之外，在這部小說里，文學成了一個核心主題，也就是說，幻想和想象成為了主題。就像我的很多作品一樣，這部小說是基于我的個人經(jīng)歷創(chuàng)作的。上大學時，我曾在利馬的一家廣播電臺當記者。距離我工作的電臺很近的地方有另一家電臺，后者因其廣播劇而聞名。廣播劇就是一種在廣播中播出的小說。在這家電臺，我認識了一位玻利維亞作家，這是我認識的第一位專業(yè)作家。他是這家電臺雇來寫廣播劇的。 所謂廣播劇，一般是一些跌宕起伏的故事，情感夸張，試圖挖掘人類所有可能的激情，特別是恐懼、情感與理智的斗爭等。當時，我很喜歡從我工作的電臺跑到旁邊的電臺去，看演員們錄制一部又一部的廣播系列劇。我特別喜歡和那位廣播劇作家聊天，因為他是一個很古怪、很特別的人。他是一個廣播劇作家——當時的廣播劇簡直就是一個產(chǎn)業(yè)——而且，那個電臺播出的所有廣播劇都是他創(chuàng)作的，他甚至還在所有的廣播劇中擔任演員和導演。他很有天賦，很擅長創(chuàng)作這種錯綜復雜的故事。 然而，在他身上發(fā)生了一件可怕的事。有一天，不同的故事突然在他的頭腦中混淆在一起。電臺是通過聽眾打來的電話得知此事的。聽眾打電話來，說廣播劇中出現(xiàn)了情節(jié)不一致的情況。比如，人物梅賽德斯·阿爾貝婭夫人，是中午十二點的廣播劇中的女主人公，可她又出現(xiàn)在午夜十二點的廣播劇中。人物怎么會從一個故事跳到另一個故事呢？很可能是超負荷的工作，以及想象力的持續(xù)高速運轉(zhuǎn)，致使這位廣播劇的作者搞混了情節(jié)。于是，他度過了一段相當混亂的時期，就像他的廣播劇劇情一樣。在他這段時期的劇作中，全部都是災難故事，火災、海難、集體死亡等等。他試圖從零開始，理清自己錯亂的思想。最后，他不得不放棄寫作，不知所終。但他的故事始終縈繞在我的腦海中，一個作家突然有一天竟被他的人物所吞噬了，他筆下眾多的人物將他淹沒在混亂之中，使他失去了意識，再也無法分辨現(xiàn)實與非現(xiàn)實的界限。 我被一個想法吸引了，我想把他的故事講出來，通過他所講述和寫作的那些故事把他的故事講述出來。我想講的是，這位劇作家由于嚴重用腦過度，將一個個故事混淆在一起，最終導致他也以同樣混亂的方式來看待現(xiàn)實。于是，我開始寫這個故事，開始想象這位頭腦出現(xiàn)危機的廣播劇作家所講的一系列故事。但突然有一天，我害怕了，因為我覺得這一切越來越像一個智力游戲，一個脫離了現(xiàn)實的智力游戲。要知道，我是偏愛現(xiàn)實主義的。有一些作家，他們喜歡寫非現(xiàn)實，例如有人喜歡寫幻想或者想象出來的故事，與客觀現(xiàn)實格格不入；但也有一些作家，我就是其中之一，迫切希望我們所寫的故事是對現(xiàn)實的模仿。盡管我們都是在虛構(gòu)現(xiàn)實，但一些人是對客觀現(xiàn)實進行模仿，而另一些人則更偏愛主觀現(xiàn)實。這部小說，我從這位廣播劇作家的混亂故事寫起，寫著寫著，我突然發(fā)現(xiàn)，它脫離了現(xiàn)實，越來越像一個純粹想象出來的故事，一個任憑想象力發(fā)揮的游戲。于是，為了讓這個故事與現(xiàn)實掛上鉤，我想出了一個辦法，就是在一個個廣播劇故事之間穿插一些我個人的親身經(jīng)歷，穿插一個真實的故事，一個關(guān)于我自己的故事。這個故事就是我的第一次婚姻。我很年輕時，就結(jié)了一次婚。我的第一次婚姻極富戲劇性，就像我當時正在寫的那個廣播劇作家的故事一樣。于是我對自己說，我要把這個真實的、客觀的故事插入到那些不真實的廣播劇故事之中，讓它就像一只拋到陸地上的錨一樣，至少給現(xiàn)實留下一席之地。 這對我來說，是一次非常有意思的經(jīng)歷，因為從中我學到一件之前我從不知曉的事，那就是，小說這種文學體裁并不是用來講“真實”的，而是用來講“謊言”的。那些你放入小說中的故事，盡管是你的親身經(jīng)歷，最后都變成了謊言，變成了一些在一定程度上自由自在、擺脫了現(xiàn)實束縛的故事。我想絕對客觀地講故事，但我發(fā)現(xiàn)這樣會與上下文格格不入，我發(fā)現(xiàn)自己必須做出讓步，對故事進行修改。這種修改會將原本我想堅持現(xiàn)實主義的故事慢慢推向非現(xiàn)實。但與此同時，小說中那位主人公所創(chuàng)作的那些非現(xiàn)實的、錯綜復雜的故事卻被沾染了現(xiàn)實的氣息。因此，《胡利婭姨媽與作家》這部作品實際上是我的創(chuàng)作初衷半途而廢的結(jié)果。但它對我的啟發(fā)巨大，因為它向我展示了現(xiàn)實主義在文學中的局限性。文學永遠也不可能僅僅表達單純的、真正的、客觀的現(xiàn)實。它是一種現(xiàn)實的形式，它可以極大地豐富我們對現(xiàn)實的理解，但它不是客觀現(xiàn)實的移植，不是紀錄片。這次經(jīng)驗開闊了我的文學視野，并使我對文學的看法變得更為敏銳。 在此之前，我從未想過要寫一篇關(guān)于我的文學觀點，我對小說、虛構(gòu)以及現(xiàn)實與虛構(gòu)關(guān)系之看法的文章，但隨著我寫的小說越來越多——當然，這里我只說了小說，但其實也應該提到戲劇，戲劇一直是我所鐘愛的，甚至我年輕時的第一部相對嚴肅的作品都不是小說，而是戲劇——隨著我創(chuàng)作的小說和戲劇越來越多——盡管這是兩種不同的文學體裁，但它們所包含的虛構(gòu)成分以及它們同現(xiàn)實的關(guān)系都是十分相近的——我開始從我個人的經(jīng)驗，從我的閱讀體驗出發(fā)，撰寫一些文學評論。一直以來，在我的創(chuàng)作過程中，始終存在著一點疑慮。閱讀一本好書，當然會讓我們感到愉悅和享受，并且會極大地豐富我們的生活，因為它能讓我們體驗到除非在書中否則自己永遠不可能體驗到的經(jīng)歷。在這個意義上，文學的作用無可非議。但除了這種個人體驗，除了閱讀給我們帶來的這種愉悅和享受，文學又以什么樣的形式作用于我們的生活？文學對于我們的存在留下了什么樣的痕跡？有沒有什么東西能夠被稱為文學特有的產(chǎn)物？如今，文學是否會被其他對人類有著同樣益處的愉悅方式或活動所替代？我堅信，有一系列的理由可以證明文學作出了一種貢獻，這種貢獻是其他活動或精神工作無法替代的。 文學的貢獻或許首先就在于語言。我想，沒有什么能像文學，能像優(yōu)秀的文學作品這樣讓我們?nèi)绱肆私夂驼莆兆约旱恼Z言。文學讓我們認識到我們語言的豐富性，讓我們認識到有那么多種可能的方式可以表達我們的思想，可以表達出思想中的細微差別，可以通過加入所有我們認為必要的細節(jié)，表達出我們想要準確、精確地表達的東西。在此方面，沒有什么能取代文學，沒有哪一本教科書或哪一種實踐經(jīng)驗能夠和文學相比，能夠和好書佳作中所蘊含的那種對語言的無限認知和智慧相比。能否正確、細膩、豐富地表達自己關(guān)乎表達之前的活動，即思考。掌握一種語言意味著掌握思考的能力，意味著可以運用更加豐富、多樣、包含著更多細微差別和不同的形式進行思考。我想，在這個意義上，文學為人類的交流作出了貢獻。通過文學，我們得以更好地交流。不只對于講同種語言的人，對于講不同語言、有著不同文化傳統(tǒng)的人來說，文學也是一座不同尋常的橋梁。它將不同的文化緊密相連，它告訴我們，在不同的文化、信仰和語言之間，共性永遠比差異更為重要。對于一個西班牙語讀者來說，閱讀托爾斯泰和陀思妥耶夫斯基，意味著進入了一個全新的世界，一個復雜的世界，一個俄羅斯的世界。在這個世界中，人們的心理、信仰和行為方式，在表面上看來與我們的心理、信仰和行為方式大相徑庭，但其實卻并未打破文學所揭示出的人類的共同宿命。（原作者：馬里奧.巴爾加斯.略薩 楊玲 譯）另一方面，在我們這個以專業(yè)化為特征的時代，知識的豐富使得各個領域的專業(yè)化不可避免。這種專業(yè)化令人與人之間越來越無法交流，越來越孤立于自己所特有的知識領域，使人與人之間的距離越來越遠，甚至無法溝通。文學作為社會活動之一，不斷打破這種專業(yè)化造成的隔離，不斷展現(xiàn)不同人之間的共性以及共通之處。 此外，我認為，還有一個更為重要的因素讓我們相信文學在當代教育中是首要的，那就是批判的精神。在歷史的長河中，有一個事實絕非偶然，那就是所有企圖從搖籃到墳墓完全控制住個人生活的政權(quán)都不信任文學，都建立審查制度來控制文學。很多極為不同的政體，只要是以集權(quán)為目的或是有集權(quán)傾向的，都會發(fā)現(xiàn)文學威脅到他們的目標。他們沒看錯，他們的確有道理，因為文學帶來的是對現(xiàn)存事物的不認同和批判，不只在政治層面，也包括其他更廣泛的一些層面。讀完一部偉大的文學作品后，我們一定會反觀自身，一定會想，比起那個我們通過幻想和文字建立的美好世界，眼前這個世界是多么可憐，我們的現(xiàn)實是多么可悲！那些文學作品吸引著我們，充實著我們，將我們從自己那小小的世界中解放出來，讓我們進入一片廣闊的天地，讓我們感受高尚，經(jīng)歷冒險，體驗激情，一如那些偉大的作品所描繪的那樣。我想，文學所帶給我們的對于現(xiàn)實世界的不安和憂慮，正是一種批判的精神，正是這種批判精神能夠萌生改變、變革和改善的意愿，而正是這種變革的意愿推動著人類的進步，讓人類從山洞中走出來，不斷發(fā)展，進步，完善，直至今天這個奇妙的世界。在這個世界里，很多奇跡已經(jīng)不再是奇跡，不再是我們?nèi)肆Σ荒芗暗氖?。我們那個年代，很多事是無法想象的，比如登上其他星球，比如對物質(zhì)材料的完全控制，以及那些曾經(jīng)只有科幻文學中才會有的新科技等。但與此同時，我們也看到另外一面，仿佛歷史從未改變過，我們看到可怕的災害，駭人的戰(zhàn)爭，種族滅絕，以及一系列由于狂熱和互不相容造成的，完全可以避免的悲劇。因此，我們面前的是一個復雜的、一分為二的世界，一面是飛速的發(fā)展，另一面卻是頑固地抓住一些給人造成無盡痛苦和傷害的傳統(tǒng)不放。因此，在這樣一個世界里，閱讀優(yōu)秀的文學作品并不是浪費時間，并不是自私地獨自享受個人時間，而是為自己裝備一份情感、一份批判的精神、一份想象，這些都將很有效地幫助我們抵御世界中存在的傷害和殘暴。 （楊玲/譯） （節(jié)選自馬里奧·略薩于2011年6月在中國社科院所作的演講） 主界面已更新 點擊【近期精選】或專題特稿查看本報往期精彩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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