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中學(xué)時我很想早戀，因為我覺得放學(xué)時騎車載著女生回家很酷。那時隔壁班有一個女生，清爽的短發(fā)，不像其他人梳馬尾。我覺得她這樣很酷，我覺得我自己也很酷。兩個很酷的人是應(yīng)該在一起的吧？

那時沒有膽子表白，課間的時候，我會在小賣部等她出現(xiàn)。她買巧克力雪糕，我也買。她買可樂，我也買。她買話梅，我也買。每次我們一起付錢時我都在想，你看我們這么默契，你信緣分嗎？每次看她回教學(xué)樓我又會想，難道非要我跟你一起進女廁所了你才會注意到我嗎？

那時的喜歡很單純。我甚至還不知道她的名字，但我能在課間操的時候，從全校上千人中找到她的身影。有次看得出神，忘記了做操，被校長拉到了主席臺上受罰。

校長：你做一下伸展運動。我跳躍。校長：你做一下跳躍運動。我伸展。校長：下午叫你家長來一趟。

因為這事，爸狠揍了我一頓。但我還是很開心，因為我在主席臺上時，看見她對我笑。

初中最后一年，我決定追她。惡補了幾部偶像劇后，打算送給她一束薰衣草。我問我的朋友小馬：你知道哪里有薰衣草嗎？

小馬：磊哥，啥是薰衣草？我：就是紫色的小花。小馬：磊哥，我知道，我?guī)湍愀愣ā?/span>

第二天。我：小馬你瞎嗎？這是啥？！小馬：磊哥，這不是紫色的嗎？！我：……

我托人把這束牽牛花交給了她。同時還有一張小紙條：牽?；ǖ幕ㄕZ是牛郎的愛。

我忐忑了一下午，傍晚收到了一張小紙條：Getaway。

我不解了好幾天，直到有一天跟我的同學(xué)小田探討。

小田：磊子，牛郎不是好詞！我：……小田：你應(yīng)該先把她約出來，找一個天臺，最好那天還有流星雨，然后你……

那天我對未來產(chǎn)生了深深的擔(dān)憂，為什么他們都這么早熟？是我發(fā)育不良嗎？！

2

小田的計劃被我否定了。我想，女生一定都喜歡有恒心的人。于是我打算送她一本日記。最好每一天都跟她有關(guān)，她看了一定會被感動吧！可是我從來沒寫過日記，于是那幾天都在加班加點。

2月1日：今天我很想你。此處省略三百字。2月2日：今天我很想你。此處省略三百字?！?/span>2月30日：今天我很想你。此處省略四百字。

一個月的日記終于寫完，我托人給她送過去，忐忑了一下午，傍晚卻沒有收到小紙條。我想她一定拿著日記在班里痛哭流涕吧，我再等等。

我忐忑了一晚上，第二天終于收到了小紙條：2月是沒有30號的！Fool！

4月初，學(xué)校組織去球館看籃球賽。她也去。學(xué)校離球館很遠，大家都要騎自行車。

我很開心，幻想了無數(shù)次載著她緩緩騎上體育館門前最陡的那個上坡。我很開心，幻想她心疼地對我說我下來吧，坡太陡了，我說沒事沒事。

放學(xué)后我的幻想破滅了，因為她自己騎了車。上坡的時候比我騎得都快。

又一次看比賽之前，我去找小馬商量。我：小馬我怎么辦啊？小馬：磊哥要不你不騎車試試？萬一她會載你呢？我：……

小馬的話點醒了我，傍晚我用圖釘扎了她的自行車胎。

我一邊緊張一邊想，磊子啊磊子，你這不是惡毒，是為愛勇敢啊。我想，磊子啊磊子，你不應(yīng)該這么做啊，萬一她坐了別人的車呢？我想，磊子啊磊子，不然你看看能不能把車胎補上吧。

我突然看見她站在幾米外。

那晚我如愿以償，她終于坐上了我自行車的后座。那晚我悲傷逆流成河，載她的不是我。

我推著她的車走了幾條街才找到補胎的地方，幸福壞了。我終于跟她認識了，不管因為什么。

3

她叫孫曉，其實我早就知道。但從她嘴里聽見她說自己的名字，感覺就是不一樣！

那時候我的耳朵有雷達，無論多么嘈雜的干擾我都能聽見孫曉的名字。那時候我的腦袋有外掛，無論多么難寫的作文我都能得高分。因為那樣我會去孫曉他們班朗讀自己的范文。

中考前，學(xué)校里都在流行寫同學(xué)錄。我買了一本，把里面看起來最漂亮的那一頁留給她。我忐忑了一下午，紙上只有幾個字：牛郎再見?。∧峭砦沂吡?，我不想再見啊。

那個暑假我很失落，再也不會在學(xué)校里見到孫曉了。

那年8月，新聞上說有一場很大的流星雨。我腦子里回響的全是當(dāng)初小田的話。

我家樓頂上就有一個很寬闊的天臺，以前常常跟小馬上去數(shù)經(jīng)過的飛機。那天我自己一個人去數(shù)，超過十架就打電話約孫曉看流星雨吧。

一架，嗖；兩架，嗖……八架，九架。半小時、兩個小時……我：不管了！嗖！嗖！

孫曉同意了，我差點樂抽。當(dāng)晚我提前一個小時就上了天臺，把帶上來的兩個小板凳擺了又擺。近一點，孫曉會不高興吧。遠一點，可是離她太遠了啊。

夏季的蚊子非常猖狂，我身上被叮了一個又一個的包。然后，孫曉來了。

我：你冷不冷？我緊張得腿有些抖。

我：你困不困？我用手扶住腿，可還是抖。

孫曉：你怎么哆哆嗦嗦的？

我：啊！沒事，被蚊子叮的。我蒼白地狡辯。

孫曉：哦，穿多了，我還以為會冷呢。孫曉把外套脫了。

我連心都抖了。

我：孫曉，我喜歡你，你喜歡我嗎？孫曉：fool！

我：孫曉，上高中后我們就見不到了。孫曉：fool！

我：孫曉，你會記住我嗎？我會記住你的！孫曉：牛郎。

那晚除了蚊子什么也沒等來。我們兩個人都很失望。我更加失望，因為跟孫曉什么都沒發(fā)生。

后來我給孫曉家打電話，都是她爸接的。每次孫曉都不在。我留了口信，她卻一次都沒打回來過。我想她一定是對我很失望吧。

高中三年我都沒再見到孫曉，有幾次我跑到她的學(xué)校門口等她，卻再也沒了從人流中一眼看到她身影的能力。有晚我夢見了她，卻發(fā)現(xiàn)夢里她的臉都是模糊的。醒來我很失落，遺忘比我想象的來得要快。

4

按部就班地上了大學(xué)，畢業(yè)，工作。就連流星雨都按部就班地來了，卻一點沒我想象中的好看。

2012年，我去杭州做廣告提案，很意外地碰見了孫曉。在高鐵站，她從人流中認出我，我們跑到西湖邊的咖啡館敘舊。

我說：我們真的好多年沒見了！孫曉說：是呀，牛郎。孫曉不再酷了，語氣溫溫軟軟的。

我說：這幾年你都在干嗎？我其實想問為什么她后來再也不肯聯(lián)系我。孫曉說：讀書唄。

我說：真沒想到你能認出我。

孫曉看著我笑。我卻看著她想哭，不為別的，我覺得時間帶走了太多東西。

孫曉定居在杭州，我每次來出差，都會聚一下。有一年圣誕節(jié)，我們約了幾個朋友去酒吧，初中同學(xué)小田也在。小田喝醉了，不停地爆我初中的糗事，大家哈哈大笑。我也醉了，死活要再表演廣播體操給他們看。大家哈哈大笑，孫曉卻哭了。

那晚我送孫曉回去，我們沿著西湖邊走，風(fēng)很快把我吹得酒醒了。我看著孫曉的背影，總覺得這條路像以前的學(xué)校樓道那么短。不要走到頭啊，我默默地想。

在她家樓下，我倆站了很久。

我：你冷不冷？杭州剛下過雪，孫曉穿得有點少。

我：你困不困？孫曉明天還要上班。

孫曉：怎么今天跟看流星雨那晚好像。

我：是啊，只是沒有蚊子了。

孫曉：那晚其實挺冷的，但我想，我比較招蚊子，我脫了外套蚊子就不會再叮你了吧。我：……

孫曉：我爸以為你是我的男朋友，不允許我見你。我家好變態(tài)。我：……

孫曉：后來你看見過流星雨嗎？我每次都會等，但是一點都不好看。我：……

孫曉：555555呼叫牛郎呼叫牛郎55555，那時我是織女呀5555555555。

孫曉吐臟了自己的雪地靴，我眼淚跟著掉了一地。

人們都說，最大的幸福莫過于自己喜歡的人正喜歡著自己；人們還說，最重要的不是是否一起看過美景，而是兩個人在一起；人們又說，青春就是要毫無顧忌地狂奔向你，又錯過你。人們卻沒有說，如何在什么都抓不住的年紀(jì)，抓住你。

愛情究竟是什么樣子的？我至今還不完全清楚?？晌沂鶜q那年，也許曾經(jīng)見過它。

那些曾閃耀在我們夜空的人，才是最美的流星。我想起在主席臺上看見孫曉的臉。我想大聲喊：我是fool！可是我喜歡你。■

（《青年文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