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其實對草間彌生的作品無感,或許我有輕微的密集恐懼癥,所以彥彥約我去看的時候,我果斷拒絕了。他的語氣稍顯無辜,說道:“無論如何,你得陪我一個下午,真的,難過死了,要是你不樂意去,我們可以去外白渡邊上喝啤酒。”我們當然可以去外白渡邊上喝酒,但是為什么一定要為了難過而去呢,我說:“你又怎么了?沒有聽說你戀愛啊,怎么一副失戀過后要死不活的樣子?!睆┱f:“比失戀更可怕的事,你來了就知道了?!?/p> 最終我們沒有去外白渡喝酒,是因為我覺得那樣天氣好的下午,不應該跑去那么人來人往的地方做這種裝逼的事,既然心情不好,得找一個私密的地方。我讓彥彥坐地鐵到了鎮(zhèn)坪路附近,那里有一家我經常去的臺球室。 運氣很好,一桿進了仨,彥彥卻連球都碰不到,“你到底怎么了?從一開始到現(xiàn)在都不說話,一直拿著球桿出氣?!睆┦莻€文藝的美男子,或許是沒有如他愿,跑到了這么偏的地方玩臺球,所以還堵著氣。 他看了我一眼,“算了算了,不打了,想想就心煩?!闭f罷便收了臺球桿。 “那你說啊。” “說了你也不明白?!?/p> “你不說我更不明白?!?/p> “周,我問你個事兒,你說會不會有一天,我們倆突然就鬧掰了,然后老死不相往來?!?/p> “沒準兒?!?/p> “為什么???我們認識這么多年了,這種比基情更堅定的感情,既沒有小三,又沒有劈腿,為啥會突然就鬧掰了呢?” “可能是人出了問題。” 彥彥說得倒沒有錯,細細算來,我們認識也有六七年了,從大學同學到工作,時間并不短,或許不能說完全看透對方,但也基本上了解了彼此的脾性,清楚這樣的人是不是可以納入自己的朋友圈中,也明白今后會不會繼續(xù)參與彼此的人生。在我看來,如果有一天我們友盡,我想,只能是人出了問題。好比我們變了,變得自私自利,變得不再愿意去包容對方,或者病了,死了,或者被迫消失在彼此的世界里,除此之外,我想不到別的理由。 彥彥拉著我擠進一家星巴克,在靠窗的地方找了個位置,“我跟你說,就在昨天,我一個非常要好的朋友突然不理我了,電話不接,信息不回,整個人完全消失了一樣,但實際上,我知道她在,不管我再怎么聯(lián)系她,她都不回應我,但是朋友圈也好,空間狀態(tài)也好,微博什么的都照常更新,可是就是拒絕和我說話?!?/p> “你是惹到她了嗎?” “沒有啊,如果真的是發(fā)生了矛盾也還好,至少明白問題出在哪里,但是最頭痛就是根本找不到頭緒,問題卻攤在面前?!?/p> “那到底是哪里出了問題?你有沒有回頭想想,你們最后一次聯(lián)系是什么時候?” “上周吧,我記得我和她說我的畫可能周末要在美術館展出,讓她抽空來看一下,僅此而已?!?/p> “不過說來說去,這個她到底是誰?。俊?/p> “額,田小靜?!?/p> “你不會是喜歡上她了吧?!?/p> “說實話,喜歡真的算不上,但是怎么說來,也是已經相識一兩年的朋友了,她有男友,你也知道,所以我根本沒有往那方面想過,至于她對我,也看不出什么動心的樣子,有時候獨處,可以隨意講很多事情,甚至比和你在一起的時候還要輕松,就是這樣的存在,久而久之有一種說不出口的依賴,且不說我是不是真的得罪到她,要結束這一段友誼,關鍵是即使殺頭,我也想自己到底犯了什么罪啊?!?/p> 那天夜里,我給小靜發(fā)了一條信息,我不希望她把我當成彥彥的說客,所以沒有直接詢問下午討論的問題,我問她:“是不是最近心情不好?”小靜很快就回復了我:“心情挺好的,倒是彥彥心情不好吧?!币徽Z中的,我也就直言不諱了,“他惹到你了?”手機一直顯示對方正在輸入,但是十分鐘過去了,小靜也沒有發(fā)過來一條信息,最后小靜說:“三言兩語也說不清楚,不如明天約到中山公園吧,你請我吃飯,不過,不準帶他來。” 小靜點餐很隨意,沒有特別喜歡的食物,我看著她,微微笑道:“到底怎么了?” “沒怎么,只是覺得我和他應該不能做朋友?!?/p> “怎么說呢,之前不是挺好的嗎?” “或許是吧,不過我想那或許只是錯覺。”小靜點的餐很快就上來了,“就好像你每次作弊考了一百分一樣,其實肚子里一點東西都沒有?!?/p> “我不太懂?!?/p> “周,我問你哦,你有沒有遇到過這樣的情景,手機也好,其他通訊工具也好,總之翻開聯(lián)系目錄會發(fā)現(xiàn)那些名字遠比你記憶中的多,甚至有一天你會發(fā)現(xiàn)上面還有一兩個你根本不記得的名字,也可能有重復的名字讓你根本不知道誰是誰。有一天,我有一件要緊事,應該是特別緊要的事情,我記得當時我忙壞了,領導要我找一個策劃文案的人,我仔細想了想,我的朋友中確實有認識的,Shary就是4A公司的主管,但是,當我點開她名字的時候,我才發(fā)現(xiàn),我手機里有她四個號碼,而我根本不知道她在用哪一個,當我一個個打過去,最終被告知,機主早就換掉了,那樣的尷尬局面我至今還記得。”她頓了頓,說,“你懂嗎?” “似乎懂了那么一點。” “我有過一個好朋友,不管對方是否把我當做她的好朋友,但至少我自己是這么認為的,念書的時候,我們總是牽著手上廁所,有什么話也會和對方說,甚至我覺得形影不離都不能完全形容我們當時的狀態(tài),但是后來,怎么說呢,大學之后,我們就這樣失去了聯(lián)系,甚至她的QQ頭像在我的列表里再也沒有亮起過,但是我卻一直看著她更新她的狀態(tài),所以說,其實她一直都隱著身,只是我們真的沒有再說過話。有一天,她突然和我說話了,她說她要結婚了,想給我寄請柬,原本是件開心的事情,但是,一時間,我卻回應她說我可能沒時間去,我不知道為什么當時我會這么說,那一刻我覺得,我們完了。” “哦,不過我不太懂,這和彥彥有什么關系?!?/p> “彥彥喜歡和我在一起,很多時候都會把他畫的圖給我看,每次有新的靈感,也會立馬和我分享,他會說:‘你幫我看看,我這里是不是不該用冷色調。’又或者說:‘這幅畫我可是花了一晚上時間想出來的’,我除了表揚贊賞偶爾提提意見,陪他逛無聊的畫廊外,真的沒有別的事可以做。有一天,我仔細去想,才發(fā)現(xiàn),原來除了他需要我的時候,大部分時間他都不會和我說別的話,但凡手機響起來,或者信息跑進來,他只會讓我看他想要我看的東西,遇到節(jié)日也好生日也好,發(fā)祝福的人永遠是我。我想朋友之間不應該是這樣的?;蛟S我應該無條件地鼓勵他支持他,但是,我并不是他的崇拜者?!?/p> 小靜有些動容,她喝了一口茶,調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緒,“就和我那個朋友一樣,以前我也總是覺得我們的關系很好,好到世界上再也找不到人來替代她了,但是不對,仔細想想,其實我們根本沒有和對方一起經歷太多的事,只是那時候彼此都沒有別的朋友,聊到相同的話題,她喜歡看書,我也喜歡,于是我們經常交換各自的書來看,聊的也都是書上的內容,而關乎生活的,一概沒有。這樣的友誼是很危險的。” 我們沉默了一會兒,我問她還要不要點什么喝的,她說,就檸檬茶好了。說到這里,她又笑著補充了一句,彥彥總是請別人和咖啡的,從來不會請喝茶。 “那么,我覺得你應該和彥彥說清楚,至少讓他知道問題所在……” “可是,我沒有辦法說啊……怎么講呢,原本就是朋友的關系,卻突然被我用這樣的理論質疑,會讓彥彥覺得我想法有問題,當然,包括在和你說這件事之前,我也做好了被當做‘作女’的準備,或者說你其實也不能完全理解我的內心想法,但是我知道,一旦我把真相說出來的時候,就立馬會被對方當作神經病一樣看待,包括彥彥,也多半會說出‘我沒有這么自私’的話來反駁,后來想想,不如索性讓彼此冷靜一下,看看橫亙在兩個人之間的是不是真的只有‘需要’這種關系而已?!?/p> 與小靜預想的恰恰相反,我并沒有什么理由可以反駁她,就如她所說的,我的手機里也有上百個電話,但是平日我基本上不會跟任何一個人聯(lián)系,即使過年過節(jié),也會篩選出一部分,給想要聯(lián)系的人發(fā)信息,那些躺在手機里的名字,可能四五年都不會在我的生活圈子里出現(xiàn),但,往往也有小靜所說的尷尬局面,突然意識到某個人在某個事件中是可用的,才問候一下對方,最近在干嘛,或者干脆單刀直入,最后只會惹來對方的敷衍。有時候也會反過來,明明已經長久不聯(lián)系,卻突然來搭訕兩句,不是借錢,就是要結婚了。 而這樣的朋友,真的還能算朋友嗎,可為什么平日基本連問候也不會有一個呢,如果不是朋友,為什么又要把對方的名字保留在自己的身邊呢? 這個問題其實我不是第一次考慮,每當我打開社交軟件,看著列表中密密麻麻的名字,也單單只是看看他們而已,黑色的,彩色的,曾經隱身的,到現(xiàn)在在線的,你會發(fā)現(xiàn),我根本不知道該點開誰,問候一聲好。如果仔細去看,發(fā)現(xiàn)那些你曾經看重的人,你們之間的聊天記錄,一開始那么多有趣的對話,慢慢變得寥若晨星,到最后好像只剩下零星的表情了。 和朋友的問候,往往并不是真的要等到需要對方的時候才有一句話,更多的時候,可能他需要的,是得知你也在關注他而擁有的一種踏實的存在感。年初的時候,我清理掉了QQ上那些五六年也沒有和我說過話的人,到最后,我才發(fā)現(xiàn),原來我留下來的不到五十個人,曾經臃腫的列表一下子好像輕松了起來。 回家的時候,小靜和我坐在地鐵上,她看著那些站著拉吊環(huán)的人,說:“你絕對想不到,他們中的人可能某一天會闖進你的生活,但是,你更想不到的是,他們或許很快又消失在了你的生活中,因為有時候一句hi可以打開一個交往的缺口,但是下一個hi可能就是你們友誼結束的問候?!?/p> 地鐵轟隆轟隆作響,我看見彥彥的信息不斷闖進小靜的手機里,但小靜只是淡然地解鎖手機,看著那些重復不斷的詢問,再次陷入沉思之中。 (版權聲明:文章為周宏翔本人原創(chuàng)。歡迎分享至朋友圈,若商用轉載請事先聯(lián)系,否則將追究法律責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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