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本帖最后由 梓煜 于 2013-6-25 18:30 編輯 按,這是從前一個跟貼的擴充 理論與流派黃山谷的詩歌與他的書法一樣,情緒都較為安閑??墒莾烧叨甲屓丝磥聿话鍦芑钴S。我想一個原因在于,他的詩與書都相當講究筆法的變化,筆法的多變,把情緒本來可能帶來的沉悶抵消了。這樣讀者讀時,便不至于哈欠連天。這是個好本事。知書者看看他草書太白舊游詩,就知道他擺弄筆法多在行了。 他的追隨者,好像沒有學(xué)到這個本事。不過這也怪不得,從來宗師的學(xué)生,都是這樣的:學(xué)不到宗師的長處,反把宗師的短處夸張地表露出來了。 任何一種長處都天生附帶著短處,長處實際便是短處,好比紙的正面反面揭不開。一種詩法用之得當,便見其長,用之不當,便曝其短。宗師出于情緒心性、風(fēng)格傾向的推逼,會形成他特別的詩法;當然,這只是大致的,并非首首都如法泡制,也并非時時都堅持得特別死硬。那個詩法受他自己把握,而不是由詩法來把持他。他甚至未必理性地認識到自己的詩法,進而刻意地遵守自己訂下的教條。宗師特別的詩法來源于他特別的心性偏向,跟他自己很合拍,像是從自己肉里長出來的;即便是個瘤子,也跟身體血脈相通、痛癢相共。他的詩法是活的、有生命力的,跟他這個人、他的詩打成一片,成個有機的整體。這樣,詩法的特別偏向,正好成為傳達心性特征、造就詩境特色的長處。詩法暗含的弱點不易暴露。同時他才情很好,識力也足,他也可能有意識地控制自己詩法的弱點。 到了學(xué)徒呢,沒那才情、識力,也不知弱點所在,照葫蘆畫瓢抄詩法,而且堅持得不近情理。學(xué)生自己的心性未必近于宗師,詩法可以成就的詩境,未必跟他這個人合拍;一個人干他不合適的活兒,免不掉別扭、不自在。好比說,別人磨銅成了鏡子,他就成天躲在家里磨磚頭,而且時時跑去調(diào)研一下,把別人磨的手法、姿勢學(xué)個十足。他到市場上去賣自己那塊薄磚頭,宣稱是某某磨鏡大師的真?zhèn)?,不把大師和他的手藝一起搞得臭名遠揚,那才怪了。對學(xué)生說來,詩法不是從自己身上長出來的,而是從外邊強加的。孫猴子自家長的眼睛很好使,一出生就把玉帝老兒嚇了一跳;觀音菩薩加給他的緊箍咒,便極不受用。拼命去學(xué)來的詩法,實際就是寫作的緊箍咒,活活把個潑皮猴兒整成了乖乖寶貝,整得他滿地打滾。學(xué)生一旦迷信起別人的詩法,便給詩法控制,他要按詩法來寫作,而不是借詩作來寫自己的心性,他要把詩歌寫得像某個藍本,而不是把心性滲透進詩歌。他不會為了自己特別的心性而逼出自己特別的詩法,只會拿別人的詩法來閹割自己的心性??傊?,就像孫猴子不拿自己長的火眼金睛來觀察體驗自己,而要拿別人的緊箍咒來鎖住自己的腦子。在宗師那里,詩法是自然的、內(nèi)在的、與人血肉相連的。到了學(xué)生那里,詩法是規(guī)定的、外來的、跟人獨立而且強迫于人的。詩法由有機體內(nèi)的一個被規(guī)定的側(cè)面,上升為規(guī)定有機體的根本之物。從前是人長出了個瘤子,現(xiàn)在是人拼命要把自己長成一個瘤子。學(xué)生也缺乏對詩法冷靜的觀察、適當?shù)木?,結(jié)果詩法通過作者、把持作者、無顧忌地顯示它所有的可能性,把自己的弱點連鍋端出來。 學(xué)生理論上該是老師的維護者,事實上呢,成了老師的敗壞者,他本該是老師的信徒,不想做了老師的敵人。錢鍾書批評說:學(xué)生向宗師拜倒有二義,一義是向之拜倒,二久是拜之使倒。向宗師拜倒,同時也就將宗師拜倒。西江派是個例子。正像學(xué)生初愛上宗師的詩法一樣,孫猴子初戴緊箍咒,也只以為是個好家伙,高興得不得了。成佛之后,他頭一件就要唐僧“念個松箍兒咒,脫下來,打個粉碎,切莫叫那甚么菩薩再去捉弄他人?!笨磥砟切W(xué)生自始至終沒有這猴頭的覺悟,所以后代的詩派搞得越發(fā)熱火朝天。 龔自珍講:但開風(fēng)氣不為師。這對古代的宗派是個極有力的警醒。我的看法還要保守一些,風(fēng)氣也是不可開的。生前不可開風(fēng)氣,不然死后定成師。黃山谷生前未必有搞宗派的欲望。他那人的個性相當寬厚、寬容,東坡詩法與他大異,而他對東坡推崇之至,雖說也談到東坡的弱點。古代士大夫都想在功業(yè)上搞出點名堂,黃山谷連這個意識都不很強,我估計他無意于立個流派來名流千古。親友弟子輩受他影響的不少,在北宋末頗成氣候。但是,很難講他有意糾集一幫人來實踐一個理論,他雖然開了風(fēng)氣,并未自樹宗師。呂本中做《江西詩社宗派圖》,當在南北宋之交,那時黃氏早已死掉。[南宋立于1127年,黃氏故于1105年,故時呂本中才21歲。]方回排一祖三宗時,更遠在元朝??墒屈S死后,西江派要把他拉出來做祖師爺,他也管不著了,喊冤都沒地兒喊的。所以人不能開風(fēng)氣,否則入土為安都做不到,有人會掘墓盜尸,把你那幅骷髏掛到旗幟上。 后代研究者觀察從前的詩史,發(fā)現(xiàn)有些作者風(fēng)格相近,于是把他們歸為一個流派,以便了解詩歌運動的軌跡。流派因而是追認的。尋流派也是研究者的本份,非如此他不能理清脈絡(luò)、編出地圖、簡化那無數(shù)零碎的作品與事件。同樣,研究者也需要理論,他得判斷何種詩是好的,何種傾向是值得提倡的,具有何種特征的詩歌觀念是有生命力的。否則他就什么也沒有研究。研究過程,也自發(fā)地催生他的理論。理論、流派對研究者是必需的,而且有益有用的。對寫作者,就滿不是這回事兒了。這好比一把刀,醫(yī)生拿著與罪犯拿著,效果大不相同,前者拿它救人,后者拿它殺人,最好的結(jié)果也無非自殺。刀在罪犯手里,當然也是有用的,但是并非有益的,它的有用,正在于它的有害。 有人把理論分為兩類,一類只講枝節(jié)的文字、修辭技術(shù),名為寫作理論。另一類文學(xué)理論,則關(guān)系大體、宗旨。我前邊所謂“理論”,便指第二類。它得提出好作品的標準,它也提倡一種風(fēng)格傾向,甚至它指定寫作的手法,進而染指情緒的傳達偏向,最終要求控制作者的心性類型。最末的那點,實際邏輯上是免不掉的。因為在自然、自在的寫作里,風(fēng)格也罷、情緒也罷,它們的區(qū)別,都源于心性心靈的區(qū)別,源于感受性的區(qū)別。是什么樣的人,便寫什么樣的東西。一旦規(guī)定起風(fēng)格詩法,勢必也得規(guī)定心靈。懸起一個最高境界,同時也就推舉了一種心靈狀態(tài),因為詩境是心境的流露。比如古代儒家的詩教,講究“怨而不怒、哀而不傷、溫柔敦厚,”我們便辨不清這些話指的是詩風(fēng)還是心態(tài);實際上它是兼指的,要詩風(fēng)如此,也就必得心態(tài)如此。理論天生是極權(quán)性質(zhì)的東西,它不但在詩的寫作內(nèi)部劃個小圈子,叫你低頭屈膝地踡縮其中,不準越雷池一步;同時也鉗制詩外作者的心靈,不準不照規(guī)矩地亂想亂動;如果心靈確實亂想亂動了,那么,它就逼你在詩里做偽,因為不準你照著本心直說,你只好昧著良心瞎說。 理論的這個先天性質(zhì),即便在研究者那里,都顯出不良影響。詩的天地廣博無垠,而一個理論只能挑選一個偏向的佳作;要到另一個合適的理論出來,另一部分暗淡無光的作品,才得見天日。當然,這個理論也只合它自己的適。情形好比吃大鍋飯,每人只向大鍋里舀得一小勺口糧。研究家的理論只針對已經(jīng)存在的作品,問題還不大,總有其它的勺子來搶飯吃的。寫作者的理論便麻煩了,它的目的不是梳理已在之物,而是規(guī)定未來之物,它要左右作品的創(chuàng)造。這把刀子不是解剖死尸,而是屠殺生物。每個人的心靈都與他人有些區(qū)別,即便一個人自己,心靈也不刻板著面孔,像拉官臉似的一成不變,而近似川劇的變臉。咱們都有體會,少年心境不同于老年,即使一天之內(nèi),心境也時常漲落來回。心靈同時有無數(shù)個側(cè)面,它是立體的而非平面的。理論一來,便只準有一張臉了,它不準別人與自己長得不同,也不準給自己照全身照。任何一個理論都無以應(yīng)付心靈、世界那可敬畏的復(fù)雜狀貌。人類天生是理論狂,有了理論,便免不掉要照理論寫作,于是他忘記了讓心性流露在作品里,反把作品去復(fù)制理論的相貌。自然的流露,作品便如水瀉地,隨地賦形,各各有別。按標準的制作,如網(wǎng)打魚,不合網(wǎng)格的全都跑得精光。要它貼近作者的心靈,也許就像竹籃打水。理論要求眾多人接受時,它等于殺人,一個立體的人遵從理論時,那人等于自殺。一個得勢的理論,會引發(fā)大面積投機、作偽的寫作,這從“愛國、詩史、時代精神”一個理論看得出來,當代幾乎所有的網(wǎng)下詩人都站到這隊列里去了。這面網(wǎng)倒真是實心的好網(wǎng),詩人全數(shù)打盡。假使我們相信人人都果真成了杜甫,那我們只好同時相信自己成了阿甘。功利是人的本性,理論提出的最高境界,會成為鶻的,勾引得大家一齊去模仿、造假,以圖獲取聲名。只有不立理論,不懸鶻的,大家無機可投,無假可造,寫作才會回到較為自然的、自在的狀態(tài),老實地應(yīng)付自己的心靈、情緒、觀感。 理論是流派的雙生兄弟,提不出理論,流派便無從依托。不打旗幟,大家也就沒法兒站隊。所以一切流派都是有理論的--我指的是寫作者自己搞的流派,而不是研究者追認的流派。進入流派的理論,害處更大。流派得網(wǎng)羅一批人,于是人事、政治會竄進寫作里。一切團體最自然的趨勢,都會團結(jié)自家人,而打壓非我族類者。它會謀求聲名、勢力,與其它同有此欲者爭個不休,只有壓倒競爭者,它才能坐大。它對外有攻擊性,而對內(nèi)護短。有了外敵,自然得修堡壘,于是,流派會把理論講得越加斬絕,沒有通融余地,以便死守;它的邊界會越加明確嚴峻,免與別人相混,一旦相混,流派也就潰散了;這樣,作品也就愈加死板得沒有心眼,愈加不理會心之所感、眼之所見。由于大家都是活人,理論之爭最終會變?yōu)槿耸轮疇?,詩歌的流派漸漸滑向政治的派別,那時候,守一個理論未必只在紙面上、作品里了。聽說明朝后七子里的謝榛,就因為觀念的區(qū)別,給其余的幾子排擠得在京師無法容身。大家堅守的,也并非只是理論陣地了。理論貶值為次要的,借著維護理論,實際要維護的是理論旗下的那個團體,以及這個團體的勢力,進而依托于這個團體的個人,他的聲望、他的實際地位。理論好比從前的君王,實行立憲后,他只成個象征性的傀儡,坐在寶座上高處不勝寒,除掉感冒打噴嚏,沒啥事兒可干??墒钦驗檫@樣,理論會維護得愈兇,并且維護的那股蠻勁,愈不出于自己心性、風(fēng)格的認同。 詩極盛的唐代,詩人們并不搞流派,他們搞個人主義,而且互相推重。北宋蘇、黃也搞個人主義,照樣互相推重。西江派并非宗師生前親自搞的。派中人雖說觀念相近,似乎也并未結(jié)成團體,一起來哄炒理論,制造勢力。做宗派圖的時候,好些作者都已過世。一定程度上,西江派也有點追認的意味。到明清兩代,情形進步得不可收拾了。由一個人或幾個人牽頭,編出綱領(lǐng)來,當時便掛牌開業(yè),甚至這“幾子”那“幾子”都喊出來,等于聚義廳里排出交椅。我以為搞流派,正是詩歌衰落的一個原因。如果七子不掛牌營業(yè),只在自己家里走走臺步、唱唱高腔,應(yīng)該沒什么大不了的。一旦在外邊搭起臺子來唱,便把大家全勾引過來,不做別的事兒了。同時,明代的杰出作家,并不在流派之內(nèi),像高啟――雖說他在明代沒活幾年,但無論他是什么朝代,沒搞流派則是事實――這事可深長思之。清代也一樣,黃仲則就不肯湊熱鬧。而且,大家唱得頂歡時,他還在旁邊講風(fēng)涼話。嚴迪昌先生的《清詩史》,把他的風(fēng)涼話報道出來了。我建議寫詩的都看看此書,它對流派現(xiàn)象做了細致描畫。嚴先生極有識見,可惜文字有點兒繚繞。我把嚴先生的報道轉(zhuǎn)述一下。仲則是山谷后裔,桂馥舊藏有一枚銅印,文字恰好是“山谷詩孫”,便把它送給仲則。山谷詩名塞破天,后世的影響幾乎只低于杜甫。在敬祖重宗的中國,子孫會以他為驕傲,一般而言,他的家學(xué)幾乎會籠罩后裔,誰也脫不出去??墒侵賱t寫詩并不理祖宗那套。他對桂馥的答詩更出人意外,花大量的篇幅譏刺流派現(xiàn)象,需知他的祖宗可是最大、最久的流派所宗奉的,那印文又是直接把他自己與祖宗連到一起的。講流派那段說: “鸞翔虬結(jié)一入手,我欲拜賜心然疑。我祖詩可祖天下,凡能詩者宜當之。若資華胄便竊據(jù),不患造物嗔我私?雖然一語敢相質(zhì),斯道不絕如累棋。文章千古一元氣,支分派別徒費詞。幾人眼光認針芥,學(xué)者蟻附緣條枝。雄深一變?yōu)轲濔?,精華已竭存糟醨??登f不由入鼠穴,細尋牛毛披繭絲。強將譜系溷初祖,九原可作夫誰欺?摩圍派衍源屢竭,皖公云封人莫窺。我生衰門更才劣,豈有筆力能振支?但將此印印家集,一編世守儕尊彝?!?p> 他不但不愿借黃氏身后流派的光,而且不愿借黃氏自己的光。他講凡能寫詩的,都可當?shù)谩吧焦仍妼O”一印,自己沒有產(chǎn)權(quán);將來此印自己也只悄悄蓋在家集上,不會拿來招搖。他把流派痛罵一通之后,還怪它們玷污了自己的祖宗。他似乎認為流派跟宗師沒什么干系,是后世強拉宗師入伙,強奸了宗師的本意??登⑹溃橇髋婶[得如火如荼的時候,仲則的風(fēng)涼話雖說吹不熄那股邪火,至少表明他自己的腦子沒給火烘得發(fā)熱發(fā)燒以至于發(fā)昏。其實冷眼人從來不乏,另一個清人就講“此中不作堅城守,敵騎何妨八面來”,名字我忘掉了;我常想把它偷來自己用。有所守就是一窒、一縛,一窒起來就呼吸不通,一縛起來就血脈不暢,都不能自在地行事、自由地傳達感受。 清代既是流派最鬧騰的時代,也是鬧騰得最末流的時代。左右流派的,不僅僅是理論上的觀念。而是這樣:一個觀念的成立、一個詩人名位的確立、一個流派詩歌標準的建立,還進一步依賴于一個高官的褒揚。沒有官們,啥也別想。這一點倒不奇怪,搞流派本來就是詩界里的政治舉動,它包含著話語權(quán)力、山頭勢力、聲名位置的較勁。它等于政治的教外別傳,老祖宗最終會親臨指導(dǎo)、直接管制,正是自然之勢。官位不來插一腳,倒是需要解釋的異?,F(xiàn)象。清代由外族入主中原,他們感到自身的文化比不得漢人的高明――至少在治天下上。雖說同時也覺得漢人文化腐朽,要求滿人子弟保持原來文化的強悍活力――也感到漢人的離心力,受到這些壓力,清朝的皇帝特別注重從文化上收伏、壓制漢人的心靈。高官據(jù)守詩壇、引導(dǎo)詩風(fēng),正是這個努力的自然延伸。 錢謙益在晚明已享大名,而且為統(tǒng)一詩天下,先把竟陵派罵成了妖孽,給自己搞流派掃清了地盤。但是他入清為貳臣,勢力與清名大受損失,而且沒當幾天官就退了,所以沒能一統(tǒng)江湖,抱恨而終。他寄希望于王漁洋。王漁洋不負所望,建立了一個詩歌的評價標準,曰神韻;也搞成了一個派別,據(jù)王氏還在早年之時的記錄,他的弟子就已經(jīng)有四百多人。聲勢大得不得了。但是,他那神韻之說,幾乎沒什么可把握的意義,盡是些虛玄之談,無非從嚴滄浪的著作里偷來神韻二字,把它歪曲、神秘,搞得不知所云而已。他自己的創(chuàng)作,也只能寫一點兒絕句,律詩,意思在無有之間,風(fēng)調(diào)清淡,不時扭著腰支搖曳一下,其余的就不多了。不過,他處理風(fēng)格的才能相當不錯;他晚年一些山水詩也可讀,原因正在沒搞神韻。他那些神韻詩,據(jù)說讀得上十首之后,就可放手,因為只是重復(fù)而已。可是就是他,在自己生前,搞成中國詩史上面積最廣的流派。這是歷史上任何人都沒有做到的。何故?一個重要緣故就是:他是高官,而且以高官身份把持詩壇許多年。 王漁洋身上有個例子,可以看出高官與詩壇的關(guān)系。施愚山年紀比王漁洋大十六歲,詩名早著,而且據(jù)我看,詩才也遠過王氏??墒强纯赐跏蠈κ┦系挠浭觯骸凹何丛诰?,登堂再拜,求予定其全集?!边@話出在他的《池北偶談》,我從《清詩史》里抄來的。這位長者要向后輩“再拜”,我不知道他拜時心里想些什么。王氏的態(tài)度倒是清楚的,他受之無愧,甘之如飴,完全沒有慚愧之情,而視為當然之事。從中國的傳統(tǒng)講來,尊老是基本的行為規(guī)范,即便迫于時勢、權(quán)位,施氏非得向他再拜,他在事后作記錄之時,也不該宣揚。正常的作法是,別談這事的細節(jié)??墒峭跏贤耆珱]有考慮到這些,而得意洋洋地記下來了。這個心態(tài)可以說明當時詩界如何受制于官位了,受制得王氏都不覺得那是違背常情的了。 理論與流派彼此相生,互為狼狽。鬧到這種地步,詩壇就真不可聞問了。一個眼光偏狹的理論、一個親友師弟結(jié)成的裙帶團體、加上把持者的權(quán)位,這種流派對詩歌創(chuàng)作的破壞力,咱們可以想象。當然清代的流派,有政治社會一系列因素的背景,但是我關(guān)心的只是流派、理論一事對詩歌本身的影響。 搞流派、理論最后的一個壞處是:除掉宗師那幾首,后學(xué)幾乎都沒有能留下可讀的東西,無論當初勢力有多嚇人。這個壞處是致命的,它從根本上否定了搞流派對搞詩歌的意義,當然它也順便幫了我一把,印證了我前邊所講的那些話。流派是不可搞的,一搞就后患無窮。一個作者實際無法借助外力,他只能我與我周旋,最終得自家了事。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