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詢《八訣》《傳授訣》《用筆論》《三十六法》
八訣
丶[點]如高峰之墜石。
L[豎彎鉤]似長空之初月。
一[橫]若千里之陣云。
丨[豎]如萬歲之枯藤。
[斜鉤]勁松倒折,落掛石崖。
[橫折鉤]如萬鈞之弩發(fā)。
丿[撇]利劍截斷犀象之角牙。
ㄟ[捺]一波常三過筆。
澄神靜慮,端己正容,秉筆思生,臨池志逸。虛拳直腕,指齊掌空,意在筆前,文向思后。分間布白,勿令偏側(cè)。墨淡則傷神彩,絕濃必滯鋒毫。肥則為鈍,瘦則露骨,勿使傷于軟弱,不須怒降為奇。四面停勻,八邊具備,短長合度,粗細折中。心眼準程,疏密欹正。筋骨精神,隨其大小。不可頭輕尾重,無令左短右長,斜正如人,上稱下載,東映西帶,氣宇融和,精神灑落,省此微言,孰為不可也。
傳授訣
每秉筆必在圓正,氣力縱橫重輕,凝思靜慮。當審字勢,四面停均,八邊俱備;長短合度,粗細折中;心眼準程,疏密被正。最不可忙,忙則失勢;次不可緩,緩則骨癡;又不可瘦,瘦當枯形,復(fù)不可肥,肥即質(zhì)濁。細詳緩臨,自然備體,此是最要妙處。貞觀六年七月十二日,詢書付善奴授訣。
用筆論
有翰林善書大夫言于寮故無名公子曰:“自書契之興,篆隸滋起,百家千體,紛雜不同。至于盡妙窮神,作范垂代,騰芳飛譽,冠絕古今,惟右軍王逸少一人而已。然去之數(shù)百年之內(nèi),無人擬者,蓋與天挺之性,功力尚少,用筆運神,未通其趣,可不然歟?”公子從容斂衽而言曰:“仆庸疏愚昧,稟命輕微,無祿代耕,留心筆硯。至如天挺、功力,誠加大夫之說。用筆之趣,請聞其說。”大夫欣然而笑曰:“此難能也,子欲聞乎?”公子曰:“予自少及長,凝情翰墨,每覽異體奇跡,未嘗不循環(huán)吟玩。抽其妙思,終日臨仿,至于皓首而無退倦也。”
“夫用筆之法,急捉短搦,迅牽疾掣,懸針垂露,蠖屈蛇伸,灑落蕭條,點綴閑雅,行行眩目,字字驚心,若上苑之春花,無處不發(fā),抑亦可觀,是予用筆之妙也?!?/span>
公子曰:“幸甚:幸甚:仰承馀論,善無所加。然仆見聞異于是,輒以聞見便耽玩之。奉對大賢座,未敢抄說?!贝蠓蛟唬骸芭c子同寮,索居日久,既有異同,焉得不敘?”公子曰:“向之造次,濫有斯言,今切再思,恐不足取?!贝蠓蛟唬骸懊钌飘愂?,達者共傳,請不秘之,粗陳梗概?!惫影餐宋诲已?,緩頰而言曰:“夫用筆之體會,須鉤粘才把,緩紲徐收,梯不虛發(fā),斫必有由。徘徊俯仰,容與風流。剛則鐵畫,媚若銀鉤。壯則口吻而口口,麗則綺靡而消遒。若枯松之臥高嶺。類巨石之偃鴻溝。同鸞鳳之鼓舞,等鴛鴦之沉浮。仿佛兮若神仙來往,宛轉(zhuǎn)兮似獸伏龍游。其墨或灑或淡,或浸或燥,遂其形勢,隨其變巧,藏鋒靡露,壓尾難討,忽正忽斜,半真半草因。唯截紙棱,撇娘密紹,務(wù)在經(jīng)實,無令怯少。隱隱軫軫,譬河漢之出眾星,昆岡之出珍寶,既錯落而燦爛,復(fù)逯連而掃撩。方圓上下而相副,繹絡(luò)盤桓而圍繞。觀寥廓兮似察,始登岸而逾好。用筆之趣,信然可珍,竊謂合乎古道?!?/span>
大夫應(yīng)聲而起,行吟而嘆曰:夫游畎澮者,詎測溟海之深;升培塿者,寧知泰山之峻。今屬公子吐論,通幽洞微,過鐘、張之門,入羲、獻之室,重光前哲,垂裕后昆。中心藏之,蓋棺乃止。”公子謝曰:“鄙說疏淺,未足可珍,忽枉話言,不勝慚懼?!?/span>
三十六法
排疊:字欲其排疊疏密停勻,不可或闊或狹,如“壽”、“藁”、“畫”、“竇”、“筆”、“麗”、“羸”、“爨”之字,“系”旁、“言”旁之類,《八訣》所謂“分間布白",又曰“調(diào)勻點畫”是也。高宗《唱法》所謂“堆垛”亦是也。
避就:避密就疏,避險就易,避遠就近,欲其彼此映帶得宜。又如“廬”字,上一撇既尖,下一撇不當相同;“府”字一筆向下,一筆向左;“逢”字下“辶”拔出,則上必作點,亦避重疊而就簡徑也。
頂戴:字之承上者多,惟上重下輕者,頂戴,欲其得勢,如“曡”、“壘”、“藥”、“鸞”、“驚”、“鷺”、“鬐”、“聲”、“醫(yī)”之類,《八訣》所謂斜正如人上稱下載,又謂不可頭輕尾重是也。
穿插:字畫交錯者,欲其疏密,長短、大小勻停,如“中”、“弗”、“井"、“曲"、“冊"、“兼"、“禹"、“禹"、“爽"、“爾"、“襄"、“甬"、“耳"、“婁"、“由"、“垂"、“車"、“無"、“密"之類,《八訣》所謂四面停勻,八邊具備是也。
向背:字有相向者,有相背者,各有體勢,不可差錯。相向如“非"、“卯"、“好"、“知"、“和"之類是也。相背如“北"、“兆"、“肥"、“根"之類是也。
偏側(cè):字之正者固多,若有偏側(cè)、欹斜,亦當隨其字勢結(jié)體。偏向右者,如“心"、“戈"、“衣"、“幾"之類;向左者,如“夕"、“朋"、“乃"、“勿"、“少"、“厷"之類;正如偏者,如“亥"、“女"、“丈"、“父"、“互"、“不"之類。字法所謂偏者正之,正者偏之,又其妙也?!栋嗽E》又謂勿令偏側(cè),亦是也。
挑¤:字之形勢,有須挑¤者,如“戈"、“弋"、“武"、“九"、“氣"之類;又如“獻"、“勵"、“散"、“斷"之字,左邊既多,須得右邊¤之,如“省"、“炙"之類,上偏者須得下¤之,使相稱為善。
相讓:字之左右,或多或少,須彼此相讓,方為盡善。如“馬"旁、“糹"旁、“鳥"旁諸字,須左邊平直,然后右邊可作字,否則妨礙不便。如“羉[上無四]"字,以中央“言"字上畫短,讓兩“糹"出;如“辦"字,其中近下,讓兩“辛”出;如“鷗”、“鶠”、“馳"字,兩旁俱上狹下闊,亦當相讓;如“嗚"、“呼”字,“口”在左者,宜近上,“和"、“扣"字,“口”在右者宜近下,使不防礙,然后為佳,此類嚴也。
補空:如“我”、“哉"字,作點須對左邊實處,不可與“成"、“戟”、諸“戈',字同。如“襲”、“辟',、“餐',、“贛',之類,欲其四滿方正也,如《醴泉銘》“建"字是也。
覆蓋:如“寶”、“容”之類,點須正,畫須圓明,不宜相著,上長下短。
貼零:如“令"、“今"、“冬"、“寒"之類是也。 粘合:字之本相離開者,即欲粘合,使相著顧揖乃佳,如諸偏旁字“臥”、“鑒”、“非”、“門”之類是也。
捷速:如“鳳"、“風”之類,兩邊速宜圓¤,用筆時左邊勢宜疾,背筆時意中如電是也。
滿不要虛:如“園"、“圃”、“圖"、“國”、“回"、“包"、“南”、“隔”、“目”、“四"、“勾”之類是也。
意連:字有形斷而意連者,如“之”、“以"、“心"、“必”、“小”、“川"、“州”、“水”、“求"之類是也。
覆冒:字之上大者,必覆冒其下,如“雲(yún)"頭、“穴"、“宀”、“榮字頭”頭,“奢”、“金"、“食"、“夅”、“巷”、“泰”之類是也。
垂曳:垂如“都”、“鄉(xiāng)”、“卿”、“卯”、“夅"之類,曳如“水"、“支”、“欠"、“皮"、“更”、“辶”、“走"、“民”、“也"之類是也。
借換:如《醴泉銘》“祕”字就“示”字右點,作“必"字左點,此借換也?!饵S庭經(jīng)》“¤”字,“¤”字,亦借換也。又如“靈,,字,法帖中或作“¤”、或作“小",亦借換也。又如“蘇”之為“蘓”、“秋”之為“秌",“鵝”之為“¤[上我下鳥]”,為“¤[左鳥右我]”之類,為其字難結(jié)體,故互換如此,亦借換也,所謂東映西帶是也。
增減:字有難結(jié)體者,或因筆畫少而增添,如“新"之為“¤”、“建”之為“¤”,是也?;蛞蚬P畫多而減省,如“曹"之為“¤”、“美”之為“¤"。但欲體勢茂美,不論古字當如何書也。
應(yīng)副:字之點畫稀少者,欲其彼此相映帶,故必得應(yīng)副相稱而后可。如“龍”、“詩"、“讐”、“轉(zhuǎn)”之類,必一畫對一畫,相應(yīng)亦相副也。
撐拄:字之獨立者,必得撐拄,然后勁可觀。如“可"、“下”、“永"、“亨"、“亭"、“寧"、“丁”、“手"、“司"、“卉',、“草"、“矛”、“巾”、“千”、“予”、“于”、“弓”之類是也。
朝揖:凡字之有偏旁者,皆欲相顧,兩文成字者為多,如“鄒”、“謝”、“鋤”、“儲”之類,與三體成字者,若“讐”、“斑”之類,尤欲相朝揖,《八訣》所謂迎相顧揖是也。
救應(yīng):凡作字,一筆才落,便當思第二、三筆如何救應(yīng),如何結(jié)裹,《書法》所謂意在筆先,文向思后是也。
附離:字之形體,有宜相附近者,不可相離,如“形”、“影”、“飛"、“起”、“超”、“飲”、“勉”,凡有“文”、“欠”、“支"旁者之類,以小附大,以少附多是也。
回抱:回抱向左者如“曷"、“丐"、“易"、“¤"之類,向右者如“艮"、“鬼"、“包"、“旭”、“它"之類是也。
包裹:謂如“園"、“圃”打圈之類四圍包裹者也;“向"、“尚",上包下,“幽"、“兇"、下包上;“匱”、“匡",左包右;“旬"、“匈",右包左之類是也。 卻好:謂其包裹斗湊不致失勢,結(jié)束停當,皆得其宜也。
小成大:字以大成小者,如“門",“辶”下大者是也。以小成大,則字之成形及其小字,故謂之小成大,如“孤"字只在末后一“\[捺]",“寧”字只在末后一“]",“欠”字一拔,“戈"字一點之類是也。 小大成形:謂小字大字各字有形勢也。東坡先生曰:大字難于結(jié)密而無間,小字難于寬綽而有余,若能大字結(jié)密,小字寬綽,則盡善盡美矣。
小大 大?。骸稌ā吩?大字促令小,小字放令大,自然寬猛得宜。譬如“日"字之小,難與“國"字同大,如“一"字“二"字之疏,亦欲字畫與密者相間,必當思所以位置排布,令相映帶得宜,然后為上。或曰:“謂上小下大,上大下小,欲其相稱。"亦一說也。
左小右大:此一節(jié)乃字之病,左右大小,欲其相停,人之結(jié)字,易于左小而右大,故此與下二節(jié),著其病也。
左高右低 左短右長:此二節(jié)皆字之病。不可左高右低,是謂單肩。左短右長,《八訣》所謂勿令左短右長是也。
褊:學歐書者易于作字狹長,故此法欲其結(jié)束整齊,收斂緊密,排疊次第,則有老氣,《書譜》所謂密為老氣,此所以貴為褊也。
各自成形:凡寫字欲其合而為一亦好,分而異體亦好,由其能各自成形故也。至于疏密大小,長短闊狹亦然,要當消詳也。
相管領(lǐng):欲其彼此顧盼,不失位置,上欲覆下,下欲承上,左右亦然。
應(yīng)接:字之點畫,欲其互相應(yīng)接。兩點者如“小"、“八"、“忄"自相應(yīng)接;三點者如“糹"則左朝右,中朝上,右朝左;四點如“然"、“無"二字,則兩旁二點相應(yīng),中間接又作灬亦相應(yīng)接;至于丿、\[捺]、“水"、“木"、“州"、“無"之類亦然。
已上皆言其大略,又在學者能以意消詳,觸類而長之可也。
蔡邕《篆勢》《隸勢》《筆論》《九勢》
篆 勢
字畫之始,因于鳥跡,倉頡循圣,作則制文。體有六篆,要妙入神?;蛳簖斘?,或比龍鱗,紆體效尾,長翅短身。頹若黍稷之垂穎,蘊若蟲蛇之棼緼。揚波振激,鷹跱觶鳥震,延頸協(xié)翼,勢似凌云。或輕舉內(nèi)投,微本濃末,若絕若連,似露緣絲,凝垂下端。從者如懸,衡者如編,杳杪邪趣,不方不圓,若行若飛,蚑蚑翾翾。
遠而望之,若鴻鵠群游,絡(luò)繹遷延。迫而視之,湍漈不可得見,指撝不可勝原。研桑不能數(shù)其詰屈,離婁不能睹其隙間。般倕揖讓而辭巧。籀誦拱手而韜翰。處篇籍之首目,粲粲彬彬其可觀。摛華艷于紈素,為學藝之范閑。嘉文德之弘蘊,懿作者之莫刊。思字體之俯仰,舉大略而論旃。
隸 勢
鳥跡之變,乃惟佐隸。蠲彼繁文,崇此簡易。厥用旣宏,體象有度。奐若星陳,郁若云布。其大徑尋,細不容髪,隨事從宜,靡有常制?;蝰妨掷驒北柔樍?。或砥平繩直,或蜿蜒膠戾?;蜷L邪角趣,或規(guī)旋矩折。修短相副,異體同勢,奮筆輕舉,離而不絕。纖波濃點,錯落其間。若鐘虡設(shè)張,庭燎飛煙。嶄嵓嶻嵯,高下屬連。似崇臺重宇,層云冠山。遠而望之,若飛龍在天;近而察之,心亂目眩。奇姿譎誕,不可勝原。研桑所不能計,辛賜所不能言。何草篆之足算,而斯文之未宣?豈體大之難睹?將秘奧之不傳?聊俯仰而詳觀,舉大較而論旃。
筆 論
書者,散也。欲書先散懷抱,任情恣性,然后書之。若迫于事,雖中山兔豪,不能佳也。夫書,先默坐靜思,隨意所適,言不出口,氣不盈息,沉密神彩,如對至尊,則無不善矣。
為書之體,須入其形。若坐若行,若飛若動,若往若來,若臥若起,若愁若喜,若蟲食木葉,若利劍長戈,若強弓硬矢,若水火,若云霧,若日月。縱橫有可象者,方得謂之書矣。
九 勢
夫書肇于自然,自然既立,陰陽生矣,陰陽既生,形勢出矣。藏頭護尾,國在其中,下筆用力,肌膚之麗。故曰:勢來不可止,勢去不可遏,惟筆軟則奇怪生焉。
凡落筆結(jié)字,上皆覆下,下以承上,使其形勢遞相映帶,無使勢背。
轉(zhuǎn)筆,宜左右回顧,無使節(jié)目孤露。
藏鋒,點畫出入之跡,欲左先右,至回左亦爾。
藏頭,圓筆屬紙,令筆心常在點畫中行。
護尾,畫點勢盡,力收之。
疾勢,出于啄磔之中,又在豎筆緊趯之內(nèi)。
掠筆,在于趲鋒峻趯用之。
澀勢,在于緊駃戰(zhàn)行之法。
橫鱗,豎勒之規(guī)。
此名九勢,得之雖無師授,亦能妙合古人。須翰墨功多,即造妙境耳。
蔡邕:(公元132一192)東漢文學家、書法家。字伯喈,陳留圉(今河南杞縣南〕人。漢獻帝時曾拜左中郎將,故后人也稱他“蔡中郎”。
蔡邑除通經(jīng)史,善辭賦等文學外,書法精干篆、隸。尤以隸書造詣最深,名望最高,有“蔡邕書骨氣洞達,爽爽有神力”的評價。
漢靈帝熹平四年蔡邕等正定儒家經(jīng)本六經(jīng)文字。蔡邕認為這些經(jīng)籍中,由于俗儒芽鑿附會,文字誤謬甚多,為了不貽誤后學,而奏請正定這些經(jīng)文。詔允后,邕親自書丹于碑,命工鐫刻,立于太學門外,碑凡46塊,這些碑稱《鴻都石經(jīng)》,亦稱《熹平石經(jīng)》。
據(jù)說石經(jīng)立后,每天觀看及摹寫人坐的車,有100O多輛。
靈帝命工修理鴻部門(東漢時稱皇家藏書之所為鴻都),工匠用掃白粉的帚在墻上寫字,蔡邕從中受到啟發(fā)而創(chuàng)造了“飛白書”。這種書體,筆畫中絲絲露白,似用枯筆寫成,為一種獨特的書體,唐張懷瓘《書斷》評論蔡邕飛白書時說“飛白妙有絕倫,動合神功”。
蔡邕因負盛名,所以后世把一些碑刻和論著附合成蔡邕名義的偽作也不少。據(jù)說其真跡在唐時已經(jīng)罕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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熹平石經(jīng):也稱《石經(jīng)》.漢靈帝嘉平四年(公元175年),蔡邕等建議在太學建立正定的六經(jīng)標準文字,以免貽識后學,為此而立。傳為蔡邕所書。碑石共46個,太學舊址在今洛陽市,碑立太學門前。幾經(jīng)動亂,原碑早已無存。自宋以來,常有殘石出上,據(jù)說現(xiàn)已集存80OO多字,字體方正,結(jié)構(gòu)謹嚴,是當時通行的標準字體。
王羲之《自論書》《書論》《題衛(wèi)夫人筆陣圖后》《記白云先生書訣》
自論書
吾書比之鐘、張當抗行,或謂過之,張草猶當雁行。張精熟過人,臨池學書,池水盡墨,若吾耽之若此,未必謝之。后達解者,知其評之不虛。吾盡心精作亦久,尋諸舊書,惟鐘、張故為絕倫,其馀為是小佳,不足在意。去此二賢,仆書次之。頃得書,意轉(zhuǎn)深,點畫之間皆有意,自有言所不盡。得其妙者,事事皆然。平南李式論君不謝。
書論
夫書者,玄妙之伎也,若非通人志士,學無及之。大抵書須存思,余覽李斯等論筆勢,及鐘繇書,骨甚是不輕,恐子孫不記,故敘而論之。
夫書,不貴平正安穩(wěn)。先須用筆,有偃有仰,有欹有斜,或小或大,或長或短。凡作一字,或類篆籀,或似鵠頭;或如散隸,或近八分;或如蟲食木葉,或如水中科斗;或如壯士佩劍,或似婦女纖麗。欲書先構(gòu)筋力,然后裝束,必注意詳雅起發(fā),綿密疏闊相間。每作一點,必須懸手作之,或作一波,抑而后曳。每作一字,須用數(shù)種意:或橫畫似八分,而發(fā)如篆籀;或豎牽如深林之喬木,而屈折如鋼鉤;或上尖如枯桿,或下細如針芒;或轉(zhuǎn)側(cè)之勢似飛鳥空墜,或棱側(cè)之形如流水激來。作一字,橫豎相向;作一行,明媚相承。第一須存筋藏鋒,滅跡隱端。用尖筆須落鋒混成,無使毫露浮怯;舉新筆爽爽若神,即不求于點畫瑕玷也。若作一紙之書,須字字意別,勿使相同。若書虛紙,用強筆;若書強紙,用弱筆:強弱不等,則蹉跌不入。
凡書貴乎沉靜,令意在筆前,字居心后,未作之始,結(jié)思成矣。仍下筆不用急,故須遲。何也?筆是將軍,故須遲重。心欲急不宜遲,何也?心是箭鋒,箭不欲遲,遲則中物不入。夫字有緩急,一字之中何者有緩急?至如“烏”字,下手一點,點須急,橫直即須遲,欲“烏”之腳急,斯乃取形勢也。每書欲十遲五急,十曲五直,十藏五出,十起五伏,方可謂書。若直筆急牽裹,此暫視似書,久味無力。仍須用筆著墨,不過三分,不得深浸,毛弱無力。墨用松節(jié)同研,久久不動彌佳矣。
題衛(wèi)夫人筆陣圖后
夫紙者陣也,筆者刀矟也,墨者鍪甲也,水硯者城池也,心意者將軍也,本領(lǐng)者副將也,結(jié)構(gòu)者謀略也,飏筆者吉兇也,出入者號令也,屈折者殺戮也,著筆者調(diào)和也,頓角者是蹙捺也。始書之時,不可盡其形勢,一遍正腳手,二遍少得形勢,三遍微微似本,四遍加其遒潤,五遍兼加抽拔。如其生澀,不可便休,兩行三行,創(chuàng)臨惟須滑健,不得計其遍數(shù)也。
夫欲書者,先乾研墨,凝神靜思,預(yù)想字形大小、偃仰、平直、振動,令筋脈相連,意在筆前,然后作字。若平直相似,狀如算子,上下方整,前后平直,便不是書,但得其點畫耳。昔宋翼常作此書,翼是鐘繇弟子,繇乃叱之。翼三年不敢見繇,即潛心改跡。每作一波,常三過折筆;每作一點,常隱鋒而為之;每作一橫畫,如列陣之排云;每作一戈,如百鈞之駑發(fā);每作一點,如高峰墜石;屈折如鋼鉤;每作一牽,如萬歲枯藤;每作一放縱,如足行之趣驟。翼先來書惡,晉太康中有人于許下破鐘繇墓,遂得《筆勢論》,翼讀之,依此法學書,名遂大振。欲真書及行書,皆依此法。
若欲學草書,又有別法。須緩前急后,字體形勢,狀如龍蛇,相鉤連不斷,仍須棱側(cè)起伏,用筆亦不得使齊平大小一等。每作一字須有點處,且作馀字總竟,然后安點,其點須空中遙擲筆作之。其草書,亦復(fù)須篆勢、八分、古隸相雜,亦不得急,令墨不入紙。若急作,意思淺薄,而筆即直過。惟有章草及章程、行狎等,不用此勢,但用擊石波而已。其擊石波者,缺波也。又八分更有一波謂之隼尾波,即鐘公《太山銘》及《魏文帝受禪碑》中已有此體。
夫書先須引八分、章草入隸字中,發(fā)人意氣,若直取俗字,則不能先發(fā)。予少學衛(wèi)夫人書,將謂大能;及渡江北游名山,見李斯、曹喜等書,又之許下,見鐘繇、梁鵠書,又之洛下,見蔡邕《石經(jīng)》三體書, 又于從兄洽處,見張昶《華岳碑》,始知學衛(wèi)夫人書,徒費年月耳。遂改本師,仍于眾碑學習焉。時年五十有三,恐風燭奄及,聊遺于子孫耳??刹刂?,勿傳非其人也。
記白云先生書訣
天臺紫真謂予曰“子雖至矣,而未善也。書之氣,必達乎道,同混元之理。七寶齊貴,萬古能名。陽氣明則華壁立,陰氣太則風神生。把筆抵鋒,肇乎本性。刀圓則潤,勢疾則澀;緊則勁,險則峻;內(nèi)貴盈,外貴虛;起不孤,伏不寡;回仰非近,背接非遠;望之惟逸,發(fā)之惟靜。敬茲法也,書妙盡矣?!毖杂?真隱子遂鐫石以為陳跡。維永和九年三月六日右將軍王羲之記。
標準草書自序
于右任
“我寫字沒有任何禁忌,執(zhí)筆、展紙、坐法,一切順乎自然……在動筆的時候,我決不因為遷就美觀而違犯自然,因為自然本身就是一種美。
行乎不得不行,止乎不得不止,因為自然之波瀾以為波瀾,乃為致文。泥古非也,擬古亦非也。無古人之氣息,非也;盡古人之面貌亦非也。以浩浩感慨之致,卷舒其間,是古是我,即古即我,乃為得之。
二王之書,未必皆巧,而各有奇趣,甚者愈拙而愈妍,以其筆筆皆活,隨意可生姿態(tài)也。試以紙覆古人名帖仿書之,點畫部位無差也,而妍媸懸殊者,筆活與筆死也?!薄谟胰?/span>
標準草書自序
文字乃人類表現(xiàn)思想、發(fā)展生活之工具。其結(jié)構(gòu)之巧拙,使用之難易,關(guān)于民族之前途者至切!現(xiàn)代各國印刷用楷,書寫用草,已成通例;革命后之強國,更于文字之改進,不遺余力。傳云:“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贝耸码m細,可以喻大。且今之所謂器者,乃挾之與各國各族競其優(yōu)劣,觀夫古今民族之強弱,國家之存亡,天演公例,良可畏也!然則廣草書于天下,以求制作之便利,盡文化之功能,節(jié)省全體國民之時間,發(fā)揚全族傳統(tǒng)之利器,豈非當今急務(wù)歟!
吾國草書之興,以草篆草隸為權(quán)興。秦漢以來,其用日增,其法日進,其稱日繁,約而言之,可成三系:
一曰“章草”,解散隸體粗書之者也。其為法:利用符號,一長也;字字獨立,二長也;一字萬同三長也。當時作者,實有遠見。所措創(chuàng)業(yè)未竟,而定型遂成,以致不能進步!漢張芝、吳皇象、晉索靖皆一時領(lǐng)袖。張書遺跡渺然,但可于兩漢遺簡,想像神采;皇象《急就章》,索靖《月儀》、《出師頌》,可謂章草范本。然全體繁雜之字,簡單化者不過十之三四,其于赴急應(yīng)速之旨,固本達也。
二曰今草,繼章草而改進者也。其為法:重形聯(lián),去波磔,符號之用加多,使轉(zhuǎn)之運益敏,大令所謂窮偽略之理,極章縱之致者,最為得之。虞世南云:“王廣、王洽、逸少、子敬,俯拾眾美,會茲簡易,制成今體,乃窮奧旨。”以王氏之多才,為風氣之領(lǐng)導(dǎo),景眾既廣,研討彌篤,一字組織有多至數(shù)十式如閣帖所示者,創(chuàng)作精神之驚人,可以想見。或謂當時作家,自矜博贍,故生變化,以競新賞;實則流傳筆札,皆為試驗之作,未及驗定耳!陳僧智永,書真草千字文八百本蓋有志統(tǒng)一體制,以利初學者。而唐以功令者取士,干祿字書,應(yīng)運以作。草書遂離實用而入于美藝矣!唐太宗尤愛《蘭亭序》、《樂毅論》,故右軍行楷之妙,范圍有唐一代。《十七帖》之宏逸卓絕,反不能與狂草爭一席之地,雖有孫過庭之大聲疾呼,而激流所至,莫之能止。
三曰狂草,草書中之美術(shù)品也。其為法:重詞聯(lián),師自然,以詭異嗚高,以博變?yōu)槟?,張顛索狂,振奇千載?!抖峭础?、《自敘》,可為代表。一筆草、連綿草,古雖有之,而成系統(tǒng),開脈流,實自此紿。散氛埃于大地,而曰“揮毫洛紙如云煙”,亦可異矣!然其組織之巧,用筆之活,于法理變化,多所啟發(fā);且如索師晚年合作,矩鑊甚嚴,其貢獻之大,唐以后作家,遠不逮也!
懷素自敘帖
(在草書藝術(shù)史上,懷素其人和他的《自敘帖》,從唐代中葉開始,一直為書法愛好者談?wù)摿艘磺砂俣嗄辍阉?,十歲出家為僧,字藏真,俗姓范,永州零陵(今湖南零陵)人。少時在經(jīng)禪之暇,就愛好書法,貧窮無紙墨,他為練字種了一萬多棵芭蕉,用蕉葉代紙。由于住處觸目都是蕉林,因此風趣地把住所稱為“綠天庵”。又用漆盤、漆板代紙,勤學精研,盤、板都寫穿了,寫壞了的筆頭也很多,埋在一起,名為“筆冢”。
他性情疏放,銳意草書,卻無心修禪,更飲酒吃肉,交結(jié)名士,與李白、顏真卿等都有交游。以“狂草”名世。唐代文獻中有關(guān)懷素的記載甚多?!斑\筆迅速,如驟雨旋風,飛動圓轉(zhuǎn),隨手萬變,而法度具備”。王公名流也都愛結(jié)交這個狂僧。唐任華有詩寫道:“狂僧前日動京華,朝騎王公大人馬,暮宿王公大人家。誰不造素屏,誰不涂粉壁。粉壁搖晴光,素屏凝曉霜。待君揮灑兮不可彌忘,駿馬迎來坐堂中,金盤盛酒竹葉香。十杯五杯不解意,百杯之后始顛狂。.......”前人評其狂草繼承張旭又有新的發(fā)展,謂“以狂繼顛”,并稱“顛張醉素”。對后世影響極大。
懷素善以中鋒筆純?nèi)螝鈩葑鞔蟛?,如「驟雨旋風,聲勢滿堂」,到「忽然絕叫三五聲,滿壁縱橫千萬字」的境界。雖然如是疾速,但懷素卻能於通篇飛草之中,極少失誤。與眾多書家家草法混亂缺漏相比,實在高明得多。是知懷素的狂草,雖率意顛逸,千變?nèi)f化,終不離魏晉法度。這確實要歸功他從極度苦修中得來。懷素傳世的書跡較多:計有千字文、清凈經(jīng)、圣母帖、藏真帖、律公帖、腳氣帖、自敘帖、苦筍帖、食魚帖、四十二章經(jīng)等。)
隋唐以來,學書者率從千文習起,因之草書名家多有千文傳世,故草書社選標準之字,不能不求之于歷來草圣,更不能不先之于草圣千文。一因名作聚會,人獻其長,選者利益,增多比較;一因習用之字,大半已俱,章法既立,觸類易通。斯旨定后,乃立原則:曰易識,曰易寫,曰準確,曰美麗,依此四則,以為取舍。字無論其為章為今為狂,人無論其為隨為顯,物無論其為紙帛、為磚石、為竹木簡,唯期以眾人之所欣賞者,救災(zāi)供眾人之用;并期經(jīng)此整理,習之者由苦而樂,用之者由分立而統(tǒng)一,此則作者唯一之希望也。
吾國習稱,文之善者曰文豪,草之善者曰草圣,謂之重視草書也可,謂之高視草書也亦可。故善之者,或許其通神,或贊其入道,或形容其風雨馳驟之狀,或咨嗟其喜怒性情之寄,而于字理之組織,則多所忽略!非之者,又謂草書之人,技藝之細,四科不以此求備,博士不以此講試,而于易簡之妙用,則不大復(fù)致思,此草書所以之晦,亦即草書之所以難也。今者代表符號之建立,經(jīng)歷來圣哲之演土進,偶加]排比,遂成大觀,所謂草書妙理,世人求之畢生而不能者,至今乃于平易中得之,真快事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