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必稱希臘還是言必稱中國】系列文章之（五十）

離開奧林匹亞，坐上開往科林斯的火車，閉目養(yǎng)神一段時間后，突然發(fā)現(xiàn)火車居然在離海岸線幾十米處行駛。秀美的海景隨著火車的移動不斷變化，非常養(yǎng)眼。展開希 臘地圖，發(fā)現(xiàn)伯羅奔尼撒半島與希臘半島距離很近，西部的帕特雷灣和東部的科林西亞灣連成一道狹長的海灣。伯羅奔尼撒半島北部的鐵軌幾乎都沿著海岸線鋪設， 能夠這樣建設鐵路，除了陸地地質條件允許外，相鄰的海洋必須溫順，否則就會上演水漫鐵路的大戲。海灣連接伊奧尼亞海，是希臘和意大利之間的重要通道，在古 代具有很高的商業(yè)和軍事價值。我突然想起奧斯曼帝國和歐洲聯(lián)軍打過一場名為勒班陀的海戰(zhàn)，不知是否發(fā)生在這一海域。但是仔細查看地圖，沒有發(fā)現(xiàn)叫“勒班 陀”的地方。

旅游結束后查閱資料，知道自己沒有猜錯，1571年 勒班陀海戰(zhàn)就發(fā)生在帕特雷灣。名稱來源于海灣北部的一處奧斯曼軍港，該地現(xiàn)在叫納夫帕克托斯，估計是希臘獨立以后改的名。我能模糊地記得這場海戰(zhàn)，主要是 因為一名西班牙的年輕士兵參加了戰(zhàn)斗，還失去左手。對于文學史而言，損失不算大，因為寫作憑一只右手就可以完成。年輕人叫塞萬提斯（1547-1616）， 后來寫過一部小說叫《堂吉訶德》。主人公和他的仆人桑丘，還有那匹劣馬和風車，都是文學史中的經(jīng)典形象。塞萬提斯諷刺腐朽的騎士制度，小說中也隱含對自己 復雜人生的總結，其中勒班陀海戰(zhàn)是刻骨銘心的記憶。奧斯曼和西班牙處于地中海的東西兩端，相隔遙遠，是什么原因讓文學青年塞萬提斯參加了這場戰(zhàn)斗呢？

塞萬提斯像和馬德里西班牙廣場上堂吉訶德和桑丘的雕塑。

西班牙和葡萄牙開展海上探險活動后，都有殖民地入賬。1494年兩國得到教皇認可，在西班牙的托德西利亞斯簽訂條約。規(guī)定除基督教世界外，以西經(jīng)48度 附近的一條經(jīng)線為分界，將地球平分。西部為西班牙勢力范圍，主要是美洲，東部屬于葡萄牙，主要是非洲和亞洲。這是一份非?？鋸埖臈l約，即使二戰(zhàn)后美蘇兩霸 也不敢如此明目張膽的合作。西班牙和葡萄牙作為兩個最早的海上探險國，狂妄的同時，也表現(xiàn)出兒童般的天真與浪漫。但隨著其他各國崛起，條約必然作廢?，F(xiàn)在 眾多的拉丁美洲國家都講西班牙語，而巴西講葡萄牙語，就是受這條經(jīng)線的影響，因為巴西的位置在經(jīng)線以東。

《托德西利亞斯條約》的歷史作用是避免早期兩國爆發(fā)海上爭端，按區(qū)域各自發(fā)展。初期葡萄牙在與東方的貿易中獲利豐厚，西班牙相形見絀。16世紀上半葉美洲發(fā)現(xiàn)大量金銀礦，天上掉錢的奇跡瞬間改變國家的命運，西班牙以火箭般的速度實現(xiàn)了財富增長。其實早在西班牙完成統(tǒng)一后，觸角已經(jīng)向外延伸。當美洲貿易的因素加入后，西班牙經(jīng)濟強國、軍事強國、政治強國的級別跳躍式提高。卡洛斯一世（1500-1558）當政時期，借助哈布斯堡王朝復雜的婚姻關系，還成為神圣羅馬帝國皇帝（查理五世）、西西里和那不勒斯國王，控制德意志和意大利地區(qū)，變身為歐洲老大，并且和教廷聯(lián)手，對內是維護天主教、鎮(zhèn)壓新教的急先鋒，對外擔當抗擊奧斯曼帝國的重任。

《查理五世和他的敵人》，表現(xiàn)查理五世的霸權，將各種對手控制在繩索中。

1504年西班牙開始派遣總督，對西西里島和那不勒斯進行管理。塞萬提斯出身破落貴族，完成學業(yè)后來到意大利來闖世界。他的行動方向和哥倫布相反，希望當一名戰(zhàn)士建功立業(yè)，成就榮華富貴，于是有機會參加1571年發(fā)生的勒班陀海戰(zhàn)。

引發(fā)這場戰(zhàn)爭的直接原因是塞浦路斯問題。塞浦路斯島位于地中海東端，小亞細亞半島的南面，現(xiàn)屬于亞洲，在歷史上幾易其手。15世紀成為威尼斯共和國的屬地，不過居民主要是希臘人。1570年奧斯曼與威尼斯不和，出兵占領塞浦路斯島，向島上大量移民，安置奧斯曼土耳其人，造成該島希土兩種文化并存。現(xiàn)在塞浦路斯依然分裂，也是希臘和土耳其兩國和解的主要障礙，癥結就源于1570年的沖突。

之前在奧斯曼帝國面前，歐洲軍事實力較弱，一百多年一直處于守勢。1566年 蘇萊曼一世去世，標志奧斯曼帝國最強大的時代結束。此次威尼斯利益受損，在歐洲經(jīng)過一番煽動，由多國海軍組成神圣同盟，部分戰(zhàn)船還配備先進的火炮和火繩 槍，伺機向奧斯曼進攻，準備收復所有被占領的基督教世界。新興的西班牙想樹立威望，派出重兵。聯(lián)軍在帕特雷灣覓得戰(zhàn)機，乘奧斯曼海軍準備不足之際展開進 攻，結果聯(lián)軍大獲全勝，并斬殺對方的總司令。

勒班陀海戰(zhàn)場景，雙方在狹小的帕特雷灣廝殺，創(chuàng)作于16世紀晚期。

喜訊讓整個歐洲沸騰，這是對奧斯曼人的首次重大勝利，基督徒們開始暢想如何與對手展開決戰(zhàn)，何時能夠收回圣城。但是理想很快破滅，奧斯曼依靠雄厚的國力，迅 速恢復海軍力量，并且也配備了新型火器，第二年就重新控制東地中海，同時利用外交手段，瓦解歐洲聯(lián)盟，與威尼斯簽訂新的商業(yè)和約。隨后幾年，奧斯曼軍隊襲 擾意大利，占領突尼斯，控制西地中海，歐洲各國又不得不與之恢復到不和諧的相持狀態(tài)。而塞萬提斯依然積極參與零星的戰(zhàn)斗，身殘志不殘，結果寸功未立，還被海盜俘獲，在阿爾及爾囚禁五年，1580年才被家人重金贖出。青春已逝，他回國后的經(jīng)歷也不順利，于是寄情文學創(chuàng)作。

勒班陀海戰(zhàn)對于當時地中海的政治格局沒有重大改變，卻具有重要的軍事意義。戰(zhàn)斗中奧斯曼艦隊主要使用帆漿船，遵循二千多年的海戰(zhàn)傳統(tǒng)，依然采用撞擊和接舷戰(zhàn) 術。而歐洲聯(lián)軍主要使用風帆船，獲勝的關鍵是多種火器配合應用，使遠距離攻擊成為可能。從此海戰(zhàn)場面大為改觀，炮聲越來越響，傳統(tǒng)戰(zhàn)術被拋棄，進而帆槳艦 隊被大三角風帆艦隊逐漸取代。

蓋倫帆船是克拉克帆船和卡拉維爾帆船的改進型，更適宜在大洋中

航行，16-18世紀被歐洲強國廣泛應用于商業(yè)和軍事領域。

勒班陀海戰(zhàn)后，奧斯曼能夠重新在地中海獲得主動，另外一個更主要的原因是西歐各國對地中海早已興趣大減，政治抱負抵不過經(jīng)濟利益，只要沒有重大的直接威脅， 根本無心戀戰(zhàn)，像塞萬提斯這樣“不識時務”的人已非主流。他當初如果不是選擇向東來戰(zhàn)斗，而是向西去創(chuàng)業(yè)，說不定西班牙會多一位殖民暴發(fā)戶，當然人類的文 學殿堂肯定會少一部巨著。

當時的西歐各國除了從亞洲和美洲的邊緣地帶向內進行深度開發(fā)，也在謀求如何布局全球以獲取更大的利益。這是因為大航海的偉業(yè)并沒有止步于哥倫布和達·伽馬。能令冒險家們的心扉持續(xù)豁然開朗，乃至裝下地球，主要得益于五十年前，另一位航海家麥哲倫（1480-1521）的親身實踐證明。

左圖：麥哲倫像。右圖：維多利亞號帆船是麥哲倫船隊中唯一完成

環(huán)球航行的船只，該圖繪制于1590年。

1522年9月6日葡萄牙航海家麥哲倫的西班牙探險船隊完成人類首次環(huán)球航海，對于這樣的描述需要做進一步說明。麥哲倫出身于葡萄牙破落騎士家庭，在本國學成航海本領，到過印度。他為國家作戰(zhàn)，落下跛腳的殘疾，向國王提出晉級和加薪的請求，但遭到拒絕。1517年麥哲倫放棄葡萄牙國籍，轉投西班牙。依照《托德西利亞斯條約》，西班牙不能同葡萄牙競爭東線的香料之路。于是麥哲倫向國王查理五世提議，率船隊探尋西線。國王隨即應允，并訂立協(xié)議，規(guī)定如果成功，麥哲倫將獲得榮譽、官職和財富。1519年9月20日由5艘船組成的船隊出發(fā)，歷盡艱辛，繞過美洲，于1520年11月通過后來以麥哲倫命名的海峽，進入當時航海家所認為的“大南?！?。因為在之后3個月的航行中風平浪靜，所以此后改稱為“太平洋”。船隊到達菲律賓，使之成為西班牙在亞洲的立腳點和跳板。1521年4月7日，麥哲倫與當?shù)厝税l(fā)生沖突，作戰(zhàn)時被殺。1522年9月5日，按照航海日志記載的日期，僅剩一艘帆船回到西班牙，完成壯舉，而當?shù)氐娜掌谑?span>9月6日。人們知道產(chǎn)生差別的原因后，為避免混亂，于1884年將180度經(jīng)線定為國際日期變更線。由于需要照顧一些島國，變更線不是一條直線。

與其他載入史冊的航海壯舉相比，麥哲倫的環(huán)球航海最為慘烈。歷時近3年，5艘船、260人最終只有1艘船、18人 歸來。麥哲倫本人也命喪途中，沒能享受到與國王約定的各項待遇。但是他的信念與才能卻將其置于歷史高位，成就簡單而偉大：送給人類一個全新的地球。證明了 自古希臘以來，很多先賢的正確猜想，使人們知道地球的形狀和大小，同時終結地平、地方的謬論，讓各種錯誤和偏見在此問題上從此收聲。

西班牙在哥倫布和麥哲倫開拓的道路上前進，將美洲變成基督教世界，插上西班牙國旗，講西班牙語，財富歸西班牙。這一切有違上帝秉持的公平原則，西班牙的暴富 犯了眾怒，其中以英國為最。在歐洲歷史中，經(jīng)濟強國加軍事強國還是難以完成統(tǒng)一，西班牙也不例外，因此給其他國家留下了充足的反抗和反攻空間。英國后來成 為霸主，起步階段的動力就是來自同西班牙的斗爭。大家都高舉宗教大旗，讓自己占據(jù)道德制高點，至于手段可以無所不用其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