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24日，在成都體育中心南側(cè)的一處工地里，工人們正聚在考古發(fā)掘現(xiàn)場的探方里撬動一塊大石板。距離他們幾十米遠的地方，是已經(jīng)發(fā)掘完畢的一段約7米深溝壑。誰能想到，這個溝壑在古代成都皇城壩中聞名一時？唐代詩圣杜甫曾泛舟于此，宋代陸游也曾“摩訶池上追游路”。它就是始建于隋朝的人工湖“摩訶池”，一個原本只存在于古詩詞中的文人騷客泛舟游覽勝地。24日，華西都市報記者跟隨成都市考古隊工作人員易立進入該區(qū)域，近距離感受了這里的歷史遺存。

　　摩訶池始成初期，只能靠貯蓄天然雨洪。唐代，成都的城市水利得到全面發(fā)展，唐德宗貞元元年(公元785年)，節(jié)度使韋皋開解玉溪，并與摩訶池連通；唐宣宗大中七年(公元853年)，節(jié)度使白敏中開金水河(禁河)，自城西引流江水入城，匯入摩訶池，連接解玉溪，至城東匯入油子河(府河)。據(jù)清李元《蜀水經(jīng)》記載，流江“又東為金水河，入成都縣城，匯為摩訶池，又東釃為解玉溪，又東穿華陽縣城而出，入油子河”。從而構(gòu)筑了成都城市水利設(shè)施完整的河湖水系，為摩訶池注入了充足水源與盎然生機。

　A 摩訶池

　　古詩中的湖 唐時成都著名風(fēng)景區(qū)

　　金河、御河、解玉溪……老成都的水系之發(fā)達，至今還能從地名中窺得一二。然而，一個在唐宋時期讓無數(shù)文人騷客雅興大發(fā)的人工湖——摩訶池卻一直只存在于各種史料之中。24日，在成都體育中心南側(cè)的考古地，記者終于見到了摩訶池的真容。發(fā)掘現(xiàn)場的西南往東北延伸，有一條超過7米深的溝壑，溝壑兩側(cè)是散落的石塊、磚塊，還有用于堆砌城墻的紅色方條石。

　　唐人盧求在《成都記》中記載：“隋蜀王秀取土筑廣此城，因為池?！庇纱丝芍?，摩訶池最早出現(xiàn)在隋朝。史料記載，隋煬帝開皇二年(公元586年)，鎮(zhèn)守成都的蜀王楊秀要擴建成都子城，于是需要挖土筑城，土挖得多了，就形成了一個“人工湖”。一位西域僧人云游至此，便說了句“摩訶宮毗羅”(梵語)，意思是說這里廣大有龍，人工湖于是得名“摩訶池”。

　　“這就是摩訶池的東南角，走向并不規(guī)則?！币琢⒄f，“堆積最深處接近7米，足見當時湖有多壯觀。”史料記載，摩訶池形成初期，面積約500畝，楊秀在其上還建造了散花樓，用來游宴取樂。到了唐代中葉，這里成為了成都著名的風(fēng)景區(qū)，不管是文人雅士還是凡夫俗子，都愛到此游覽。唐代著名詩人高駢以“畫舸輕橈柳色新，摩訶池上醉青春”來描述摩訶池的“醉人”，詩圣杜甫在池上“莫須驚白鷺，為伴宿青溪”。而摩訶池的美，更是令宋代陸游“一過一銷魂。”

　　皇城中的湖 空余沿河小徑與踏道

　　發(fā)掘現(xiàn)場，摩訶池附近還有兩條卵石小徑。南宋時期的卵石偏黃，石頭排列成放射狀；唐代的卵石為青灰色，卵石平行排列。“這就是摩訶池岸邊的小徑。”易立說。雖然池邊有“綠道”證實著往日的輝煌，但從唐代開始，池子的面積就開始縮小了，現(xiàn)場清理出的回填池子“建渣”中，就有唐代的。

　　到了前后蜀，摩訶池就不再是眾人都能夠游玩的場所了。永平五年(公元915年)，前蜀皇帝王建修建新皇宮時，將摩訶池納入宮苑，改名龍躍池。王衍繼位后擴建皇宮，為龍躍池注入活水，改名為宣華池，環(huán)池修筑宮殿、亭臺樓閣，其范圍廣達十里。蜀主孟昶的愛妃花蕊夫人在《宮詞》中，形容這里“長似江南好風(fēng)景”、“水心樓殿盛蓬萊”。

　　五代到兩宋，摩訶池的水源逐漸枯竭。明洪武十八年，蜀王朱椿將大半個摩訶池填平，于后蜀宮殿舊址修建蜀王府。發(fā)掘現(xiàn)場，還能夠看到明末的一段“踏道”，經(jīng)過這段2米寬的青磚路，就可以來到池邊乘船。

　　明末清初，蜀王府毀于戰(zhàn)亂。清康熙四年(公元1665年)，蜀王府廢墟上又興建起貢院，只有西北隅仍殘留少許水面。到了民國三年(公元1914年)，摩訶池全部被填平成為了演武場。至此，歷時1300余年，令唐代詩人武元衡“愛水看花日日來”，南宋詩人陸游“一過一銷魂”的“摩訶大池苑”消失殆盡，無跡可尋，為后人留下無盡惋惜和綿綿思戀。

　　B 唐代院落

　　唐朝的院子 宋代的水井

　　易立說，這次發(fā)掘的另一個重要收獲是在發(fā)掘區(qū)中部、摩訶池東南岸清理揭露出一處唐代院落遺址，為近年來成都地區(qū)首次發(fā)現(xiàn)保存較完好的唐代建筑。該建筑主體平面略呈正方形，南北長18米，東西長17米，方向北偏東30°，總占地面積300余平方米，由踏道、露天活動面、排水溝、小十字路、井臺等部分組成，均為磚筑。

　　“現(xiàn)在能夠看到的磚砌的區(qū)域，就是這個院落的天井?！币琢⒄f，唐代的人，可以在河邊的這處院落里曬太陽。不僅天井周圍的建筑沒能得到保留，唐代以后的生活遺存也很少。1987年的一次整改，破壞了較淺的生活遺存，明清時期的基本都被破壞了。

　　記者走進探方中，可以看到青磚上有烙印的卷草、花卉、菱形紋等圖案。這些圖案，意味著磚在燒制之前就要進行模印。漢唐時期，能夠使用瓦片的都不是普通老百姓的房子，而位于摩訶池畔，更是決定了它的屬性——“等級高”，可能屬于等級較高的官府或衙署建筑。

　　從唐代早期至五代，這里曾歷經(jīng)多次修補和擴建，至五代末北宋初廢棄。有趣的是，天井中的一口深井，卻是宋朝的產(chǎn)物。易立說：“這里廢棄以后，宋人并不知道這里以前的用處，便打了口水井，誰知破壞了以前的歷史遺存。”

　　C

　　有趣之處

　　成都古方位

　　偏斜的中軸

　　從漢長安城的開始，城邑出現(xiàn)了嚴格的正南北向的建制，但在成都卻并非如此，這個唐代院落為什么方向北偏東30°？中國社會科學(xué)院考古研究所研究員王仁湘認為，這是蜀地特有的方位系統(tǒng)?！俺啥贾两襁€有許多傾斜的街道，這是有歷史佐證的。”

　　在古蜀文化中存在一個特別的方位體系，城邑、居址、墓葬乃至祭祀場所，都統(tǒng)納在這個方位系統(tǒng)中。這是一個斜向方位系統(tǒng)，不同于中原主體正向方位系統(tǒng)。古蜀方位選擇的中軸方向一般是45°，偏離一般允許在5°之內(nèi)，即40°至50°之間。例如新津?qū)毝粘侵?5°、成都羊子山土臺45°、金沙墓葬為西北-東南方向。

　　王仁湘說，古蜀金沙時期偏斜的中軸，即使明代蜀王府開始按正南北中軸線布局，但到了現(xiàn)在，偏斜的傳統(tǒng)仍舊保留了下來。如今，成都的街道仍是傾斜的，地鐵2號線也是西北-東南走向，從未離開這個古今一脈相承的方位體系?！澳茏匪莸绞非暗慕ㄔO(shè)方位傳統(tǒng)，至今還留存在大都市中，這就是古老成都的血脈?！?/P>

　　至今，形成這種方位傾斜的原因仍不可考。易立認為，這種偏差是由地理方位、水系、日照等影響的。王仁湘說，將成都地圖縮小來看，處于龍泉山脈和龍門山脈之間的成都，整體就是一個傾斜的狀態(tài)。

　　摩訶池詩詞一覽

　　唐·武元衡《摩訶池送李侍御之鳳翔》

　　柳暗花明池上山，高樓歌酒換離顏。他時欲寄相思字，何處黃云是隴間。唐·武元衡《摩訶池宴》

　　摩訶池上春光早，愛水看花日日來。秾李雪開歌扇掩，綠楊風(fēng)動舞腰回。蕪臺事往空留恨，金谷時危悟惜才。晝短欲將清夜繼，西園自有月裴回。

　　唐·杜甫

　　《晚秋陪嚴鄭公摩訶池泛舟得溪字》

　　湍駛風(fēng)醒酒，船回霧起堤。高城秋自落，雜樹晚相迷。坐觸鴛鴦起，巢傾翡翠低。莫須驚白鷺，為伴宿青溪。

　　唐·孟昶《避暑摩訶池上作》

　　冰肌玉骨清無汗，水殿風(fēng)來暗香暖。簾開明月獨窺人，欹枕釵橫云鬢亂。起來瓊戶寂無聲，時見疏星渡河漢。屈指西風(fēng)幾時來，只恐流年暗中換。

　　唐·薛濤《摩訶池贈蕭中丞》

　　昔以多能佐碧油，今朝同泛舊仙舟。凄涼逝水頹波遠，惟有碑泉咽不流。

　　唐·高駢《殘春遣興》

　　畫舸輕橈柳色新，摩訶池上醉青春。不辭不為青春醉，只恐鶯花也怪人。

　　唐·暢當《偶宴西蜀摩訶池》

　　珍木郁清池，風(fēng)荷左右披。淺觴寧及醉，慢舸不知移。蔭簟流光冷，凝簪照影欹。胡為獨羈者，雪涕向漣漪。

　　宋·陸游《水龍吟·春日游摩訶池》

　　摩訶池上追游路，紅綠參差春晚。韶光妍媚，海棠如醉，桃花欲暖。挑菜初閑，禁煙將近，一城絲管?？唇鸢盃幍?，香車飛蓋，爭先占、新亭館。惆悵年華暗換。點銷魂、雨收云散。鏡奩掩月，釵梁拆鳳，秦箏斜雁。身在天涯，亂山孤壘，危樓飛觀。嘆春來只有，楊花和恨，向東風(fēng)滿。

　　宋·陸游《摩訶池》

　　摩訶古池苑，一過一銷魂。春水生新漲，煙蕪沒舊痕。年光走車轂，人事轉(zhuǎn)萍根。猶有宮梁燕，銜泥入水門。

　　天府廣場的考古發(fā)現(xiàn)

　　2008年，天府廣場西側(cè)的博物館新址工地揭露出大量先秦至明清時期文化遺跡與遺物。

　　2010年，天府廣場東南側(cè)出土兩件東漢石碑。

　　2012年，天府廣場東北側(cè)的“四川大劇院”工地出土一具秦漢時期大型石獸……大量考古事實顯示，天府廣場及其周邊區(qū)域，自古以來便是成都的中心。

　　2013年10月，成都市考古隊進駐成都體育中心南側(cè)工地進行考古發(fā)掘。2014年5月，發(fā)掘工作進入尾聲。在這個發(fā)掘總面積3200平方米的地方，發(fā)現(xiàn)了漢代、六朝、隋唐五代、宋、元、明各時期的文化遺存，出土了陶器、瓷器、鐵器、銅器、錢幣、建筑材料等遺物，透著古蜀人的“生活氣息”。華西都市報記者王浩野

　　攝影吳小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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