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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家中含飴弄孫,與家人親友享天倫之樂;在養(yǎng)老院中頤養(yǎng)天年,與“老哥哥、老姐姐們”攜手同唱夕陽紅……你,想如何養(yǎng)老? 在人口日漸老齡化的當下,人們對這一問題的追尋,正被另外一個問題所取代——你,能如何養(yǎng)老?何以養(yǎng)天年,已經(jīng)成為中國人不得不面對的“終極問題”。 而在京城,不同的老人在各異的信念下,也堅持著彼此的選擇。 獨自 在家 跟孩子們說了, 我還守著我的老院子 上午9點25分,鼓樓西大街大石橋胡同東口,74歲的黃漢民騎著小三輪,緩緩爬上路邊的斜坡。三輪車的后座上放著個大布口袋,里面裝著兩根大蔥,還有一棵翠綠的白菜。 每天早上,黃漢民都會騎車去周邊的菜市場轉(zhuǎn)轉(zhuǎn),不一定買菜,“只是活動活動”,黃漢民老伴的腿腳不好,不常出門,“要是出來,我就騎車帶著她”。 黃漢民的孩子曾想為他換一輛電動車,但黃漢民執(zhí)意不肯,他說騎車是自己的鍛煉手段,“車要都騎不了,就該要人照顧了?!?/p> 出生在北京,大半輩子都生活在鼓樓周邊,黃漢民是真正意義上的“土著居民”。對于養(yǎng)老,他有著堅定的決心——在家養(yǎng)老,豐儉由人。 家中的孩子也曾提出去養(yǎng)老院養(yǎng)老的提議,被黃漢民一口回絕:“我能照顧自己,用不著去養(yǎng)老院,我跟孩子們說了,我還守著我的老院子吧?!?/p> 就在大石橋胡同,曾有一家由什剎海街道主導的“大石橋敬老院”,由于平房區(qū)條件局限,敬老院只是一排難見陽光的矮房,沒有活動場地,也引不來足夠的客源,終在一年前停業(yè)。在黃漢民看來,這正是因為居民接受不了“養(yǎng)老院”這一形式,更愿意在家養(yǎng)老:“說愿意去養(yǎng)老院,那都是假的,是沒辦法逼的。金窩銀窩不如家里的狗窩,誰不明白這個道理?” 在家養(yǎng)老也有困難,平房居住環(huán)境落后,周邊生活資源逐漸被旅游資源侵蝕,是黃漢民最大的不滿,他最厭煩“飯館都開到胡同里面”,還有就是賣菜的越來越少,越來越貴;原來的鄰里街坊也日漸稀少,取而代之的是五湖四海的繁雜口音,“不是說嫌外地人不好,但他們來就是為了工作賺錢,其他事情根本不管,沒有原來老街坊串門子那種感覺了?!?/p> 雖然有一對兒女,一個月卻只能見面一兩次——兒子住在五環(huán)外,外孫女則已近高考,“孩子都是五十歲的人了”,黃漢民笑言,“他們一樣也得琢磨去哪兒養(yǎng)老?!?/p> 即便如此,黃漢民仍愿意“獨自在家”,再過幾年,他準備請小時工為自己買菜做飯,“政府也說了,居家養(yǎng)老還是主流,我這算響應政府號召了?!?/p> 就近 養(yǎng)老 離家不太遠, 兒女就能經(jīng)常來看我 鼓樓西大街向南,過了地安門大街,經(jīng)景山后街略向西拐,金秋園敬老院的招牌,就在路邊。 敬老院的院落則隱藏在逼仄的胡同中,十幾間平房圍成一個小院,院中還有一處假山石,樹蔭掩映下,幾位老人或坐輪椅,或搬小凳,聚在一起聊天。 腿腳好的老人不甘寂寞,就去北?;蚓吧焦珗@遛彎,金秋園敬老院與北海只隔一堵墻,有個五分鐘就能走到。 與停業(yè)的大石橋敬老院一樣,這里也隸屬于什剎海街道,原本擁有30個床位。由于正在裝修,居住在這里的老人一共22位,居住時間最長的一位,已在這里住了十余年。 84歲的于女士是22位老人中的一個,她在金秋園敬老院住了四年時光。來金秋園一半緣于無奈,一半緣于主動,四年前于女士腰部患病,為了能得到更多照顧,選擇了離家不遠的敬老院:“那時候敬老院不火,想來就能來?!?/p> 入住老人也有要求,規(guī)模不大的金秋園,只能接納擁有自理能力的老人,因為敬老院只有3名護理人員,主要負責打掃、洗衣等工作。 敬老院分單人間、雙人間與四人間,最低入住費用為每月1800元,低廉的價格讓這里常有希望入住的輪候者。2014年,敬老院推出新規(guī),將主要面向本街道居民開放。據(jù)稱,這也將是京城街道級敬老院的發(fā)展趨勢。 “敬老院離家不太遠,兒女就能經(jīng)常來看我,住了幾年覺得挺好?!苯鹎飯@的設(shè)備難言齊全,于女士仍覺可以接受,當然與家中相比也有不足:“在家是想吃什么吃什么,在這兒就是聽安排了?!?/p> 除了居住在敬老院的22位老人,金秋園敬老院還承擔著周邊部分老人的日托和送餐,據(jù)金秋園負責人吳女士介紹,居住在周邊胡同的部分老人雖不入住,但每天都會來敬老院打牌、聊天,許多人的午餐也在敬老院解決:“大概就相當于日托的形式。” 就近養(yǎng)老能得到不少老人的認可,但推廣難度也大,吳女士坦言,敬老院能夠持續(xù)的原因,主要得益于街道的資金支持和歷史遺留的種種條件:“現(xiàn)在能夠運營,跟這些房子不要錢有很大關(guān)系,如果要擴大規(guī)模,租房的成本都沒法解決。” 社區(qū) 日托 老人不是孩子, 需要的是有人來家里幫忙 規(guī)模不足,也是社區(qū)就近養(yǎng)老院面臨的難題,同屬西城區(qū)的新街口福壽軒敬老院,便在籌措通過裝修提高敬老院規(guī)模:“可能跟外面人想的不一樣,許多老人來了養(yǎng)老院,有了很多朋友,參加更多的活動,心情和身體都會更好,能夠健康生活很多年”, 福壽軒敬老院的工作人員介紹說:“所以敬老院很快就住滿了,短期內(nèi)又不會有空床,想入住的老人只能排隊等?!?/p> 日托服務,曾被看做是提高敬老院服務能力的便捷途徑,然而現(xiàn)實多有無奈——對于絕大多數(shù)老人,日托只是食之無味的“雞肋”。 尚待裝修的福壽軒敬老院中,日托中心位于地下一層,擁有活動室、休息室等多個房間,除了棋牌等娛樂項目,日托中心還與新街口街道圖書館連通,平日里來這里讀書的老人絡(luò)繹不絕。福壽軒敬老院門外的廣告牌上,則是日托養(yǎng)老的收費標準——每天餐費10元,床位費10元。 “來這里活動的老人不少,但參與日托的不多?!惫ぷ魅藛T表示,參與日托的老人通常擁有自理能力,比居住在養(yǎng)老院的老人健康狀況更好,此外老人往往居住在敬老院周邊:“既然人家能走過來玩牌,中午回自己家吃飯休息就行,大不了下午再來唄?!?/p> 這也使提供日托服務的敬老院,成了變相的“棋牌室”,只是“沒那么烏煙瘴氣”。 “我們需要的不是玩的地方,現(xiàn)在公園那么多,哪兒不能玩。老人也不是孩子,圈在一起也不是辦法。老人需要的是有人來家里幫忙?!?1歲的李明,居所與孩子相距甚遠,家中燈泡壞了,水管漏水,凡是碰到自己難以解決的問題,他就要等上一周甚至更長時間,孩子才能來幫忙:“如果日托把精力放在幫社區(qū)里的老人解決家庭問題,要比單純提供一個玩的地方有用?!?/p> 養(yǎng)兒 防老 同住不“同居”, 在我看來是最好的選擇 無論黃漢民、于女士還是李明,最讓他們一代人羨慕的,還是那些能與子女同住的老人,四世同堂,是他們心目中最符合中國傳統(tǒng)價值觀的家庭形態(tài)。 可想要滿足“人和”,“天時、地利”皆不可或缺,2013年底,在父母的小區(qū)買房的劉宇,最有發(fā)言權(quán)。 “嚴格說我們這是同住不‘同居’,在我看來是最好的選擇。”結(jié)婚多年,劉宇一直和老婆孩子同住,每個月看望父母不過兩三次,朋友母親的意外離世,讓他堅定了搬到父母身邊的決心:“朋友的媽媽還不到70歲,結(jié)果急病幾天就沒了,我爸媽今年已經(jīng)七十出頭了,雖然還不需要人照顧,但也不讓人放心。” 劉宇笑言,與父母同住,最大的阻礙實際是“房價”,東拼西湊出了首付,“爸媽也貢獻了不少”,2013年底,劉宇在父母的小區(qū)買了一處大一居,稍加裝修,大一居被他改成個兩居,正好夠劉宇夫婦和孩子居住。 選擇同住而不“同居”,劉宇考慮的不少,同住一個小區(qū),平時吃飯都回爸媽家,臟活累活劉宇能夠幫父母解決,父母也承擔起看孫子的任務,雙方的壓力都減輕了不少;不“同居”,則是為了減少生活習慣差異所造成的矛盾:“婆媳間的矛盾,兩代人教育孩子思路的不同,不住在一個屋檐下,就能弱化很多。” 羨慕劉宇的朋友很多,2014年初,甚至有一個同學效法劉宇,把家搬到了父母小區(qū):“是子女靠近父母,還是父母靠近子女,其實可以具體問題具體分析,最好搬到有醫(yī)院、有菜市場,方便生活的一方?!?/p> 劉宇坦言,除了房價,北京各區(qū)域發(fā)展不平衡,是制約子女與父母搬到一起的關(guān)鍵因素:“我們這一代人,需要考慮子女的教育問題和工作便利。父母這一代,又希望靠近醫(yī)療資源。教育和醫(yī)療兩者兼得的地區(qū),一般人都買不起……魚和熊掌不可兼得,說的就是這種尷尬了." 養(yǎng)老 地產(chǎn) 要想得開, 不要天天就算花了多少錢 由安定門一路驅(qū)車向北,逾20公里的路程,就能到達“太陽城”,作為京城著名養(yǎng)老地產(chǎn)項目,太陽城自20世紀90年代末開始建設(shè),至今已有15年的歷史,養(yǎng)老公寓、老年房產(chǎn)一應俱全。 最顯眼的還是銀齡老年公寓,從太陽城西南大門進入,能看見銀齡老年公寓的灰白色大樓。大樓前是水系廣場,賣食品的,販服裝的,都是為老年人服務的種類與款式。穿行其中的,幾乎清一色的白發(fā)老人,也能找到些許黑發(fā)人,他們往往都是老人的護工,或是售賣房屋的中介。 徐娟來到銀齡公寓已經(jīng)4年,2010年,她與這里簽訂了3年的合約,去年又續(xù)約3年,房間是小套間,入住前要交20萬的醫(yī)療押金,入住費則是每月3600元,“什么時候不住了,押金可以退”。她的房間在公寓B座,在公寓A座中,還有許多無法自理的失能老人,“失能的老人除了床位費,還得繳納一筆護理費和伙食費,大概價碼在2100元到5100元吧,不算便宜。” “價格是高一點,比養(yǎng)老金要高,不是所有人都承擔得起,所以現(xiàn)在不經(jīng)常說么,要早作打算,存錢養(yǎng)老?!泵刻煸缟?,徐娟都要和幾個在公寓結(jié)識的新朋友打一會兒球,然后出門遛彎兒,如今已經(jīng)85歲的她,看起來像70歲的人:“養(yǎng)老院挺好,老人不會那么孤獨,關(guān)鍵要想得開,不要天天就算花了多少錢?!?/p> 在孫先生看來,太陽城的優(yōu)勢則在于“設(shè)施比較全”,因為規(guī)劃建設(shè)時,這里就定位于養(yǎng)老地產(chǎn),因此除了養(yǎng)老公寓、商品房,這里還配建了醫(yī)院、活動中心和超市,社區(qū)內(nèi)還有定點班車和電瓶車運營:“如果是單純的養(yǎng)老院,很少能配這么齊?!?/p> 齊全的配套也有缺陷,那就是每一種都“差一點”。徐女士表示,居住在養(yǎng)老公寓的老人不能單獨做飯,但食堂飯菜種類比較少,而且過于油膩,并不符合老年人的需求,因此許多老人并不滿意;與此同時,社區(qū)配套的醫(yī)院也只能滿足簡單看病需要,大病還需要去城里的大醫(yī)院治療,“一下就遠了,這里還是太偏”。 “畢竟花的錢就在那里,城里還有一個月一萬的可以選,就看你有沒有錢。”徐娟坦言,雖然家中并非沒有積蓄,但不敢“可勁兒花”,還要為孩子考慮:“把房子賣了,去住一萬一個月的,我還是做不到。再說了,萬一錢花光了,人還在,怎么辦?” 歸田 吃嘛嘛香, 趙云雷在岳父李老爺子的女婿排名榜上,這些年一直高居榜首,幫助他獨占鰲頭的秘訣就是他的叔叔幫助岳父實現(xiàn)了歸田園居的夢想生活。 李老爺子今年已經(jīng)75歲了,在兩個閨女都成家,外孫也都上學了后,老人在北京生活得日益抑郁:“老同事們都住得遠,沒法湊一起熱鬧。耳背,打電話也聽不清楚。孩子們各有各的生活,有時候好幾個周末也來不了一趟。” 孩子們想讓父親晚年生活更幸福,帶老人出去旅游,老人不愿意出去,接老人到自己家生活,李老爺子卻一天也待不住。后來,李老爺子聽說趙云雷的叔叔在老家農(nóng)村里當村干部,索性提出和老伴一起去農(nóng)村落戶。 大前年秋天,老爺子在親家兄弟的幫助下,在村里蓋起了大瓦房,院子里起了豬圈和雞欄,捉了兩頭小豬崽外加一頭大母豬,還養(yǎng)了一群雞,老爺子每天趕著雞到村里溜達,高血壓很快降下來了,本來已經(jīng)發(fā)福的身材如今已經(jīng)成了千金難買的“老來瘦”,按老爺子跟趙云雷描述的就是“頭也不疼了,眼也不花了,腿也敢打彎了,哪哪兒都舒坦。” 前年春天,老爺子看到村里很多土地因為年輕人出去打工后都荒著,又去承包了幾畝地,種了黃瓜、西紅柿、豆角、佛手瓜、辣椒等各種蔬菜,還專門圈出來一小塊園子,種了小白菜等低矮的綠葉菜,每天率領(lǐng)他的“柴雞部隊”到自家園子里去“禍害”一把,有時候,“部隊”里出現(xiàn)了從別人家跑來的“插隊生”,老爺子也一視同仁,只是在回家的時候,讓吃飽喝足的它們各回各家。老爺子還買了幾只小羊羔,足足養(yǎng)了一年,臨到春節(jié)的時候,老爺子殺了兩只羊,兩個閨女一家一只,還附上了一大箱子攢下來的柴雞蛋。 現(xiàn)在,李老爺子已經(jīng)請都請不回北京了,老人經(jīng)常感慨:“這人歲數(shù)大了,就得接地氣。我跟老伴說好了,哪天等我真的走不動了,我們也不回去。生老病死都是自然規(guī)律,我們歲數(shù)也在那里,可不到醫(yī)院去受那些罪?!?/p> 失能 護理 醫(yī)療力量, 創(chuàng)造不出家里那樣放松的環(huán)境 無論是在家養(yǎng)老,還是選擇專業(yè)機構(gòu),抑或是“解甲歸田”,擁有健康都是老人最大的幸福,然而并非所有人都有此幸運。 四十剛出頭,張瑩的頭上就有了很多白發(fā)。7年前,她的母親病危后經(jīng)過搶救保住了性命,卻成為植物人。張瑩專門在自家小區(qū)給父母買了一個兩居室,把其中一間改造成了病房,安上了呼叫機、吸氧機、鼻飼管、推拉軌道,買了病床,把母親接回了家:“那是我媽媽,我不能不管。她那種情況,如果長期待在醫(yī)院,我父親也受不了,也不利于她恢復。至于養(yǎng)老院,別說人家不會接收,就算接收,我也不放心?!?/p> 因為看母親住院期間請的護工王姐還比較耐心細致,張瑩把她請回了家,以便長期照看母親:“每天給我媽媽做流食、按摩、翻身,有時候給媽媽讀讀書,放點音樂。我有時候會錄下我兒子生活中的一些聲音,讓王姐放給我媽媽聽?!睆埇摰母赣H則承擔起了家里的后勤工作,有時候也和躺在病床上的老伴回憶一下往事,講講兒女最近的變化。 張瑩則辭掉了自己的教師工作,開始天南海北地跑生意,努力掙錢為母親治病。7年下來,無數(shù)的心血付出后,她的母親開始有了一點好轉(zhuǎn),“跟她說別的她還沒有反應,但如果有人在她旁邊說她兒子的壞話,她就會發(fā)出一點哼唧的聲音,表情也會有一點煩躁,如果談到我兒子或者她孫子,她的表情就會特別柔和。我想,媽媽的意識應該在逐漸恢復。” 在張瑩看來,對于類似母親這樣的失能老人,養(yǎng)老的時候還是靠兒女更靠譜,“對老人來說,哪兒都沒有在自己家里舒服。我爸這些年總跟我說,如果當初不是把我媽接回家,她可能早就沒了。醫(yī)院的設(shè)施和醫(yī)療力量當然讓人放心,但是它創(chuàng)造不出像家里那樣一個讓人放松的環(huán)境,養(yǎng)老院也一樣?!?/p> 而張瑩的父親卻不這么想:“原來我們倆就商量過,老了就去住養(yǎng)老院,別拖累孩子。可是人算不如天算,她媽突然就重病。這些年可把閨女拖累苦了。如果我老伴兒能醒過來,她會心疼死孩子。我已經(jīng)跟孩子說了,如果我將來也失去意識,不要搶救,就那么走了也不遭罪,其實也是解脫?!?/p> (應要求,部分受訪者為化名) 主筆 吳楠 周明杰 本版插圖 宋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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