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張峪銘

　　一

　　一個并不高的小山丘，因一個人獨(dú)坐其中，竟成就了這座山的高度。

　　這座山就是敬亭山，這個人就是李白。

　　二

　　在一個天高氣爽的秋日，與參加全國中語會“閱讀論壇”的朋友相約，登臨緊挨宣城城區(qū)的敬亭山，去追尋李白的仙蹤，感受詩山的意境。山真的很普通，沒有高聳，沒有峭峻，樸實(shí)得就如蹲在水邊垂釣的江南漢子，清秀得少了一些棱角與剛勁。好在秋日的色彩讓山體在深綠之外，還有了一些淡黃和青紫。南國的秋即使走到季節(jié)深處，也還是秋風(fēng)滿地春意在。就像許多東西在時間里漫漶駁落，而敬亭山的詩卻能在歷史長河中飄逸不衰。

　　李白到宣城，詩意滿敬亭。

　　我們走在林蔭道中，就如飄游在詩的河流中。不信？山門前有銅鑄的詩句，山路邊有石刻的詩句，就連給人歇息的座椅邊也刻有詩句。真是人在景中行，情在詩中浸。此時我想起了“浸染”二字，在敬亭這座詩山里徜徉，你怎能不受詩的熏陶與浸染？

　　詩是有生命力的，因?yàn)楹玫脑娋褪且粋€強(qiáng)大的氣場。李白的一首《獨(dú)坐敬亭山》，就引來歷朝歷代的詩在敬亭山如雨后春筍般生長。白居易、杜牧、劉禹錫、陳毅等一大批名人紛至沓來，他們吟詩作賦，歌詠敬亭，于是江南詩山，名滿天下。

　　三

　　“眾鳥高飛盡，孤云獨(dú)去閑，相看兩不厭，只有敬亭山?！痹谔转?dú)坐樓，我低聲吟著此詩，想起了李白七上敬亭，借詩表達(dá)對敬亭山的愛慕之意，可我知道他其實(shí)是表達(dá)對曾住在敬亭山人的追思之情。

　　李白倜儻不羈，生性豪放，但對一座山、一個人眷念到如此地步，似乎與之性格不符。但一個人的情感若被套牢，他的一切可以為之改變，甚至土崩瓦解、低至塵埃。

　　就如當(dāng)年玉真公主，為他自去封號一樣。玉真公主是皇帝的妹妹，她入道后，對才華橫溢的道友李白尤為垂青，力薦李白供奉翰林為圣上潛草詔誥?？衫畎椎目穹牛米锪藱?quán)貴，因而被賜金還山?？蛇@位皇姑性情決絕，自去封號，追尋李白到了敬亭山，直到香消玉殞，魂寄敬亭。“想思不可見，嘆息損朱顏?！碧自娨獠辉诰赐ぃ谟谠嵩谏介g的玉真人！

　　但這絲毫不損敬亭的名聲，因?yàn)樗脑娪辛司赐ぃ赐ひ灿辛怂脑姟?

　　皇姑墳坐落在敬亭山坳，此處環(huán)境清幽，茂林修竹，繞泉而生。泉眼早已沒有了自然之態(tài)，而多了人工雕飾。但你不得不佩服其構(gòu)思精巧，別具風(fēng)格。泉池呈圓形，半實(shí)半虛。實(shí)的半圓，泉深不見底；虛的半圓，水淺石頭現(xiàn)。在這薄水半圓上面，雕有三個陰文大字：“相思泉?！比竺娌季忠蚕喈?dāng)講究，左邊的石墻上，是陰刻：浮云隱皎月，皇姑獨(dú)徘徊。右邊是李白托腮沉思的塑像：昔日橫波目，今作流淚泉。一虛一實(shí)，一凹一凸，遙遙相對，可思而不可及，似哀鳴無聲，若淚如涌泉。難怪李白一生就如寒鴉繞樹，終難遠(yuǎn)離。

　　一座山見證了一段情，一口泉訴說著相思苦。敬亭山有了這段故事，山與故事的主人就再也扯不斷了?！翱V竹易銷，金石難滅，托以高山，永留不絕?！崩畎捉o了敬亭的名氣，敬亭給了李白的永恒。

　　四

　　其實(shí)李白是追尋謝脁而來的，可李白的擁躉又何止千萬，于是凡來宣城的達(dá)官貴人，必到敬亭慎終追遠(yuǎn)，以附風(fēng)雅。來敬亭山的人越來越多，寫敬亭山的詩越來越多，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一代又一代。連與我同行的朋友也不禁吟道：李謝詩魂今猶在，敬亭山上逸風(fēng)騷。不論平仄，隨口而出，就像隨手給一處添一把土。

　　敬亭山是古老的，古老得只能從史書黃卷中找到一些文字，但除此之外的古跡已是羚羊掛角，無處可尋。尚好明崇禎時的“古昭亭”，還透著一股古樸氣，讓人感受到了一些歷史滄桑。不過這是相對的，修復(fù)的遺跡交給時間，也終將讓它長出歷史的青苔。

　　“敬亭好，江左一詩山，太白樓頭嘗綠雪，翠云庵畔望晴嵐，日落不知還?！蔽覀儚奶讟堑酱湓柒?，從皇姑墳到山門口，站在“江南詩山”的石門下，回望敬亭山，它在暮色中靜穆如初，敦實(shí)如故，但我卻在夕陽的余輝里，分明發(fā)現(xiàn)敬亭山很高很高，那高度發(fā)軔于南朝、大唐，又從大唐到宋，從宋到今天……

　　其實(shí)一座山的高度，不一定都是海拔的高度。

標(biāo)簽: 張峪銘文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