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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講
外交策略——大小之間
齊宣王問曰:“交鄰國有道乎?” 孟子對曰:“有。惟仁者為能以大事小,是故湯事葛,文王事昆夷。惟智者為能以小事大,故大王事獯鬻,勾踐事吳。以大事小者,樂天者也;以小事大者,畏天者也。樂天者,保天下。畏天者,保其國。詩云:‘畏天之威,于時保之。”’ 王曰:“大哉言矣!寡人有疾,寡人好勇。” 對曰:“王請無好小勇。夫撫劍疾視曰:‘彼惡敢當我哉!’此匹夫之勇,敵一人者也。王請大之。詩云:‘王赫斯怒,肢整其旅,以遏徂莒,以篤周枯,以對于天下?!宋耐踔乱?。文王一怒而安天下之民。書曰:‘天降下民,作之君,作之師,惟曰:其助上帝,寵之,四方有罪無罪,惟我在,天下曷敢有越厥志?’ 一個衡行于天下,武王恥之,此武王之勇也。而武王亦一怒而安天下之民。今王亦一怒而安天下之民,民惟恐王之不好勇也?!? 這開頭一段,也是一個大問題,孟子所提出的,正是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外交思想的兩大原則。至少在過去,中國的外交思想不出這兩大原則。 齊宣王提出來問孟子,對于與鄰國的邦交,有什么好的辦法,好的策略。孟子說:大致可以分成兩種原則。一種是“以大事小”,這是仁者的風范。雖然自己的國土大,國力強,但是仍舊愿意配合領(lǐng)土比他小、國力比他弱的小國的政策。像在歷史上,夏朝的時候,湯以毫為都城,地大人眾,國力強盛。而夏朝的另一諸侯,贏姓的葛國,在領(lǐng)土、人民、財力上,都不及湯。葛的故城,在現(xiàn)在河南省葵丘縣東北,在地理位置上和湯為鄰。當時的湯伯雖有專事討伐的特權(quán),但葛在夏朝諸侯的等級上也稱為葛伯,政治地位不下于揚,所以揚在國交上,對葛仍然是尊敬的,順服的,絕對不因自已的權(quán)勢大,而去欺凌力量弱小的葛國。 更近一點的史實,在商朝的末期,西方的昆夷——即犬戎,那是以犬皮作為戰(zhàn)衣,乘壞車的國家,和在西岐的文王接壤。而文王當時所治的周國,不論文化、經(jīng)濟,都非常發(fā)達,廣土眾民,聲望又高,不知道要比犬戎強盛多少倍??墒俏耐鯙榱诵腥收?,絕對不以兵戎相見,為了行仁政,不忍動武,雖然犬戎經(jīng)常有粗暴魯莽的侵犯行為,而文王還是忍讓著,不愿意生靈涂炭,以免苦了老百姓。 孟子再舉出第二個外交原則:“以小事大”,這屬于明智之舉。他也舉出兩個當時的史例,一個是周太王的例子。商朝末期時,姬周諸侯,由太王當政,這時周國正在積極圖治,而北方自五帝時期以來,就常常在邊界上生事的獯鬻——也就是后世匈奴的一支,這一支游牧民族非常強悍,常常犯邊鬧事,周太王為了致力于內(nèi)政,為了在安定中求進步,不去和匈奴力爭,而采取退讓的態(tài)度,以免擴大戰(zhàn)爭,影響了內(nèi)政的建設。 第二個例子,是吳越兩國的史實。越王勾踐被打敗了以后,只好對吳國俯首稱臣,一切聽從吳王夫差的命令,還獻上絕代佳人供他娛樂,討他歡心,以便能夠回到自己的故國。他回國后,臥薪嘗膽,“十年生聚,十年教訓?!倍蠼K于雪恥復國。這都是明智的外交原則。自己力量不夠的時候,就順服強者以圖生存。 他舉了仁與智為出發(fā)點的兩大外交原則以后,又對齊宣王作進一步的闡述。以大事小的外交原則是“樂天”的,以小事大的外交原則是“畏天”的。 這里所說的“樂天”“畏天”的天,當然不是愚夫愚婦心目中的天老爺。不是討天老爺歡心的“樂天”,或者怕上天打雷的“畏天”等愚妄迷信。這里的“天’”,在“天人合一”的哲學上,是包括了人事在內(nèi)。如果作詳細的解釋,會是一篇很長很長的文章。限于時間和篇幅,姑且勉強作個簡單的解釋。以現(xiàn)代名詞來說,就是非人力所可違反的定理;拿我們中國的詞匯來說,就是天理。 那么以自己的大國之尊去配合小國,就是順應“天地生萬物”的樂天心理,不愿意欺負弱小;至于以弱小的國勢臣服于強國大族,不敢得罪大國,就是敬畏天理。否則,天地間的定理,不會容許你成功如愿的。最后,孟子進一步說,凡樂天的,效法天地的博愛精神,不以強壓弱的大國,結(jié)果一定四海歸心,可以保有天下;而弱小的國家,如果能夠畏天道,服從強者的領(lǐng)導,不懷叛逆之心,那么就可能保住自己的國家。他并且引據(jù)《詩經(jīng)》來支持他的理論,他說,《詩經(jīng)·周頌·我將》篇中記載著“畏天之感,于是保之?!边@個“威”字的含義,是指時代的大趨勢。孟子引用這句話,是對智者的外交政策而言。意思是說,必須以敬畏謹慎的心理,因應國際上自然的大趨勢,把握時間的契機,以維系自己的生存。 孟子說到這里的時候,齊宣王不讓他說下去,在中間打了岔,插進來說,孟先生,你講的這些理論,太偉大了,太高深了。暫時不談這么高遠深奧的哲理,就目前的現(xiàn)實問題來說——換言之,他不喜歡再聽孟子那些大道理,什么是畏天戒慎一類理論,他心里對當時的國際看法,正是認為強權(quán)就是公理。因此便直截了當?shù)卣f,我有一個毛病,我這個人愛好武勇。 大勇定天下
齊宣王這一打岔,話題就轉(zhuǎn)了方向,可是孟子也真高明,立即隨著這個方向,繼續(xù)施行他王道仁政的教化。他說:你齊宣王好勇,不要緊,只要你愛好的不是小勇。你不要專去喜歡摔跤、柔道、弄槍、舞棒這些個人小勇的玩意兒。一個人握著劍把子,把劍抽出一截來,眼睛瞪得大大的,沖著人說,你敢跟我較量嗎?這種只是普通的個人勇武而已,充其量是一個人對一個人的對打。攻夫好,也許可以把別人打垮;功夫差,自己會被打得鼻青眼腫,難有大志。我相信你齊宣王不會局限于這樣的小勇,我希望你能把好勇的范圍擴大,像《詩經(jīng)·大雅·皇矣篇)所描寫的文王那樣。當文王得到密國無故攻打阮國的報告時,怒不可遏,立刻整軍經(jīng)武,出兵阻擋了密國的攻擊,逼得密國退兵,不敢再輕易侵犯別人。同時鞏固了周國自己的國防,增加了周國人民安居樂業(yè)的福祉,對天下人的期望也作了交代。這就是 “文王之勇”。所以說,文王一怒,使得天下人民得到安定。當然,文王有沒有真的發(fā)怒,不得而知。像文王這樣的人會不會發(fā)什么怒,也很難說。 在大家的想象中,孟子說話,總是有根據(jù)的,他說了文王的大勇后,接著又引《書經(jīng)·泰誓》所說,“作之君,作之師”的話,對齊宣王說,《書經(jīng)》上這幾句話告訴了我們一個政治哲學的大原則,這原則要把握住。 在我國古代,君道與師道是平等的,要同時注意的。除此之外,后世要加一個 “作之親”。身為一個領(lǐng)導人,不但要作為部下的老師,教導他們;同時還要像父母待子女一樣,關(guān)懷他們,保護他們。今天的公務人員,也應該具備這種精神的修養(yǎng)。雖然以公仆的觀念做事,但同時要具有“作之君,作之師,作之親”的情操。處理行政事務時,要兼帶教導之責,與關(guān)懷之情。 《書經(jīng)》上接著說:“其助上帝,寵之。四方有罪無罪,惟我在,天下局敢有越厥志?”在天時、地利、人和等各方面有所欠缺時,政治領(lǐng)導者要設法彌補這種缺陷。同時一方面管領(lǐng)四方的百姓,不管他是善良的或邪惡的,都要負起教化、領(lǐng)導的責任。只要我這個領(lǐng)導人在,有誰敢放肆作亂?這一種氣魄,確實是宏大。因此,一旦有人橫行天下的時候,武王就責無旁貸地加以平服,使天下沒有橫行的人,沒有橫逆的事。這就是武王的大勇。所有他一怒之下,便吊民伐罪,把殘暴的紂王滅掉,而安定了天下的人民。 孟子最后說,你齊宣王的好勇有什么關(guān)系,只要你所好的不是匹夫小勇,而是如文王、武王的大勇,能夠有大英雄氣魄,在一怒之下,而使天下安定下來。那么有哪一個老百姓不喜歡大王的好勇?大家只怕你齊宣王不這樣好勇呢!從齊宣王不忍心殺一頭牛開始,一直到這一段,孟子對齊宣王所談的任何事,都是采取誘導的教育方法。齊宣王說自己有好勇的毛病,孟子就說好勇不是毛病,只要能夠擴大這個好勇的境界,齊國就有辦法。好像是假如齊宣王說好吃零食,他也會說沒有關(guān)系,只要把點心做得很多很多,人人都能吃到就行。假如齊宣王說好踢球,大概孟子也會說沒關(guān)系,只要全國的人都有踢球的閑暇和興致,都把腳力練好,就是好的。這就是孟子的教化,可見他并不是一個迂腐的人。 美中不足的,是他并不能像縱橫家們一樣,只用兩三句話,就投其所好,打動對方的心。孟夫子的王道仁政畢竟還是難于被接受。 齊宣王這里講到好勇,前面講到好樂,后面還講好貨、好色。在他同一時代的各國諸侯中,誰也沒有這樣坦白的,即使后世那樣多的帝王中,也很少有他這樣坦率的。所以我覺得他是比較可愛的一個人,而在他二十年的當政期間,能把齊國治理得繁榮、安定,實在有他的道理,并不是一件偶然的事情。 他在這里所說的好勇、好樂、好色、好貨,其實也不只是帝王的心理如此,每一個人都有這種心理。誰不好勇、好樂、好色、好貨?只是在程度上略有不同而已。當然他在這里所說的好勇,也不是孟子所說的那種大勇。他所好的,還是一般人所好的小勇。談到好勇,我們想起兩個好勇的人,他們也是一國的君主。 為強國而改服制——趙武靈王
其中之一是趙國的武靈王,他是一個好勇任事的國君,最后失敗了,當然這是由于沒有擴大好勇的胸襟所致。趙國的北邊,是和胡人的邊界連接的,那時候的邊疆民族,都是游牧民族,為了生活方便,同時受生活環(huán)境的影響,都是好勇斗狠。所以在服裝上,都是短衣窄袖,甚至露出一條手臂來。而我們中國古代的服裝,受禮樂之熏陶,向來是寬袍闊袖,走起路來“翼如也”,兩只大袖子像翅膀張開似的,雍容有致,的確是很好看的。當時武靈王為了要使趙國強盛,下命令改變服裝,廢棄中國原來的服飾,改用胡人的裝扮,希望借此能達到富國強兵的目的。當時趙國的王室和大臣們紛紛反對。武靈王和這些人的辯論很有趣,也有他的道理。我們姑且不論他這一做法對或不對,看看他的這些辯論,也可想見他當時的思想觀念。 有一天,趙國的輔相肥義和武靈王閑聊,問趙武靈王有沒有想過世局的變化,軍事的部署,以及先王們?nèi)绾喭酢⑾逋跛麄儺斈甑膭讟I(yè),以及和胡人們的利害相處等等問題。 武靈王說,后輩的君王,不忘前輩君王的功勛德業(yè),這是作君王的本份。而為人臣子的,則應該研究這些資料,記取歷史的教訓和榜樣,輔助君王,盡量發(fā)揮他們的長處。所以賢明的君王,在平時教化人民,有所作為時,就要宣揚先王的功業(yè)。作人臣的,在不得其位時,要涵養(yǎng)孝悌、謙讓的德性;在顯達時,就要為老百姓們謀福,同時輔助君王的功業(yè)。這就是君道的不同了。 現(xiàn)在我想向胡、翟這兩個鄰邦拓展領(lǐng)土,以承繼襄王未完成的功業(yè),但是也許我這一生都不可能實現(xiàn)。因為敵人弱小的話,我們才能借機拓展領(lǐng)土,才能夠用力少而功業(yè)多,不必耗盡民力,而得到如先王般的榮耀。但是目前的情勢是強鄰壓境,胡人、翟人都那么強悍,這就難辦了。 現(xiàn)在我也有我的構(gòu)想,然而凡是有卓越功勛的人,在當初往往會留下不同習俗、違情悖理的惡名;有獨到見解的人,在當初又往往得不到人家的信任,往往受到顧忌和反對。譬如我打算要全國的百姓,改穿胡人的服裝,學習胡人騎馬射箭的本領(lǐng);想來一定會受到物議和反對的。 而這個肥義卻是贊成他的。他說,對一件事猶豫不決,就難以成功;對一個行動遲疑不定,就難有結(jié)果,現(xiàn)在你不妨決定這革新的計劃,不要顧慮別人的議論。俗語說:“論至德者,不和于俗;成大功者,不謀于眾?!狈彩侵v最高德行的人,往往不能跟著世俗走;要成大業(yè)的人,也不必和眾人商議。從前舜到有苗這個地方,曾經(jīng)隨俗而舞。而禹甚至曾經(jīng)敞開衣服到裸體國去訪問。他們都不是為了縱欲或享樂,而是為了德業(yè)上的遠大理想,而隨俗變通。所謂“愚者暗于成事,智者見于未萌?!币粋€笨人在事成之后,都還不明究里;而聰明人在事情還沒發(fā)生時,就已洞燭機先。您就照您的意思去做罷。 肥義說,所謂“疑行無名,疑事無功?!彼^“論至德者不和于俗,成大功者不謀于眾。”是引用商鞅游說秦孝公變法的話。他這一派獨裁論,又牽強地把舜、禹辦外交的故事引了進去,于是把武靈王說動了。 武靈王對他表示,不是對穿胡服這件事的本身有什么猶豫,只是恐怕天下人笑話。既然肥義你也這么說,那么我就下定決心了。于是自己先做一套胡服,準備上早朝的時候,穿起來和群臣見面。 當時公子成是武靈王的長輩,素有盛望。武靈王恐怕會遭到他的反對,所以先派了一位大臣王孫囗去疏通,請公于成也能響應改換胡裝。 疏通不成,于是武靈王親自到公子成家里解釋說,服裝不過是要穿用方便,禮儀也是為了處事方便。古圣先賢訂下的禮法,都是因地制宜,因事制禮而來的。像南方的越國人,他們一個個披著頭發(fā),衣裝不整的露個右膀子,渾身刺滿了花紋;而吳國人甚至把牙齒染得黑黑的,額上刺些怪里怪氣的花紋,頭上戴的是魚皮帽子,衣服則縫得粗里粗氣。在我們看來,簡直就像野人,但是他們卻覺得安逸而自在。總之,不同的各種裝扮,同樣都是為了因地制宜,只要對大家方便,并不一定要統(tǒng)一。像儒家,同是一個老師教的弟子,他們發(fā)揮的文教就各不相同。他量后說出,變更服裝,是為了便利教老百姓習武,以達到開拓領(lǐng)土的目的,以湔雪國恥。于是公子成同意了他的作法。 但是另一個大臣趙文,又提出反對的意見說,自古為政的原則,就是要輔導世俗合于禮法,提高文化水準。禮制中,衣服的式樣有它的常軌;而人民守法,不違俗禮,是他們的本分。您現(xiàn)在不顧前人的禮法,要改穿胡人服裝,實在是有違傳統(tǒng)文化的精神,希望您還是多考慮一下。 而武靈王辯論說,你這些都是墨守成規(guī)的世俗之見,不是具有創(chuàng)造性的遠見。就說古代吧,三代的服裝各不相同,而他們都完成了稱王天下的偉業(yè);五霸的教化也互不相同,但他們也都有相當可觀的政績。有頭腦的人創(chuàng)制禮法,一般的常人就遵循他所制訂的禮法,循規(guī)蹈矩的去做。賢能的人經(jīng)常會評論世風習俗的好壞,而一般的世人則依照流傳的成規(guī)去做。禮制和習俗,都是根據(jù)時代趨勢在變化。這種變化是由在上位的人來領(lǐng)導和提倡的,而一般人就照著規(guī)范去做?,F(xiàn)在正是他們在位者,就當下國情,訂定一套因應環(huán)境需要的服制的時候。你放心好了,不必多慮。 又有一個叫趙造的,也力加反對。他的理由是,推行社會教育,不一定要改變?nèi)嗣裨瓉淼纳钚螒B(tài);行政措施,也不一定要變更原有的民風習俗。因民而教,據(jù)俗而為,往往收效更大?,F(xiàn)在改穿這種奇形怪狀的胡服,很可能會影響人們原來淳善的心理;教人們像胡人般一天到晚騎馬打仗,也很可能會造成好勇斗狠的社會風氣。反過來說,依循舊制,總是穩(wěn)當?shù)?,遵照原有的禮法,也不至于出什么岔錯。 武靈王則對他辯論說,古代和現(xiàn)在習俗各不相同,到底要以哪個朝代的習俗為標準呢?歷代帝王的禮法,也不是一成不變的一直沿襲下來,我們又該遵循哪一個時代的制度呢?像宓戲(伏羲)神農(nóng)的時代,對犯罪的人是教而不殺。黃帝、堯、舜時代,對犯了死罪的人,雖然殺了他,內(nèi)心還是哀憐同情的。到了夏、商、周,又因時代背景之不同,而制訂不同的法律;因國情的變化,而訂立不同的禮制??傊际且浴胺奖阒埔恕睘樵瓌t。衣服、器具的式樣,也都基于同樣的原理而有變革,不一定要效法古代一成不變的。一個開國的明主,雖然不承襲古法,仍然可以領(lǐng)導天下。至于夏、商衰敗的時候,雖然他們沒有變更占制、禮法,卻也一樣滅亡。所以反古不一定不對,而遵循禮法也不一定好。至于鄒、魯兩國的服裝奇特,但民風不正,那是由于他們沒有卓越的領(lǐng)導人才。 他最后說:遵循法度的作為,絕不可能有蓋世的功勛;效法古代的成規(guī),也不足以適應現(xiàn)實的環(huán)境。我的決定大致不錯,你就不要反對了吧。 這篇史料有很多高明的道理,可以啟發(fā)大家的慧思,所以把原文附錄于下,供大家參考: 趙武靈王和大家辯論一番后,仍然下令全國上下改穿胡服。大家都系皮腰帶,穿皮靴,把衣服袖子改小,露出右邊的臂膀,只有左手穿著袖子,披著衣拎。同時把乘車改為騎馬,教導人民每天騎馬出外打獵。 趙武靈王這一番經(jīng)營,確實收到了一時的效果。國內(nèi)的軍隊強壯起來。于是他自己親身帶了部隊出去攻打胡、翟的邊界,拓展了好幾百里的領(lǐng)土。有了這次輝煌的成果。野心逐漸擴大,接著就打算向西邊的秦國進攻。 據(jù)傳說,武靈王長得非常威武,他身高八尺八寸。古來稱男子漢,有“昂藏七尺之驅(qū)”的說法,他的身高自然在一般人之上了。而且相貌堂堂,有龍虎之威,滿臉的絡腮胡須,皮膚黝黑而發(fā)光,胸脯有兩尺寬,比起現(xiàn)在的拳王、穆哈默德·阿里,或曾經(jīng)做過拳王的烏干達總統(tǒng)阿明,還要威武??傊蝗诵稳轂闅庑廴f夫,志吞四海。 他親自帶兵,攻占了別人幾百里土地,接著又開始打秦國的主意。于是他把王位傳給他寵愛的吳姬所生的次子,立為惠王,而自稱王父——太上皇。自己干起情報工作來,假冒是趙招,奉趙玉之命出使秦國。暗中卻帶了一批測量人員,一路上探測秦國的山川形勢,居然到了秦國的首都,謁見了秦昭襄王,應對得不卑不亢,也很得秦王的敬重。但到了那天半夜,秦王想起這名趙國的來使,儀表如此魁梧軒昂,不像是一個普通臣子的樣子。而且傳說趙武靈王長得非常雄武,覺得不太對勁。等到天一亮,就派人到大使館去請這位大使來。而趙武靈王推說有病,拒絕前往。過了三天還是沒去,秦王于是派人強迫他來,這時他已經(jīng)逃走了三天了。 可是,這位有雄才、有謀略的武靈王結(jié)果如何呢?因為被廢的太子與繼承王位的趙惠王爭權(quán),互相殘殺,而他一個人被困在沙丘的宮里,活活餓死了。真是智足以知人,而不足以知己,才足以取人而不足以自保。至堪浩嘆! 秦武王的任力好勇
另外有一位以好勇聞名的國君是秦武王,他也長得非常高大,孔武有力,自認為天下無敵,因此常常喜歡和那些大力士們比武取樂。當時秦國有兩位前代將領(lǐng)的子弟,一名烏獲,一句任鄙,都因為武勇力大,而得秦武王的寵愛,加倍封給他們高官厚祿。后來齊國也出了一個叫孟責的大力士。據(jù)說他走水路不怕蚊龍,走旱路不怕虎狼,哪里都敢去,如果發(fā)起脾氣來,怒吼一聲,就像打雷一樣地驚天動地。有一次他在野外看見兩頭牛正在相斗,他上前去勸架,用手把兩頭牛分開來。其中一頭牛聽勸,伏在地上不斗了,另外一頭牛還要打。他大為惱火,左手按住牛頭,右手把牛角活生生地拔了出來,這頭牛當場斃命。 后來他聽說秦武王正在招納天下勇武之人,于是離開齊國去投奔秦國。往秦國的路上,正要渡黃河的時候,他不按先后秩序,搶著要在眾人之前先上船,被人用槳子在他頭上打了一下。他氣得大吼一聲,這一吼,河水被震動得起了浪頭,翻動船身,一船人都被沖到黃河里去了。孟賁跳上船,拿起篙子一撐,腳底下稍一用力,一艘船就離岸射出去好幾丈遠,不多時就到了對岸,下了船直奔咸陽。見了秦王以后,和烏獲、任鄙一樣,也得到秦武王的寵愛,做了大官。 這位好勇的秦武王,自幼生長在中國的西陲邊地。從來沒有看到過中原鼎盛的現(xiàn)象,因此他頗為仰慕中原的文化。他覺得如果能到(上黎下革)、洛一帶觀光一次,則死而無憾了。奈何他好勇,不循正當?shù)耐饨煌緩阶髡降脑L問,卻計劃要把隔在中間的韓國打下來,以達到他這個愿望。后來居然打下了韓國,進了洛陽。周赧王派人到城外歡迎他,他卻不去覲見。帶了幾個勇士,偷偷跑到周朝的太廟去參觀寶鼎。他看到鼎上分別刻有九州的名字和圖騰,指著鐫有“雍”字的鼎說,這是秦鼎,我將來要把它帶回咸陽去。又聽守鼎的人說,這九個鼎每個千斤之重,從來就沒有人能夠移動過。秦武王問身邊的任鄙、孟賁兩人,能不能舉起來,任鄙比較聰明,他說我只能舉百斤,這鼎有十倍重,我沒有辦法舉起來。孟賁就不同了,他說讓我試試,他把鼎舉離了地面半尺,可是因為用力太猛,眼球都暴了出來,眼眶裂開,流血不止。秦武王看了說,你既然能舉,難道我不能舉?任鄙在旁邊勸他,以一國之君的身份,不要隨便去嘗試。可是他不聽,反而說任鄙自己舉不起來,唯恐他能舉得起來。任鄙就不敢再多嘴了。秦武王也舉起了半尺,他還想走幾步以勝過孟賁,不料一轉(zhuǎn)步,力盡失手,寶鼎掉下來,把他的脛骨壓斷,昏了過去。當天晚上,就因為流血過多而死了。這就是好小勇的結(jié)果。 秦武王身邊三名力氣最大的武士,他們的結(jié)果,也不相同。烏獲在攻打韓國宜陽城的時候,他身先士卒,跑在前面,一跳就跳得和城墻一樣高,用手抓住了城頭的雉諜,可是他力氣太大了,雉諜被他一把抓壞,崩裂下來,他也就掉了下來,跌落在一塊大石頭上,肋骨折斷而死。至于孟賁,則在昭襄王即位后,檢討舉鼎這次事件的時候,被認為是他闖出來的禍,于是把他碟死——裂身而死,并且滅族。而任鄙則因為當時曾經(jīng)進諫,勸過秦武王不可輕易嘗試,于是派他作了漢中太守。他們這三位大力士的不同下場,值得后世那些好小勇的人作為借鏡。 項羽和劉邦
再將偏好個人武勇,與能任大勇的人,在對立之下,作個比較。歷史上對這兩個人,記載得很詳盡。一個是項羽,有拔山扛鼎之勇,作戰(zhàn)時單槍匹馬,闖到敵人的陣中,縱橫馳騁,誰也不敢阻擋。當漢高祖和他最后一次會戰(zhàn),用了許多兵力,圍困他許久,雖然楚軍已敗,可是誰都不敢接近項羽。在這之前的另一次戰(zhàn)役中,項羽和漢高祖在陣前見了面。項羽說,天下這多年來的戰(zhàn)亂,就只是你我雙方打來打去,今天你我見面了,我們雙方下令,所有的部下都不許動手,你我兩人出來單打獨斗,作一死戰(zhàn),來決定勝負,免得再打下去,傷了許多無辜的生命。漢高祖說,對不住,我絕不和你單打獨斗,我是斗智不斗力的。這就是漢高祖與楚霸王不同之處。 趙武靈王、秦武王、項羽等等,這些都是好小勇的人,不懂得大勇的道理。在歷代帝王中,不問他們好的是大勇或小勇,只要是好勇的,從他們的謚號中,就可以看得出來。像趙武靈王、秦武王、漢武帝等等,凡是有一個武字的人,大多數(shù)都是好勇。但這些卻不是中國文化中,孔子所標榜“智仁勇”之勇的真正精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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