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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洪毅;張學(xué)偉 一 在海參崴生活和工作半年多了,心里總掛著拜謁永寧寺碑的事,工作忙加路途遠,一直耽擱著。國內(nèi)熱心研究黑龍江郵驛的幾個朋友,比我更急不可耐,每隔十天半月就打來電話詢問。 2006年12月14日這一天,我終于有了去市中心的機會,目標(biāo)選定在阿爾謝涅夫博物館。根據(jù)我在國內(nèi)報刊摘錄的線索,永寧寺碑現(xiàn)存海參崴博物館,但這是一個泛指地名,海參崴有四個博物館,每個博物館館名都有限定語義。俄羅斯朋友告訴我,俄羅斯遠東最大最有名氣的博物館,是阿爾謝涅夫博物館,地址是海參崴斯維爾特蘭大街20號(Ул:светланская,20)。 從住地乘13路公共汽車,到окатовая再換乘49路,繞過金角灣,沿斯維爾特蘭大街西行,在終點站火車站前一站下車,再往前走二、三十米就是阿爾謝涅夫博物館。博物館為典型的歐式建筑,淺灰、橙黃相間的顏色,拜占庭式穹頂,格調(diào)莊重而典雅。 博物館一樓展廳是通透的,售票室是一個半隔斷小單元,我一邊等待女售票員找零,一邊向展廳里面環(huán)顧。真是有緣份在,第一眼就發(fā)現(xiàn)了一塊石碑,離我二十幾米遠,獨自占居一個小角落。石碑再左,豎立著兩個斷頭石像,他們文官服飾,是國內(nèi)陵寢墓道常見的那一種。直覺告訴我,這應(yīng)該是一塊中國石碑,所差的是永寧寺碑為姐妹碑,即“永寧寺記”碑和“重建永寧寺記”碑,而此碑僅為孤零零的一塊。 上前仔細(xì)端詳,額題“永寧寺記”鐫字直入眼簾!再用手撫摸筆畫,此四字毋庸置疑,一點不錯,正是“永寧寺記”碑!碑的外貌看上去顯然比它594歲的高令還要蒼老許多,輪廓已無棱角可言;左側(cè)頂端,有三處凹陷;右側(cè)下角有一塊拳頭大的缺肉,從側(cè)面看清是貫通傷,創(chuàng)面邊緣為直線、銳角,說明是硬物撞擊造成的。 饒有意味的是,碑通體正面、側(cè)面,惟獨“記”字襯底呈花崗巖原本的黑色,與白顏色的筆畫形成反差,在十米外看得清清楚楚。每個參觀者都會注意到這個方塊字的,它似乎在大喊:“我在這里!”其余碑的整體外觀,不知為什么,花崗巖變成青灰、赭黃兩種底色,上面布滿白色云團狀印痕,它們掩蓋了花崗巖原本質(zhì)地和顏色,如同披了一件迷彩服。而正文小字就更無法辨認(rèn)了,用手撫摸,似乎能夠感覺出鐫字細(xì)密的筆畫,卻又無法斷定是哪個字。 在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石頭都是有靈氣的。與“永寧寺記”碑面面相覷,真有點兒有許多話要詢問、要傾吐的感覺。此碑所在的角落,恰好在博物館辦公室旁邊,離墻四十厘米,因而碑的背面、左側(cè)面無法觀察到??块T這一邊,也就是碑的右側(cè),“唵嘛呢叭彌吽”六字真言字字真切,筆畫淺細(xì),線條流暢,是最具觀賞性的部分。 我用鋼卷尺仔細(xì)測量,“永寧寺記”碑高102厘米、寬49厘米、厚26厘米。我從國內(nèi)帶來的文史資料,分明記載此碑高179厘米,寬83厘米,廣42厘米,怎么會有如此大的誤差?尤其碑高,即使考慮到嵌入為其特制的38厘米高的底座部分無法測量的因素,誤差仍然很大。我又反復(fù)測量三次,證明自己操作無誤,于是心里更加疑惑。
在我上下揣摩、反復(fù)測量的當(dāng)兒,博物館工作人員就在我身邊進進出出,看來我對陳列品的“深度”考察,他們并不介意。我又試探地詢問可不可以拍照,卻語氣囁嚅,因為在國內(nèi)歷來有博物館陳列品嚴(yán)禁拍照的慣例。對方回答須交費30盧布方可,我不免喜出望外,幸而我隨身帶了傻瓜相機,趁透過玻璃窗的陽光正亮,趕緊拍了幾張。只是談不上攝影技術(shù),事后知道,“永寧寺記”碑右側(cè)六字真言,由于筆畫淺細(xì),底片沖洗后竟然完全看不清,實為一件撼事。 等我再把碑側(cè)50多個單詞的俄文說明卡片費力地抄錄下來,輕輕舒了一口氣,便起身尋找姐妹碑的另一塊。但這一次卻出師不利,我用一個多小時時間,把三層樓的博物館仔細(xì)搜尋個遍,卻難覓“重建永寧寺記”碑雪泥鴻爪,心有不舍,茫然地在展廳里轉(zhuǎn)來轉(zhuǎn)去。 無奈中看到售票室旁邊有一個封閉的六角玻璃書櫥,里面擺放阿爾謝涅夫著作,和以他命名的博物館綜合體有關(guān)的書籍、畫冊和光盤。我突發(fā)奇想,能不能通過這些資料找到一些線索呢?上前詢問售票員,她回答說,那些書刊中并無館內(nèi)陳列品明細(xì)或圖片,不必拿給我看了。而光盤則用懸掛在門上方的熒屏特意演示了一回,依舊一無所獲。 于是她詢問剛巧從辦公室走出來的一個穿西裝、戴眼鏡的中年人。看來他對館內(nèi)業(yè)務(wù)極熟,并從我結(jié)結(jié)巴巴的俄語敘述中,聽懂了我到底想干什么。于是他在一張紙條上寫了如下地址:“Ул:петра великого,6”,我如獲至寶,盡管字條上的兩個主要俄文單詞我只認(rèn)識一個。 二 回到住地,開始用“俄語一典通2004”翻譯軟件直譯。電腦顯示,петро為復(fù)合詞構(gòu)詞成分,作巖石、石頭解;великого則有偉大、巨大兩種解釋,如是,字條的翻譯結(jié)果就出來了,是“巨石街6號”。 我不由想,如果“重建永寧寺記”碑真的在這條街上,應(yīng)看作海參崴對它的一種禮遇。中國現(xiàn)存的石碑林林總總、千千萬萬個,其中不乏國之瑰寶。但飄零海外而又載入史冊的就不多了,永寧寺碑年代久遠,又以它的傳奇經(jīng)歷為眾人矚目,堪稱“巨石”。打電話給牡丹江市外事辦業(yè)務(wù)滾瓜爛熟的女翻譯,才知道直譯“巨石”離題千里,她笑說,正確的翻譯是“彼得大帝街6號”。 而當(dāng)我如愿以償?shù)靥ど媳说么蟮劢郑咽且粋€半月以后的事了。這一次,我把那張俄文字條直接交給出租車司機,上車后才知道,出租車仍然走的是上次的路線,從金角灣南岸轉(zhuǎn)到北岸,我已從車窗閃過的美麗建筑物和雕塑,認(rèn)出這里是斯維爾特蘭大街。 不一會兒,出租車在高爾基劇院門前廣場路邊停下了,司機指給我過街一百米外一幢古老的二層樓。眼前的彼得大帝街,以俄羅斯最受崇拜的歷史巨人命名,卻原來是一條不到兩米寬,步步下坡的袖珍小路。 無獨有偶,在離那幢樓十米開外,我一眼就望見樓前豎立的幾塊石碑。急跨兩步走到近前,先看左數(shù)第一塊,是一塊半截兒大理石殘碑,正面俄文,碑陰中文,這塊顯然不是。再轉(zhuǎn)身看第二塊,是一塊高大的深灰花崗巖石碑,在日照下,額題“重建永寧寺記”六字閃著亮光! 建筑物門側(cè)銅牌上面寫著“濱海邊區(qū)國際展覽中心”,左上角徽志下面幾行小字,標(biāo)明它是“濱海邊區(qū)國營阿爾謝涅夫B·K博物館綜合體”的一個分館?!爸亟ㄓ缹幩掠洝北恢糜谶@幢樓正門左側(cè),彼得大帝街路旁,與一字排開的兩塊俄、漢雙文大理石殘碑、兩尊紅衣大炮、一只大鐵錨、一個無名石棺同屬一個室外展區(qū)。過街對面,是兩座高大、彩繪的宗教建筑,再遠些又有圖騰人面浮雕,周圍充滿厚重的歷史韻味。 從遠處看,國際展覽中心室外展區(qū)內(nèi),數(shù)“重建永寧寺記”碑碑身最高,引人注目。打量石碑外觀,此碑要比“永寧寺記”碑壯實硬朗得多,只有邊緣有少許軟性磨損?;◢弾r質(zhì)地上乘,乳白色夾雜著均勻的黝黑顆粒,遠看則呈深灰色,碑頂弧度為完整的半圓。 及至借中午直射的陽光,蹲下來細(xì)看碑正面鐫字,我不禁倒吸了一口氣,數(shù)百碑文小字,皆不可辨認(rèn),用手撫摸雖然依稀感覺出筆畫痕跡,但更多的是大大小小的淺坑。淺坑把碑文蠶食凈盡,以致于我花一頓飯工夫,才在右上角找到一個“其”字?!捌洹弊譃殚L方形,高1.6厘米,寬0.9厘米。我不免傷感,“重建永寧寺記”原來內(nèi)傷如此嚴(yán)重,如果有人對它進行第二次拓片,幾乎是不可能了。就石碑質(zhì)地而言,這絕對不是時間的消磨,自曹廷杰光緒十一年(1885年)拓碑,距今不過區(qū)區(qū)122年。從奴爾干到海參崴,短短的一段阿穆爾河(黑龍江)轉(zhuǎn)日本海近海岸行程,姐妹碑何至于經(jīng)歷這樣大的磨難?這中間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情? 我又驚詫地發(fā)現(xiàn),石頭的靈氣在這塊碑上再次表現(xiàn)出來,即左邊圓頭額下那塊黑色石胎記,活生生一只睜大的眼睛。面朝西(中國方向),眼神中充滿張望、希冀的神情,另一只眼則緊閉著,似發(fā)泄著一種莫名的憤懣。 我去的這一天,正趕上這里在辦古生物展,在門口離永寧寺碑兩三步遠,臨時安放了一頭雙角電動犀牛,龐然大物,頭可以晃動,參觀的人很多。我把相機對準(zhǔn)“重建永寧寺記”碑,遠景、近景、特寫一口氣照了二十幾張。又用鋼卷尺量了碑的尺寸,高120厘米、寬70厘米、厚32厘米。又以“記”字為樣本,測量題額字的大小。 令人不解的是,史料記載此碑高207厘米、寬122厘米,也與實際測量不符;并且?guī)缀跸嗖钜槐?。想不到國?nèi)對“重建永寧寺記”碑尺寸記載,竟然也是誤記、誤傳。我們沿用上百年的文史資料,竟然是錯的,說明我們對飄零海外的永寧寺碑親近得太少啊。 回家路上,我順彼得大帝街北行,從國際展覽中心大門到斯維爾特蘭大街,為八十五步。這里是海參崴最繁華的商業(yè)區(qū),高爾基劇院、婦女兒童商店近在咫尺,往來汽車川流不息。而姐妹碑中的另一塊“永寧寺記”碑,就在這條街的另一端。與奴爾干永寧寺“山高而秀麗”“石砬壁立江邊”的環(huán)境相比,城市的嘈雜喧響,對姐妹碑不啻是一種煎熬。。 (以上《永寧寺碑新考》及附錄《永寧寺碑晤面記》發(fā)表于《黑龍江省集郵學(xué)術(shù)文選2006-2007》黑龍江人民出版社 2007年9月17日;并《黑龍江史志》2007年第09、10期連載) 2007年2月7日寫于海參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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