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7?15]冉有曰:“夫子為衛(wèi)君乎?”子貢曰:“諾,吾將問之。”入,曰:“伯夷、叔齊何人也?”曰:“古之賢人也?!痹唬骸霸购??”曰:“求仁而得仁,又何怨?”出,曰:“夫子不為也。” 參讀[5?23][6.16][14.20]。 【譯讀】 冉有說:“先生贊許衛(wèi)君嗎?”子貢說:“好吧,我會去問他。” 子貢進(jìn)到屋里,問:“伯夷、叔齊是什么樣的人呢?”孔子說:“古代的賢人?!弊迂晢枺骸八麄冏屛挥性够趩??”孔子說:“他們追求仁便得到仁,又有什么怨悔呢?” 子貢出來,說:“先生不贊 【解說】 其一,衛(wèi)國之亂。衛(wèi)靈公晚年(前496年),發(fā)生太子蒯瞶欲害南子之事,靈公“公執(zhí)其手以登臺”,“太子奔宋,盡逐其黨”。(《左傳?定公十四年》)。太子爭權(quán)以致欲除國母,使得靈公斷了傳位蒯瞶這一支之念,而決定傳位于郢(字子南,庶出),并在其侍郊游時明確表示“將立汝”,再提時被“郢不足以辱社稷”婉拒。前493年靈公卒,南子曰“公子郢為大子,君命也”,子南以未親聞君臨終之囑而推辭,并推舉“亡人(逃亡的蒯瞶)之子輒”,于是“立輒”,史稱衛(wèi)出公。(《左傳?哀公二年》)國君夫婦的傳庶不傳嫡,變成了傳孫未傳子。 蒯瞶先亡宋,再逃晉,晉趙簡子派陽虎等送其衛(wèi)被阻。12年后,即前481年,先合謀于前來看望他的渾良夫(其姐姘夫),再潛回衛(wèi)國,謀于姐伯姬(孔悝之母),再脅迫孔悝(其姐與孔圉之子,衛(wèi)出公之相)立盟(謔稱“廁中之盟”);蒯瞶迫孔悝弒出公,出公聞訊逃齊;孔子門徒子羔出逃,子路赴死。蒯聵趕跑兒子,自立,史稱后莊公。前478年,后莊公內(nèi)外被攻,墜城出逃所殺,衛(wèi)人立公子斑師為衛(wèi)君。孔子已卒于前一年。 其二,伯夷叔齊。相傳,殷末孤竹國國君有三子,伯夷為長子,叔齊為末子。國君認(rèn)為三子中,叔齊為最合適作為王位繼承人。孤竹君死后,叔齊以長幼有序而堅持讓于長兄伯夷;伯夷以父命難違而堅持不受。兩人先后出逃周國,孤竹國只能立次子為君。武王滅商后,兩人恥食周粟,餓死于首陽山。(《呂氏春秋?誠廉》《史記?伯夷列傳》)。三千多年來,一直被視為古賢,抱志守節(jié)典范,所謂“能以國讓,仁孰大焉;伯夷順乎親,叔齊恭乎兄”(?),朱熹所謂“伯夷以父命為尊,叔齊以天倫為重”(《論語集注》)。 其三,子貢曲問。“衛(wèi)君”指衛(wèi)靈公之孫輒(姬姓衛(wèi)氏)。輒因父親蒯瞶出逃,庶叔郢不受王位,而立為國君,史稱衛(wèi)出公。此事應(yīng)該如何看?冉有難解,子貢亦然,那么“夫子為衛(wèi)君乎?”直問必陷老師于難堪,其原因在于:一曰衛(wèi)國禮丘??追蜃印斑m衛(wèi)”如走大路,愛恨情仇頗深;二曰衛(wèi)亂難說。其實質(zhì)是父子的王位之爭:太子無德,“殺其母”以爭權(quán),理不容赦;兒子不孝,越其父而登基,情所難容。子貢選擇了伯夷叔齊讓國之典,曲問老師。 其四,孔子之見??鬃硬恢拙?,故就事論事。伯夷、叔齊是西周公認(rèn)的賢人,周武王伐紂,夷齊叩馬而諫:“父死不葬,爰及干戈,可謂孝乎?以臣弒君,可謂仁乎?”眾人欲誅,被姜尚所阻:“不可,此天下之義士也?!碑?dāng)時如此,孔子亦然:“古之賢人也。”子貢之問的關(guān)鍵是“怨乎”——他們怨悔嗎?孔子的回答是“求仁而得仁,又何怨”,他還曾說過夷齊無怨是因為“不念舊惡”[5?23]。 夷齊是否“怨乎”,只有自心知;子貢以“無怨”推斷出“夫子不為也”,這只是其導(dǎo)向性問話的結(jié)論,而孔子并不知道子貢曲問衛(wèi)君之爭,也就只是就事論事說看法而已。畢竟彼夷齊讓國與此父子爭國,是不可同日而語的。 【啟思】 父子爭國,朱熹完全是從禮義出發(fā):夷齊遜國,“皆求所以合乎天理之正”;衛(wèi)輒“據(jù)國拒父而惟恐失之”(《論語集注》)。然而,這絕非只是一個禮義問題,子貢所問也決非只是“不為”的問題。 孔子的那套貴族政治禮義和道德,有一個深刻的內(nèi)在矛盾:在家國矛盾面前如何取舍親情與大義。家國天下,雖然“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但家與國還是有區(qū)別的?!凹议L”關(guān)系是共同的,但國還有一個官民關(guān)系。這“民”就是大義。 在國與民這個大義面前,那些個孝悌禮義原則如何踐履?從這個意義而言,夷齊讓國與聵輒爭國,就是一回事了。這恰恰是子貢需要拷問的。孔子說夷齊“求仁而得仁,又何怨悔”,恰恰表明了孔子在取舍上從未以“國”之大義、民之大愛為重。邦有道則為,邦無道則隱,說白了是“全身自?!?,子羔深諳此道。 “夫子為衛(wèi)君乎?”是因為這個問題觸及了孔學(xué)的靈魂,因為現(xiàn)實的聵輒爭國比傳說的夷齊讓國,更尖銳更典型更實在。 前497年秋,魯國郊祭被解聘“遂適衛(wèi)”,“居十月,去衛(wèi)”,次年“返乎衛(wèi)”,這期間,先是“奉粟六萬”,再是得見南子,最后因“次乘,招搖過市”而“丑之,去衛(wèi)”。(《史記?孔子世家》) 孔子居十月而去衛(wèi),是因為衛(wèi)靈公派人公開監(jiān)視其行動??鬃颖槐O(jiān)視,應(yīng)該在前496年,與太子蒯聵謀逆有關(guān)。太子謀逆,事前衛(wèi)靈公未必知道,事發(fā)南子啼告:“‘蒯瞶將殺余’,公執(zhí)其手以登臺。”(《左傳?定公十四年》),靈公此舉目的有二:證南子之言是否屬實;給太子逃亡留有時間。太子事敗當(dāng)即“奔宋”,靈公“盡逐其黨”包括公孟驅(qū)(其兄縶之子,《正義》注為靈公之子過繼其兄)。若有監(jiān)視之事,則應(yīng)是太子黨所為,孔子不知、史家傳訛所致。 按《史記》說法,“孔子居陳三歲”后“遂適衛(wèi)”,衛(wèi)靈公“喜,郊迎”;又說“靈公老,怠于政,不用孔子”,“孔子行”。前493年夏,靈公卒(時年47歲),太孫立。晉趙簡子派人送太子回衛(wèi)國,“齊助衛(wèi)圍戚[邑]”以阻太子。此期間,夏,“孔子在陳”;秋,季桓子卒,季康子“欲召仲尼”,因公之魚勸而改“召冉求”??梢?,衛(wèi)靈公郊迎孔子是在衛(wèi)靈公卒、衛(wèi)出公立之前。衛(wèi)靈公歷經(jīng)太子謀逆后深感自己不久人世,欲立少子郢而郢不允,此等家國大事自然不宜與外邦人言說,只能以年老告之,又不愿怠慢,故迎于郊。 前489年,孔子適衛(wèi),事衛(wèi)出公。前484年,季康子使“以幣迎孔子”歸魯。 前481年(出公十二年),太子蒯聵在其姐幫助下即位成功,史稱后莊公,太孫輒出逃。孔門弟子,子羔逃出此亂,子路赴死此難。(哀公十五年) 后莊公在位三年,都干了些什么呢?懷恨舊臣,“欲盡去之”;看到戎人己氏妻頭發(fā)漂亮,剪給夫人做假發(fā)。為索取周天子所賜的傳國之寶,聽從渾良夫密計,欲召回長子輒,“若不材,[殺之]器可得”,被次子太子疾(輒之弟)劫持逼盟誅渾良夫?!熬谩?/span>興土木,“翦”毀戎州,逼得內(nèi)有石圃率工匠“攻公”,外有戎州人“攻之”,次子、少子被殺,墜城瘸腿,投奔己氏與璧求救,被殺。(《左傳·哀公十五年/十六年/十七年》) 回頭看——歷史不能回頭,事理卻可反思,當(dāng)年太子忤逆爭權(quán),靈公決絕廢嫡,南子恪守“遺命”,是正確的,家國天下,天下是自己的,也是大家的,不能因為嫡出而斷送了家國。作為政治清明、大事精明的父母,對自己這嫡長子之才干不會沒有預(yù)感,謀逆弒母則敗露出毫無人性的另一面。 子南選擇了避禍全身的退讓之道,他或許沒有看到或干脆不會考慮,聵輒父子不適宜做一國之主。知子莫若父,衛(wèi)靈公和南子卻很清楚。 【思考】 子貢之問,為何要拐一個大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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