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予好篆刻,尤好肖形印,半生耕石,忙碌不迭,至今仍樂此不疲,無怨無悔,反而覺得生活更充實更有意義。初學無師,只憑愛好,走了不少彎路,徘徊數年后才逐漸知曉“讀萬卷書,行萬里路”的道理,起點高方能眼界高,立足高才能收獲豐。八十年代初,予始單車騎游天下,飽覽祖國名山勝水,拜訪各地篆刻名家,從此,我的眼界、學識才逐漸提高,篆刻學習才走上正道,創(chuàng)作才時有靈感。
十五年前,我游京津時,心中就已經計劃好了要拜訪的名家。自行車一直騎至中央美院,幾經尋問才找到王鏞先生的住所,只見青藤逾墻、牽牛繞檐,好一處幽雅安靜的地方。當我敲開王先生的家門時,王鏞先生見我風塵仆仆的樣子先是一愣,我趕忙說明是從山西專程來京拜訪求教王老師的,王鏞先生才邀我進屋敘談。(此時我方覺得有些唐突冒昧,應事先與先生電話預約。)當我向王先生呈上自己創(chuàng)作的一冊肖形印印譜時,王先生仔細翻閱一遍,我看出他雖然露出一些贊許的臉色,但還是指出了其中不少欠缺的地方,真是一針見血、非常中肯。他說:“刻肖形印應追求三美,造型美、布局美、刀味美”。盡管我與王鏞先生初次見面,談話時間亦不長,但他的一番話語卻讓我獲益良多。
到京一趟不易,應抓緊時間多拜見幾位名家大師。當我趕到蒲黃榆大康(康殷)住處,正值先生外出;趕到北師大小紅樓,正巧啟功先生住院;尋訪到同鄉(xiāng)董壽平先生處,他剛剛去了日本;跑去琉璃廠“榮寶齋”,未能見到熊伯齊先生;當我去了“軍事博物館”,李鐸先生正開會……北京地盤太大,從東到西幾十里,從南到北得半天,求師訪友真難啊!當我風風火火趕到文化部,周而復先生剛下班,我跑去他的宿舍才見到他,老先生見我風塵仆仆來訪,很是感動,顧不上進屋,就在庭院里親切地談文說藝起來,針對我的肖形印談到了印外求印、法無定法等諸多途徑和方法……當我旅京一月后回到山西,周而復老先師給我題寫的一幅四尺書法早已掛號寄到平遙我處。如今,周老、啟老、康老數位先師已仙逝,無不讓我們這些后學晚輩不勝傷悼而永懷紀念。這期間我還尋訪了“京華印社”社長宋致中先生與其切磋印藝。
驅車南行,直指津門,到達天津美院。在美院友人陳福春、閆秉會教授的陪同下拜訪了著名書畫篆刻家孫其峰先生。孫先生乃享譽海內外的書畫大家,而且還擅肖形印。那天孫老在電話中得知遠從山西騎自行車來了一個刻印的人,尤其聽說肖形印刻得“有些意思”,孫老便放棄了那天一個比較重要的畫展開幕活動,接待了我,真讓我喜出望外、受寵若驚。我還是呈上那一冊十分簡陋的手拓肖形印印譜讓孫老點評,孫老看的很慢、很仔細。我生怕耽誤他太多的時間,因為他是名家,一刻千金呀!我們原定見面十分鐘,結果竟談了整整一個上午。臨別時孫老贈我一本他的作品集(其中有他創(chuàng)作的多方肖形印),還給我題寫了一張隸書橫幅“頁玉堂”(我的齋號)送給我。此期間我還拜訪了“海河印社”社長董鴻程先生及其社中同仁,先生陪我參觀“天津歷史博物館”館藏歷代印章精品,還捧讀了董鴻程先生印學論文數篇,得益尤多。
在我《肖形印》出版前夕,我騎單車來到上海。海上名宿錢君匋先生是我久仰并通過幾封信的老師,這次我一定要看望他老人家。當我提著水果走進錢老的住所時,屋里早有七、八個來求字求畫的人在那里了。錢老精神矍鑠,樂觀開朗,寒喧時聽出我是外地口音便更加客氣,特別優(yōu)先接待我。當他看了我的手拓“肖形印冊頁”后頗加贊許,簡明扼要地提了一些意見,然后特意在冊頁上題字蓋章,還給我題寫了一個書簽。臨別給我?guī)Я艘槐究瞻仔堄∽V,囑我回山西后給他鈐蓋一些肖形印寄來。沒等我給他寄去手拓印譜時,他已寄來一本他近期出版的書:《錢刻文藝家印譜》。我對錢老這樣大師級的人物所給予的青睞、賞識和鼓勵非常感激,更進一步堅定了我肖形印創(chuàng)作的方向和激情。此期間我還拜訪了韓天衡、孫慰祖、劉一聞、徐正廉、涂建共等篆刻名家,惜有的先生出差而未能面悟,十分遺憾。
當我游罷安徽黃山正欲往道教勝地齊云山出發(fā)之際,與北京佟韋先生邂逅于屯溪老街,(這是由張乃田、葉森槐二位先生所安排)。佟韋先生當時是中國書法家協(xié)會副主席,按常理這是“朝中高官”,一般讓人覺得他們都是“高高在上、官大氣粗、目無余子”的人。但通過與佟先生的接觸,尤其當互相了解彼此都是書藝中人時,佟韋先生便更加顯現(xiàn)出謙謙君子、虛懷若谷的高尚品質,讓人愈加尊敬仰慕。佟先生主要是寫章草的書法大家,但對篆刻藝術依然有自己獨到的見解,當他看了我的十二生肖印后除了褒獎外,還對我提出了“寓形于刻,刀筆互見”的肖形印創(chuàng)作要點,寄厚望于予,使我對先生更是感激有加。先生屬蛇,我便刻了一方生肖蛇印贈他,先生也寫一幅字送我,當他聽說我騎自行車前往齊云山時,便趕忙送我?guī)茁牎敖×殹憋嬃献屛以诼飞辖饪剩敃r的情景,至今歷歷在目。
四年前趨內蒙游,我久仰印壇中堅、西泠印社理事楊魯安先生。當我七彎八拐找到他在呼市財神廟街的住所時已近中午,先生邊烹茗邊搬出他費盡一生心血搜羅收藏來的“心肝寶貝”古印章:有竹、木、犀角的宋元畫押,更多的是秦、漢時期的銅“圪瘩”,一一羅列桌上,又一一拈起給我講解、讓我欣賞,盡管大腹便便的楊老行動不便,但他一臉笑容,誠懇厚道得讓人心中不由得騰起一陣陣感激之情。末了,他硬拉我到附近一家有名的“燒麥館”去品嘗草原風味,幾盅“寧城老窖”下肚,話題還是古印、甲骨文,真是一位令人無比敬仰、相見恨晚的好師友。其間還拜見了康新民、朝洛蒙、藝如樂圖等印友。
十多年前,我游中原至鄭州,專程到伊河路“河南文聯(lián)”去找有過多次書信來往、卻從未謀面的李剛田先生,其時,先生正在“中原大飯店”一個隆重的書法展覽會上。當我找到李剛田先生時我們的大手一下子緊緊地握在一起,就在一頓飯的工夫中,我抓緊時間向先生求教,時王晨先生在座。先生乃當今篆刻名家,每出版一本新印譜即給我寄一本,令我十分感動,我也從中學到很多東西,因此要多多感謝他。李剛田先生數次應平遙書協(xié)邀請光臨古城,每次他在同鄉(xiāng)藝友前總要提到我、要見我,但終未見面,因為每次我都游歷在外。那次我到河南能找到他也是天緣巧合,因為他也同我一樣經常在外,很難相遇。
說到石開,他乃是當代篆刻界一大奇才怪才,我們有過多次見面。但是第一次見面卻是在廿多年前,其時正值南國暑天,我一個北方人很是難耐那里的酷熱,我買了一個大西瓜坐車到了石開先生的住所,我們剛一見面即切入主題:篆刻。他對我的肖形印頗加贊許,因為他除了文字印的研究外也涉獵肖形印,因此我們有了更多的共同語言。那天在他家磨石刻印搞了一上午,直到石開妻子叫吃午飯才罷手。在當今印壇上,石開先生是屬于那種“前無古人”的開拓者,這完全緣于他先天的聰慧才智與后天的勤奮研學,很多終生致力于篆刻的人難以與其相匹。此期間還拜訪了印壇耆宿潘主蘭、周哲文先生,以及鄒禮、陳兆育、賴智通、傅永強等印友。
數年前予游金陵,與印學理論家、印人孫國柱先生相攜游:秦淮河、紫金山、玄武湖、雨花臺……情誼日深,不覺掩留數日,常常與國柱兄觀譜讀貼、談印話藝乃至更深夜靜,甚至有時不覺“東方之既白”。我們談的最多的是有關肖形印的話題,因為國柱在這方面也頗有造詣,其作品不時見于展覽和報端。我們的觀點頗一致:肖形印必須是“印”,必須具有傳統(tǒng)印章的那種“印味”,不能有美術化、圖案化、工藝化的“傾向”,但我們可以借助諸多姊妹藝術進行“鉤兌釀造”(創(chuàng)作),如巖畫、漢畫像、瓦當、陶紋……但亦需“消化吸收”,切忌“囫圇吞棗、照搬抄襲”。此期間國柱兄還領我拜會了徐利明、徐暢、徐自學、朱壽友、蘇金海、孫少斌、王本興諸位友人,更使我學識有增、眼界開闊。
總之,通過多年的游歷、拜師、訪友,使我的肖形印學習、研究、創(chuàng)作不斷進步,不斷有所收獲,這完全有賴于“山川贈靈感,友情助鐵筆”,故深有體會,始有斯文,是為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