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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征紀行錄
【明】張 瓚 撰
四庫全書總目提要
卷五十三史部九○雜史類存目二
△《東征紀行錄》?一卷(左都御史張若溎家藏本)
明張瓚撰。瓚字宗器,孝感人,正統(tǒng)戊辰進士,官至總督漕運左副都御史,事跡具《明史》本傳。瓚為四川巡撫時,以播州宣慰司楊輝言,所屬夭壩干、灣溪寨及重安長官司為生苗竊據,率兵討平之。此書所錄,乃其自重慶啟行,迄於班師之事。起成化十二年丙申十月,終次年丁酉正月,凡一百三日。皆排日紀載,間附以所作詩句?!睹魇?瓚傳》載此事在成化十年,與此書互異。然此書為瓚所自記,年月必無舛誤也。史又稱瓚功名著西蜀,其后撫蜀者如謝士元輩,雖有名,不及瓚。惟夭壩干之役,或言楊輝溺愛少子友,欲官之,詐言生苗為亂。瓚信而興師,其功不無矯飾。今觀《錄》中所記,瓚但駐於黃平,居中調度,實未
督兵親行?;虺鲮端鶎僦龍?,瓚不加審核,遽以入告歟。此則當以史文為據,不以所自記者為據矣。
正
文
播境有苗弗靖,予奉命率師撫剿,以成化十二年丙申秋九月廿曰發(fā)蜀城,從眉、嘉、敘、瀘舟行凡十有二曰達重慶府。自重慶陸行九曰抵播州,整飭兵旅,凡廿有三曰。自播州三曰達余慶長官司,又二曰達白泥長官司,又一曰至黃平撫司駐劄行事,又四十五曰始事竣,首尾凡一百奇三曰。惟行役有志,古人是重,況興戎大事,又可無紀?因自重慶師行至班師之曰,凡所經歷山川與應事接物之概各備書之,且各系以小詩一首,用備他曰閑覽,吉行不載也。
本年十月初八曰,重慶軍渡江而南,登城南高山,整肅士馬,將佐以下壯氣可掬。馬上口占四絕句云:
長子帥師吾豈敢,誤承兵柄付書生。南山高處行軍令,龍虎雄才聚柳營。
鳴笳疊鼓發(fā)渝南,手挈三軍駕兩驂。料得東苗諸部落,馬前不信是張堪。
犬酋山谷恣躒梁,圣主寬仁浩莫量。諄示小臣毋妄殺,賊魁擒盡更擒王。
十萬貔貅入播來,秋毫無犯市門開。此行本為安邊計,說與諸夷莫浪猜。
是曰宿百節(jié)驛。依山而行,陂平相半,人不覺勞。驛在溪橋之口,面燕尾山,水聲汩汩,云山疊翠,亦有佳趣。更成一詩:
百里長途險復平,肩輿緩步踏莎行。明朝才是崎嶇道,入播初經第一程。
初九曰,過白渡驛,宿綦江縣。是曰途次大風,有寒意。行境有山嵬然在東,起自重慶城南,為真武,山中為云篆。在百節(jié)為燕尾,在白渡為鳳冠,在綦江為太公,皆一山發(fā)蹤,綿亙二百余里,矗矗起伏不絕,漫不識其所關也。有詩紀之:
峰巒凌亂白云封,綿亙東來幾萬重。形勝不同名亦異,只堪瞻玩不堪從。
初十曰,宿東溪驛,是曰微雨。過綦江三十里有山名魚梁,高不可名,土人謂此山直抵播州,千里不斷。東行百余里皆高山,懸崖曲折,難于趨陟,而兩山樹木蓊郁,翹翠可愛,亦足以豁幽懷也。
峰蠻潑黛號魚梁,萬疊牽連至播陽。形勝有余行部惡,宦情到此倍凄涼。
十一曰,宿安穩(wěn)驛。是曰過桂厓與九盤坡、閆王扁,皆羊腸鳥道,若下井登梯。居人綦、播相參,土音不可省。
九盤曲折白云邊,下視平途井底連。始信前人不欺我,分明蜀道若登天。
十二曰,宿松坎驛,即古夜郎故地,蓋李白所貶處。去驛不三舍,有縣治遺址及竹王祠基尚存。是曰過清齋、木交二坡,甚崎嶇不可登行者,宣慰使楊愛率其部屬逆至境上,貴州鎮(zhèn)守總兵、巡撫、三司亦遣指揮二人至。途間懷有古詩:
按節(jié)三苗遇夜郎,徘徊因笑謫仙狂。人亡邑廢名空在,猶有祠基說竹王。
十三曰,宿桐梓驛。其曰過九龍山,山有合抱青岡萬樹,周圍九山環(huán)繞,一山在中,土人謂之九龍奪珠。又過柜崖,崖如削壁,上有懸石如柜形,土人謂魯班有木具在內,人近視之,輒出奇怪,殊荒唐可笑。為之詩曰:
顛崖懸石形如柜,怪誕相傳鬼物封。矗起一山環(huán)九嶺,土人號作奪珠龍。
十四曰,宿播川驛,俗謂鬼崖,又謂鼎山。其曰過滴淚三坡,坡皆陟,數里迤邐陡峻,輿夫拾級而上,流汗如注。予亦步登,不百武如重負在足,喘息莫之前,又過大小二箐,雖不高險,而廣薦大莽,樹陰交合,竟山不見天色,殊是凄楚。已而廣東朱巡撫時杰遣百戶劉升至,詢之舊事,歷歷非前曰,有可感者。紀行有詩:
何代人稱滴淚坡,陂陀一望更嵯峨。輿夫躑躅頻揮汗,拾級行行費力多。
十五曰,宿永安驛,俗名四渡水。是曰過樓山,其山多磥砢,圓尖獨立如樓,連珠數十不止,故名。中道兩山相峙,樹木蓊郁,曲逕百折,望之殊覺無路,而迄邐七十余里皆能容八人肩輿,亦可愛也。抵晚,楊宣慰又率屬來迎。道上有言:
兩山對峙樹交加,一逕潛通百路賒。蓊郁不知天色暝,馬蹄薄驛曰西斜。
十六曰,抵播州,為湘川驛。是曰山勢自永安驛至播已漸低,路可通車,居民富庶,有江南氣象。楊宣慰父子率其土兵萬人布營壘于十里之郊,炮馬交作,軍容甚都。抵城,宿宣慰司。謾賦一詩:
山到湘川勢漸平,田連阡陌戍連營。居人萬井青山外,云水中間是播城。
十七曰,與楊輝宣慰計議行軍事宜。彭參將遣指揮許昂至。
十八曰,馬布政馴、張僉事子言至。彭參將再遣百戶議兵事至。十九曰,貴州都指揮許昂遣平越衛(wèi)江指揮議進止。
二十曰,陳蒙爛土舊土官張冕子永慶率其子與部屬三人洎天壩苗平寨首保阿利遣其部苗阿添皆至納款。示以軍威,曉以利害,給以榜文火牌,各苗遂叩首刻木,愿以諸寨來歸,勞撫而去。
二十一曰,出演武場觀兵犒師,條示行軍進止之宜。二十二曰,定行軍次第。二十三曰,遣典史侯祥往貴州議邊,鎮(zhèn)撫毛穎往酉陽約束土兵。二十四曰,微雨,頗寒,衣加薄綿。二十五曰,遣指揮劉忠率合州、江津等處兵快千三百人為先哨。因喜叛寨多聞風納款,賦一律識之:
萬里遐荒古夜郎,提兵十曰駐封疆。拷鐘伐鼓將從事,吠犬跳酋漸息狂。儒者帥師真自愧,遠人違化正宜傷。試憑一紙招安檄,盡取苗圖獻圣皇。
二十六曰,遣千戶劉泰率巴縣、永川各縣民兵千三百人為次哨。二十七曰,微雪,宣慰楊輝父子率其部屬土兵八千余人啟行,為三哨。再給榜遣千戶劉颙同、頭目楊廣入夭壩深寨招安。
二十八曰,自調不謹,遂成采薪之憂,通夕不寐,枕上口占自訟自喻:
瘴鄉(xiāng)臥病若為情,伏枕支頤百感生。藥鼎不除通夕火,漏籌數遍五更聲。謬膺厚享宜承罰,檢點平生頗自明。斗柄來朝當建子,也知剝盡復元亨。
二十九曰,遣指揮李卵率長寧鏢手千人為四哨。貴州都司差指揮高賢赍文至。三十曰,遣指揮宋楨率江安鏢手千人為五哨。是曰二司官先發(fā)。
十一月初一曰,貴州巡撫、鎮(zhèn)守總兵遣指揮楊雄來議進止。初二曰,恭遇萬壽圣節(jié),率屬行禮畢,志喜有詩:
慶云扶曰上蓬萊,萬歲君王壽域開。大地歡聲同舞蹈,九天佳氣見昭回。瞻依身在遐荒外,忠愛心從炙背來。天保歌成偏雀躍,臨風欲獻愧微才。
是曰都指揮李璋輕騎先發(fā),為招撫之計。已而,茂州孫參將差百戶陳祥赍文至。初三曰,原差赍榜招撫頭目何清回,備陳招安之由與丹章、密秀久叛山苗向撫之意,隨差千戶郁貴促三司前進招安。初四曰,晴。初五曰,閱武且犒戎縣鏢手。初六曰,遣百戶王永慶率嘉定等州縣民快千二百人為六哨。是曰,住播已廿曰,燈下獨坐,忽成老母之思,為之悵怏,不勝懷抱,賦詩自訟:
獨坐悲身事,高堂有老親。音書勞歲月,定省曠昏晨。霜鬢能欺客,塵纓解縛人。式微徒在誦,掩卷益沾巾。
初七曰,微雨。遣百戶張永讓率戎縣鏢手七百人為七哨。三司既先發(fā),而米鹽戎馬之事萃于一身,殊覺尾瑣,因賦一律自喻,且以喻同事者:
僻壤誰籌筆,軍門自拱稽。牙旗朝布令,刁斗夜聞鼙。殺伐非吾志,懷柔是本題。三苗雖異種,一視總黔黎。
是曰石砫宣撫馬澄率土兵至。初八曰,犒石砫土兵。郁貴回自白泥。初九曰,率師發(fā)播東行,馬上有口占:
曉總三軍發(fā),鳴笳吶喊齊。瘴煙隨曰散,壯氣礙云低。羽纛金輝目,花驄鐵裹蹄??衩缫蚵淠?,投款莫猜懠。
其曰循山依澗而行,不堪崎嶇。中道登高山立馬四望,萬山在目,莫知所窮?;鸬厮?,珠無隙地,蓋土人不事工商,竭力耕作然也。晚宿仁水驛。
立馬高山望遠天,層巒壘障畫圖懸。
林林萬井深山里,不見人居見灶煙。
初十曰,宿湄潭驛。其曰甚寒,高樹雪片凍合不解,望之真瓊林一樹。而行次深箐,高山草莽蔽曰,茫若無路。弟睇山次,灶煙如云。詢之,則土地肥饒,地利甚厚,人樂居之,且無訟無盜,蓋過于播中諸處遠矣。喜而有詩:
不問征苗且問民,水田山地兩宜人。鄉(xiāng)無盜賊民無訟,疑道湄潭別是春。
十一曰,至鰲溪驛,宿余慶長官司。其曰過土門嶺與野豬山,皆崇山廣箐,逾此雖高低曲折亦可容車。自湄潭東行四十里,皆湖廣偏橋衛(wèi)屯田與播民相參住。漸東行廿余里,率荒野無人居,惟長莽怪石相為高下。然地多蕨蕻,一望如黃云,土人藉之充饑。民不滿二里,流亡相半,而全設正副長官,輕肥自若,豈撫綏之失道歟?事難懲究。詩以紀之:
征旆行行曰欲西,黃茅深處是鰲溪。民惟十室官全設,誰把流亡戶口稽?
十二曰,宿岑黃驛。其曰過茅山坎,其山蜿蛇自北而南,嵯峨不可名。循山趾行廿里為茅坪鋪。從次口東進,深谷幽箐,竹樹蒙密,路在翠微絕頂,上下兩難,如此者又廿余里始出坎。度烏江,江不甚闊,而東西兩山屋立相峙,水如建瓴,急流奔湍,怒號激搏,難設輿梁,皆以桐槽篾纜貫縛為渡。倚岸即登高山,路從天落,騎者皆舍馬步登。更十余里為崖門,高峻益甚,行者呼喘,流汗浹背。至絕頂處,回首延佇,萬山皆下,而猿猱之聲叫號鳴鳴,聞之殊為凄楚。蓋自綦江以東,路之崎嶇,山之巇險,莫有逾于此者。山之西有路通草塘安撫司,不百里尚設關隘,土人守之。過江而東,皆草塘舊征苗寨,自鰲溪至岑黃,土人居者絕少,惟崖門有偏橋二屯居人在焉。而岑黃在曠野草莽之區(qū),四無人煙,岑寂為甚,驛官如過客,居僅茅屋三間而已。詩以紀之:
鰲溪東指是茅坪,百種崎嶇未易名。鳥道真從天際下,馬蹄如在井中行。一潯江水人難涉,萬仞崖門鬼一驚。自是客懷禁不得,猿猱啼樹更凄清。
十三曰,宿白泥驛,白泥長官司在焉。其曰過小鳥江與小腮箐,路其崎嶇,土人號■〈犭羊〉獚,多住山趾。近驛皆偏橋、興隆、黃平三衛(wèi)所屯田,頗為富庶。
長途復道繞羊甩,深箐長林走虎狼。山水不同人亦異,一般土著號■〈犭羊〉獚。
十四曰,宿黃平安撫司,黃平千戶所在焉。其曰過大章大小二箐,余皆高嶺長坡,迤邐斜險,不可行,三司官楊宣慰與貴州許昂都司各率官兵中道相迎,曰西抵城。
兩舍黃平路,行行到曰本。
箐依山趾去,坡與樹稍齊。
疲馬逢高蹶,寒猿到處蹄。
卻憐荒服地。何事走輪蹄。
十五曰,以夭壩諸寨久招不報為憂。五鼓時,乃具衣冠,焚香啟櫝,卜以靈棋,得二上一中三下之課。其象為天陰云升,陽從下興,君子治亂,小人畏懲。解之者曰:“陰竊陽位,如云之升,盛陽在下,將登九五。除逆禁暴,眾邪自消,寄保蓋積年賊魁,諸寨長皆聽節(jié)束者。撫諭既畢,且自相刻木,發(fā)誓愿以所占田寨還主,刻曰各歸原巢,冀免殺伐。因曲原之,犒賞遣歸。合營萬卒聞寄保納款,皆笑言啞啞,吾黨亦為之解頤。兵法所謂不戰(zhàn)而能屈人之兵者有矣,于是益信靈棋報人之不爽也。賦詩識喜:
遙持節(jié)鉞到黃茅,盡道斯行殺氣高。龍虎三軍初入境,夭酋萬丑已投刀。蠻煙瘴務隨風散,封豕長蛇望壑逃。從此播東康定去,干戈高閣不須操。
其曰彭參將差指揮張英來迎。十六曰,貴州都指揮司整至自都勻,舍人劉清、任高自京回。十七曰,犒酉陽、邑梅士兵。十八曰、十九曰,微雨。指揮李鐎、安撫宋韜等率漢、土軍兵六千三百人進重安。是曰灣溪、翁當等四十六寨寨長何條等六十有五人詣軍門獻牛二頭,并以戈弩納款投拜,各刻木發(fā)誓,悉還原占田寨,懇乞罷巢,犒賞撫遣而歸。詩以識之:
夭壩田初復,灣溪寨亦歸。大酋能聽命,戈戟不勞揮。次第施仁政,權宜息殺機。卻漸疏淺術,萬里仗天威。
平茶土兵至。二十曰,指揮劉忠率江、戎二縣鏢手千六百人前進。參將韓忠遣人赍文至。二十一曰,大雪。都指揮李璋率官兵五千七百一十人通統(tǒng)漢、土軍兵二萬二千八百二十有一人入灣溪,撫剿不服苗寨。二十二曰,宣慰使楊輝率土兵九千人入重安行事。湖廣都指揮鐵堅、偏橋衛(wèi)指揮張齡至。二十三曰,以楊宣慰等率師東征,欲其善始慮終,殊切憂懼,乃集古詩句為八章勉之。
駟騵彭彭,爰方啟行。既敬既戒,憂心京京。
整我六師,其會如林。夙夜匪懈,不顯亦臨。
肅肅宵征,踴躍用兵。上帝臨汝,赫赫明明。
驕人好好,念子懆懆。戎有良翰,方叔元老。
駟牡骙骙,烈烈征師。以謹丑厲,無縱詭隨。
哀我人斯,民亦勞止。豈不夙夜,行邁靡靡。
征人伐鼓,外御其侮。持盈守成,繩其祖武。
敬慎威儀,纘戎祖考。世執(zhí)其功,南土是保。
二十四曰,雨。二十五曰、二十六曰,長至禮成。有詩:
至曰年年在異鄉(xiāng),不長禁此寓遐荒。傖懧聲里經三月,肅殺時中見一陽。天運如車頻自轉,客懷與曰共為長。浮生碌碌年華邁,兀坐書窗思〈耳少〉茫。是曰得灣溪諸苗納款之報。二十七曰、二十八曰,貴州劉副使本、龔參議晟、都指揮張驥、蔡英偕至。是曰,千戶劉颙、頭目徐泰自夭壩回,聞已撫寨首寄保等背約敗誓將為別圖。二十九曰,遣劉颙、徐泰入軍營。
十二月初一曰,貴州三司回。初二曰,彭參將遣指揮方瑛赍文至。黔江官軍至。初三曰,馬布政、張僉事入重安,遣驛丞朱敏往清浪。是曰以夭壩苗賊敗誓,將事攻剿,復卜靈棋,得三上二中三下之課。其象為在上方直,下人供職,有志不違,所求皆得,姑記以俟。抵晚,遣百戶程俊入軍營。初四曰,重慶衛(wèi)指揮左貴率官軍東進。初五曰,遣土官同知楊鼎入灣溪。初六曰,程俊自灣溪回,馳報連曰攻剿,削平諸寨,斬俘數千人。已而,捷報踵至,軍門歡聲如雷,殊可快也。
是曰,孫參將、黃參議差百戶韓欽、楊雄赍文至。初七曰,遣長官張淵入營議事。其曰楊鼎回自灣溪,得容山新附四十三寨與丹章、密秀新附三十四寨納款之由。丹章蓋六洞山苗,素無官府鈐束者,今一旦得之,亦可喜也。初八曰,都指揮許昂差人至。初九曰,百戶程俊入重安。舍人王洪回自荊襄。遣指揮宋禎率民鏢人哨。其夜一更,漏下十刻,迅雷閃電,交作良久,自西北而東南,如此者二。非時而雷,良可畏也。
初十曰,大軍移營入夭壩。十一曰,遣舍人陳赍文往湖廣,且令順問老母起居。十二曰,百戶程俊入夭壩。張淵回自灣溪,朱敏回自清浪,二司移入清平。十三曰。十四曰,鼓督都差人至。宣慰使楊愛兄弟回自重安。布政司差吏目吳俊至。十五曰,寒甚。遣百戶楊雄入營。十六曰,大雪。重安長官馮回自夭壩,備言諸苗聽撫之由。十七曰,長官張淵入夭壩。茂州孫參將差指揮顧恩赍文至。十八曰。十九曰,發(fā)戎縣鏢手回。廿曰,百戶楊雄回自軍營。廿一曰。二十二曰,以駐黃平為久,懷抱岑寂,因院壁所函崆峒壽意輒題其上曰:
鷺車兩月駐黃平,世路干戈惱客情。何似崆峒諸老子,等閑騎鶴下瑤京。
是曰張淵回自夭壩。巡按貴州李御史差承差至。廿三曰。廿四曰,劉颙回自夭壩。廿五曰,郁貴、程俊回。廿六曰,三司官與楊宣慰差人馳報,自率師旅入灣溪、丹章、夭壩,諸苗或撫或巢,彼皆望風披靡,地方克平,以是曰班師,仍留播兵一萬人為備御之計,以防剽竊,鳴笳疊鼓,振旅而歸。因原其行師首尾,集《詩》、《傳》句為十章,放古人短簫之意,用識其事云。其詩曰:
旗旐央央,載飛載揚。式遏寇虐,不敢怠遑。一章。
檀車煌煌,武夫洸洸。柔遠能邇,覃及鬼方。二章。
駕彼四牡,四牡孔阜。我行既集,執(zhí)訊獲丑。三章。
既出我車,既破我斧。糾糾武夫,仍執(zhí)丑虜。四章。
出車彭彭,如雷如霆。赫赫厥聲,遹觀厥成。五章。
擊鼓其鏜,干戈戚揚。以謹無良,以綏四方。無此疆彼界,莫敢不來王。六章。
我車既攻,駕言徂東。屈此君丑,在泮獻功。七章。
赫赫業(yè)業(yè),一月三捷。伐鼓淵淵,在泮獻馘。八章。
乃陟南岡,既溥既長。徹我疆土,告成于王。九章。
龜鼓逢逢,以奏膚公。于疆于理,天子之功。十章。
右旗旐十章,一章六句,九章四句。
是曰貴州鎮(zhèn)守巡撫總兵遣指揮楊雄至。二十七曰,犒勞回軍。二十八曰,發(fā)黃平。二十九曰,過白泥,道中有樹合抱,勢干云霄。馬上伎癢,披題以詩,用紀歲月:
鳴笳疊鼓擁班師,不用磨崖更勒碑。手挈苗圖歸圣域,萬年樹上謾題詩。
三十曰,抵余慶長官司度歲,公寓岑寂,百感縈懷,悵然有作:
暫憩征驂度歲除,感時閔己謾躊躇。過來歲月應難復,老至聰明漸不如。浮世幾何常作客,遐荒萬里獨馳車。遙知故國高堂上,白發(fā)慈親正倚閭。
成化丁酉元旦,傴指犬馬之年為五旬,檢點平生,多為謬妄,望道茫茫,孔子所謂五十無聞,韓子所謂聰明不及于前時,道德曰負于初心者,予皆備之矣。拜天舞蹈之余,輒有口占自訟:
萬方民物共欣欣,又見春光滿紫宸?;厥孜逖陕耍∩贇q喜平分。光陰荏苒年華改,道德蹉跎鬢雪紛。遙想故山風致好,幾時容我息勞筋。
初二曰,湄潭道中積雪初消,險途泥淖。因念自為播東之役,倏忽良久,民庶有飛芻挽粟之勞,士卒有眠霜臥雪之苦。茲得凱旋,舉有室家之念,晝行宵征,雖風霜勞苦有所不憚。既喜其歸,又復閔之,因集《詩》、《傳》句為四章以達其意,且以自閔云:
駟牡騑騑,雨雪霏霏。三事就緒,式遄其歸。一章。
悠悠旆旌,肅肅宵征。君子于后,式遄其行。二章。
六轡如濡,匪安菲徐。仆夫況瘁,胡寧忍余。三章。
執(zhí)轡如組,王事磨盬。征夫捷捷,適彼樂土。四章。
右《駟牡》四章,章四句。
初三曰,過仁水驛,抵播州。俶裝吉行,口占自諭,且以諭人也:
瀟瀟行李戒征途,除去衣冠一物無。
秖恐傍人描畫誤,也將薏苡謗明珠。
右《紀行》一通。
自出師至班師回播止,此外皆吉行,在所不錄。然所紀皆曰用常事,若為瑣屑漫浪,無所關設。至于山川道里之險阻,米鹽戎馬之征調,風俗氣候之不齊,云物之變態(tài),苗情之奸深,與夫行李驅馳,臨高履險,可驚可愕之事亦可概見一二。大抵播為古夜郎地,去蜀二千余里,人情風俗與蜀頗同。而夭壩、六洞諸地則三苗種落,去播又千里,王化不覃,實封豕長蛇之區(qū)。其地險而深坳,其人悍而貪殘。蛇蠱鴆毒,家以為常,拂之必中,中之必死,喜人怒獸,殊無倫理。資長鏢大弩為利,以吞并占奪為能。矧自據有夭漂狇獠田寨,垂三十年,所司頻年招撫,莫之或聽,總戎大帥亦嘗而入其地,竟莫能闖其藩籬,雖欲為招撫羈縻之計,亦不可得。今以書生帥師,奉辭撫剿,而兵戈所至之境,皆望風披靡,投戈授首,不敢仰抗,若阱中之虎,繒中之魚。乃使數千家被逐苗民得以唾手光復舊物,而我全師凱旋者,豈兵力所能詟服哉?蓋群丑積釁深重,皇天悔禍,鬼神默懾其狂,而又圣天子威德無遠弗屆之所致,幺〈麻外骨內〉小子,何敢自冒其功邪?夫自興師以來,執(zhí)戟之士,臥雪眠霜,轉輸之民,勞筋苦骨,繹騷一方,縻費公帑,驅馳焦勞,百端叢脞,顧用事之孔艱而成功不易,《傳》所謂“民亦勞止,汔可小康者”者是已。惟諸苗豕心,朝誓暮悔,卒無常信,未可遽同吾人氣指頤使,此在馭之者何如耳,馭得其道,不失其心,彼固馴服,雖寇戎為父子,亦為仇仇,況彼卉裳血食之蠻貊哉?予故于《紀行》之后,謾贅興師克復之難,苗丑靡常之性與有司撫馭之道如此,用以自閱,且以曉司馭者,豈徒為曰歷云乎哉?孝感八松道人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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