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兒時，非常羨慕有一支好鋼筆插在中山裝口袋里的人，那是知識分子或干部才有的行頭。如果看到有人的鋼筆上刻著運動會獲獎或參軍留念等字，更是兩眼放光?，F(xiàn)在這些都已成了故事了。那時，還有這樣的說法：“一支鋼筆小學(xué)生，兩支鋼筆中學(xué)生，三支鋼筆大學(xué)生。”這可能是一種戲說而已，但中山裝的左上口袋真的留有插鋼筆的口子，至少可以插兩只鋼筆。 聽父親講，解放前的鋼筆大多為舶來品，且以派克筆為多，在政府衙門做公事的人都以擁有一支派克金筆為榮。那個年代的派克筆，手感極有分量，筆尖鑲有微量黃金，書寫起來圓潤舒暢。 聽母親講，在解放初期,鋼筆在得勝堡可是個稀罕物。一個村一百來戶人家找不出一支鋼筆。只有吃公家飯身穿制服的下鄉(xiāng)干部胸前的口袋才能別一支鋼筆。那是有文化的象征，身份的象征，代表著時髦。 我剛念書的時候用鉛筆，寫錯了字就用橡皮擦掉，一次，我用父親的圓珠筆寫作業(yè)，第二天被老師狠狠地批評了一頓，老師不讓用圓珠筆，說寫出來的字沒有字體，象蚯蚓一樣爬來爬去。五十年代，圓珠筆不叫圓珠筆，叫原子筆，美國在日本扔了兩顆原子彈，聲威遠播，美國商人立即借此大作廣告，聲稱原子筆的原料和原子彈是一回事，里面的油用之不竭，其實根本就不是那回事。 直到三年級，我才終于可以拋棄鉛筆了，鋼筆成了寶貝，握在手里擺弄來擺弄去，打開文具盒拿出來又放進去，先不說字寫出來的效果，就是寫起字來的感覺都不一樣了。剛開始用的是塑料外殼的鋼筆，好像是幾毛錢一支的吧，寫字時稍微用力，就把筆尖頂進鋼筆里頭了，還得用手或者鉗子拔出來，相信和我一樣大的孩子都有拔筆尖拔到一手鋼筆水的經(jīng)歷。記得那時常和同學(xué)進行吸鋼筆水的比賽，膠囊外面有個金屬套，捏一下可以把鋼筆水抽上來，看誰能抽的又滿又快。當(dāng)然也不會忘記，鋼筆突然沒水了，同桌筆對筆，擠出那么一滴相互解圍。 那時，家窮買不起墨水，墨水是那種用二分錢一片的墨水精自己兌的，墨水精是安乃近那樣大小的藍色片劑，一片可以兌成一瓶墨水，是天空一般的純藍色。一次，課間時，我對一個同學(xué)說墨水不夠了，那個淘氣的同學(xué)拿過去面對墻往里給尿了一股，我氣不過，告了老師，老師把他好生責(zé)罵。 我非常喜歡老師用的紅墨水，覺得鮮艷的紅色尤其漂亮，特別是打上90多分，當(dāng)然最好是100分的時候，看著滿篇的紅勾，心里愜意極了。 那個師傅有個絕活，就是在鋼筆身上刻字，當(dāng)初刻的最多的是“毛主席萬歲”。記得他開玩笑說，他的字雖然寫得不好，但刻的字甚至比自己的名字寫得都好看。 有時候，鋼筆即使壞了，也沒錢修理。記得有一次，文具盒被打架的同學(xué)打落在地，我的鋼筆被踩上一腳，黑色的筆管裂了縫。當(dāng)時大家都很窮，我不好意思索賠，只好用膠布將筆桿纏起來，湊乎的用。只是筆頭也松動了，膠囊處也擰不緊了，中指和食指處經(jīng)常沾染很多墨水，下課后就得找地方洗手。 鋼筆水使我知道了液體的熱脹冷縮原理。夏天，當(dāng)要寫字時拔開鋼筆帽，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流出很多鋼筆水了，不但很難收拾，還要忍受老師的白眼。當(dāng)你手忙腳亂換筆或者收拾停當(dāng)后，同學(xué)們早就比你多做很多練習(xí)了，于是更加著急、冒汗，邊追趕進度邊用手擦汗，結(jié)果是一臉藍色的鋼筆水。除了因為天氣熱而漏水，男孩子小時候都喜歡蹦蹦跳跳的，回家時一路上互相打鬧，到家了文具盒里一片狼藉。但鋼筆的這種劣勢卻使得它成了一件武器，怎么使用？就是在打架時拔開筆帽，用力甩，鋼筆水會成為暗器飛向?qū)Ψ?，不過這種行徑有些卑劣，一般不用，會被人恥笑。 五十年代的呼市，冬天很冷，從家走到學(xué)校要一個小時。走到學(xué)校，鋼筆囊里的鋼筆水都凍上了。到了學(xué)校，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擰開鋼筆管，用手的溫度把膠囊里凍了的鋼筆水焐化，才能不耽誤寫字。后來有經(jīng)驗了，常常在出家門時，把鋼筆從鉛筆盒里拿出來，塞進自己的棉手套里。有了手的溫度，即使外面再冷，鋼筆里的墨水也不會凍了。 那時，我經(jīng)常丟鋼筆，每次丟失，都會招來母親的責(zé)罵。母親常常說：腦袋要不是長在脖頸上，也早就丟了。 我的第一支鋼筆，沒有用它寫過一回作業(yè)，只是在幾個同伴眼前炫耀了一下，只是在上衣口袋里別了一天，就不見了。 還有一次，人民公園門前圍著一堆人，我擠了進去，只見是一個賣狗皮膏藥的人，在拍著胸部沙啞著嗓子耍小把戲?？墒钱?dāng)我感到尿急要擠出人圈時，突然發(fā)現(xiàn)別在胸前的鋼筆不見了?？戳丝吹孛妫瑳]有；把衣服口袋摸了一遍，也不見。我一下子急哭了。好心的人知道我是丟了鋼筆后安慰我說：娃娃，別哭了，哭也沒有用，哭不回來，偷你鋼筆的人大概早已走了。 那次，我丟失了鋼筆，不敢和大人說，午飯時，淚珠撲簌撲簌地往下掉，母親追問，我只好如實相告。我說出來后，父母竟然都沒有罵我，父親立即放下碗筷，用自行車帶著我去聯(lián)營商店買筆。那支筆叫關(guān)勒銘，花了兩塊多錢。 陪我時間最長的是父親送我的一支又大又粗的“大金星”鋼筆，筆頭是五成赤金，寫字時非常圓潤、流利，那支筆父親用了二十年，七十年代，他還請修理匠在筆頭上再次點過一次金。父親過世已經(jīng)六年了，我只要拿起那支金筆就會想起父親。因為那是最珍貴的紀念。 在鍵盤已成為主流的今天，已經(jīng)很少人用鋼筆了，即便是在校的學(xué)生，基本上都是用的中性筆。鋼筆，已經(jīng)慢慢的消失在我們的生活中。但是對于我，一支小小的鋼筆，擁有了太多的記憶，我一生都不會放棄它。 上周我出去買墨水，有人聽說我要去買墨水，竟然吃驚的張口結(jié)舌：“你，你怎么還用鋼筆呀？太老土了吧？”我說：“咋啦！為什么不呢？” 請大家也不要哂笑我，懷舊，是每個老年人的正常心態(tài)！許多看似卑微的物件，它承載著歷史，也承載著我們的情感，因為它曾伴隨著我們的生命一路走來。睹物思人，我們常常會發(fā)出深深的嘆息，眼睛里會涌動出莫名的熱淚，因為它撞擊到了我們心靈深處最柔軟的地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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