淠 河 白 鷺

羅會祥

我第一次用心追尋白鷺，就在我身邊的這條老淠河。

那是幾年前，初夏的一個傍晚，我在河邊散步。河水早已斷流，河床上是一個個巨大的沙坑，沙坑里有水，水邊生長著蘆葦與青蒿。這不是我所欣賞的風景！可是，突然間，我的眼睛一亮。就在對岸的水凼里，一群白鷺圍在水邊，在我眼里，那一潭死水頓時活了，亮了，也美了。我心中一驚，又一喜，摸摸口袋，小小的卡片機帶著呢。無暇多想，我順坡下河，穿過河床上的小道，快速逼近那群白色的精靈?？斓礁暗臅r候，我放慢了速度，放輕了腳步，屏住呼吸，舉起相機，等到最佳的對焦距離時，輕輕地按動了快門，牢牢地抓住了它們。就在我第二次按動快門的一瞬間，白鷺群起而飛。實在是太幸運了，白鷺群飛的畫面定格在了我的相機里。

我拍下的這兩張照片，一靜一動，真實地記錄了淠河的白鷺，因為太難得，所以我非常珍愛。從此，無論早上，還是傍晚，我最愛沿著老淠河散步，上至西門外，下至新安橋，無心觀景，有意尋鷺。

然而，淠河白鷺很難尋，平常看不見，偶爾露一面。其實，在很早很早以前，白鷺就是淠河的?？停暮觿t是白鷺生息繁衍的家園。

當代學者湯可敬在《說文解字今釋》（湖南岳麓書社1997年版）指出，“淠：在河南省潢川縣東，又名‘白露河’或‘白鷺河’，北流注入淮河。”

淠河又名白鷺河，古已享有美名。白鷺與淠河一樣古老，在《毛詩?周頌》中，我們就看到了“振鷺于飛，于彼西雍”的情景。

令人痛心的是，在人類無休止地濫捕之后，在自然環(huán)境一天天惡化之后，白鷺日漸稀少，在很多地方已經(jīng)瀕于滅絕。在《瀕危野生動植物種國際貿(mào)易公約》名單上，我國的大白鷺、中白鷺、小白鷺都是榜上有名，淠河的白鷺難得一見，也就不足為怪了。

從淠河上游往下行走，我很幸運，數(shù)次遭遇白鷺。在淠河上游的流波，我看見了白鷺，在山水之間，在藍天白云之下，白鷺翩翩起舞，自由自在地戲耍。在淠河中游橫排頭，我也看見了白鷺，溢流壩下，寬廣的河灘上，數(shù)百只白鷺與一群牛聚集在一起，有的在河邊戲水，有的在牛背上獨立，詩情畫意，天然雕飾。在淠河下游的隱賢，我又看見了白鷺，河灘的水草邊，白鷺在捉魚，岸上的稻田里，白鷺在覓食，怡然自得。

白鷺能在淠河兩岸綿延下來，上下500里，都有白鷺的身影，真是莫大的幸事。

多年來，在老淠河的岸邊，一旦發(fā)現(xiàn)白鷺，我總是長時間觀察、欣賞它們。白鷺是一種水鳥，天生麗質(zhì)，羽毛如雪，身體修長，姿態(tài)優(yōu)雅；潔白的羽毛一塵不染，顯得高傲而文雅，行走時步履輕盈而穩(wěn)健，顯得從容不迫。飛行時頭縮于肩背之上，兩腳向后伸直，仿佛短尾后面伸出兩支雕翎，振動寬大的翅膀，時而直上，時而俯沖，時而盤旋，時而劃水，動作十分優(yōu)美。它的長嘴、長頸和長腿，生得非常特別，捕食水中的小動物，出奇的靈巧。我曾在云露橋下，用長焦追蹤一只白鷺，開始，它在水邊輕盈地漫步，一幅悠閑自得的神態(tài)，但是，它的眼睛一刻不停地盯著水面。突然，它用長嘴向水中猛地一啄，將一條小魚叨在嘴里。那個精彩的瞬間被我抓拍到了，幸甚至哉！

白鷺美得實在是非?？蓯郏瑹o論是作家詩人，還是畫家攝影師，都在它身上賦予了豐富的想象。

在古代詩人的筆下，白鷺是最受寵的歌吟對象。最著名的是杜甫的那首絕句，“兩個黃鸝鳴翠柳，一行白鷺上青天。”我一直想不通，少陵野老咋就如此牛鼻，琢磨出了這個前無古人后無來者的“絕句”！我以為，絕對是那一行直上藍天的白鷺，最先打動了詩圣，然后才有翠柳枝上啼鳴的黃鸝，然后才有泊在門前的“東吳船”和千年未化的“西嶺雪”。少陵絕唱，白鷺當歌。

我們這一帶，都把白鷺叫鷺鷥，似乎有點兒土氣，卻很家常。唐代另外兩位著名詩人的同題詩，就是《白鷺鷥》。

李白：“白鷺下秋水，孤飛如墜霜。心閑且未去，獨立沙洲旁?！碧自娤梢靼?，一動一靜兩幅畫，栩栩如生，孤傲高潔的白鷺形象呼之欲出。

盧仝：“刻成片玉白鷺鷥，欲捉纖鱗心自急。翹足沙頭不得時，旁人不知謂閑立。”玉川詩怪吟白鷺，托物詠志，直抒胸臆，諷刺了那些外表清高、內(nèi)心虛偽的利祿之人。

兩位詩人同以《白鷺鷥》為題，李白寫景，盧仝寫意，各有雅意，盡得風流。

李白的《白鷺鷥》是一幅非常寫實的風情畫，我在老淠河邊，就多次目睹了那樣的情景。每次看見白鷺的經(jīng)典造型，我就驚嘆不已，一腳站立于水中，另一腳踡縮腹下，作金雞獨立狀，長時間一動不動。我拍攝的一些白鷺照片，既有“白鷺下秋水”，也有“獨立沙洲旁”，完全可以表達太白的詩意。我的攝影技術(shù)很一般，而李白的《白鷺鷥》很傳神，于是，我就固執(zhí)地認為，李白寫的鷺鷥，就是我們淠河的白鷺。

這些年，我不停地拍攝老淠河和老淠河的白鷺，只有一個愿望，以此喚起鄉(xiāng)親父老們的護河愛鷺之情。

白鷺是淠河的精靈，有水有鷺，才是一道美麗的風景。我愛白鷺，是因為我深愛著淠河。每當看見白鷺，我就萌生一種希望，夢想有一天，老淠河重泛青波，大群白鷺重返故園，常駐在我們身邊。那時，我們的家園將更加美好，我們的內(nèi)心將更加愉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