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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是“兒童閱讀”? 我的定義是:所謂兒童閱讀,應當是在校長、老師以及有見地的家長指導乃至監(jiān)督之下的閱讀。道理很簡單:中小學生的認知能力與審美能力正在成長中。換句話說:他們的認知能力與審美能力是不成熟的,甚至是不可靠的。 我們在持有民主思想與兒童本位主義時,忘記了一個常識性的問題,這便是:我們是教育者,他們是被教育者。這是一個基本關系,這個關系是不可改變的,也是不可能改變的。我們在若干方面——包括閱讀在內(nèi),富有審視、照料、管束、引導和糾正的責任。這是天經(jīng)地義,既是一種現(xiàn)實,也是一種倫理。 我們可以在這里張揚人權(quán)。但當人權(quán)成為教育與被教育這一關系的顛覆者時,那么,這種人權(quán)要么是錯誤的,要么就是被我們曲解的。當我們沉浸在人權(quán)主義的高尚、正義的情感之中為今天的孩子仗義執(zhí)言,擺出一副保護神、代言人的架勢,完全不加分辨地尊重他們的包括閱讀在內(nèi)的若干選擇時,我們懷疑過自己行為的正確性嗎? 人的認知能力與審美能力,是在后天的漫長教化中逐步趨于成熟的,不可能一蹴而就。他們的選擇,可以成為我們根本不需要疑惑的標準嗎?只是因為他們喜歡,我們就可以判斷這是優(yōu)秀的作品嗎?因為他們喜歡,所以好,所以優(yōu)秀,這個邏輯關系可以成立嗎? 如何確定一些書籍算是好的、優(yōu)秀的,大概要組織一個陪審團。這個陪審團肯定不只是有孩子,還應當有成人、專家等。只有這樣,一個陪審團作出的判斷才是可靠的。 從讀書中獲得愉悅,甚至以讀書來消遣,這在一個風行享樂的時代,是合理的。對于一般的大眾閱讀者而言,我們大概沒有必要要求他們放下這些淺顯的書去親近那些深奧的、費腦筋的書。因為這個世界并不需要有那么多的過于深刻的人。對于一般人而言,不讀壞書足矣。 但一個具有深度的社會、國家、民族,總得有一些人丟下這一層次上的書去閱讀較為深奧的書。而對于專業(yè)人士而言,他們還要去讀一些深奧到晦澀的書。正是因為有這樣一個閱讀階層的存在,才使得一個社會,一個國家,一個民族的閱讀保持在較高的水準上。 我們來說孩子的閱讀。 因孩子正處于培養(yǎng)閱讀趣味之時期,所以,在保證他們能夠從閱讀中獲得最基本的快樂的前提下,存在著一個培養(yǎng)他們高雅的閱讀趣味——深閱讀興趣的問題。他們是一個國家、一個社會、一個民族未來的閱讀水準。未來的專業(yè)人才,也就出于其中。如果我們不在他們中進行閱讀的引導而只是順其本性,我們就不能指望有什么高質(zhì)量的閱讀未來。 不久前,我曾在一次演講中有過一個發(fā)問:兒童文學的讀者是誰?聽上去,這是一個荒誕的問題——兒童文學的讀者當然是兒童??墒牵瑑和诔蔀樽x者之前,他們則僅僅是兒童。他們是怎么成為讀者的呢?什么樣的作品使他們成為讀者的呢?回答這些問題就遠不那么簡單了。我們可以毫不猶豫地說:那些順從了兒童的天性并與他們的識字能力、認知能力相一致的作品使他們成了讀者??墒怯姓l能確切地告訴我們兒童的天性究竟是什么?古代并沒有兒童文學,但兒童們并沒有因為沒有兒童文學而導致精神和肉體發(fā)育不良。寫《紅樓夢》的曹雪芹沒有讀過安徒生,但無論從人格還是從心理方面看,都是健康的、健全的。魯迅時代,已經(jīng)有了兒童文學,他甚至還翻譯了兒童文學,他與俄國盲人童話作家愛羅先珂之間的關系還是文學史上的一段佳話。但魯迅的童年只有一些童謠相伴。然而,這一缺失并沒有影響他成為一個偉人。從這些事實來看,兒童文學與兒童之關系的建立,其必然性就讓人生疑了:兒童是否就必須讀這樣的兒童文學呢?兒童喜歡的、兒童必須要讀的文學是否就是這樣一種文學呢?這種文學是建構(gòu)起來的還是天然的?但不管怎么說,后來有了一種叫“兒童文學”的文學,并使成千上萬的——幾乎是全部的兒童都成了它的讀者。問題是:他們成為讀者,是因為這種文學順乎了他們天性,還是因為是這樣一種文學培養(yǎng)和塑造,最終使他們成了它的讀者?一句話:他們成為兒童文學的讀者,是培養(yǎng)、塑造的結(jié)果還是僅僅是因為終于誕生了一種合乎他們天性的文學?一些兒童文學作家在承認了兒童自有兒童的天性、是還未長高的人之后,提出了“蹲下來”寫作的概念??墒谴罅勘还J的一流兒童文學作家則對這種姿態(tài)不屑一顧。E?B?懷特說:“任何專門蹲下來為孩子寫作的人都是在浪費時間……任何東西,孩子都可以拿來玩。如果他們正處在一個能夠抓住他們注意力的語境中,他們會喜歡那些讓他們費勁的文字的。”蹲下,沒有必要;兒童甚至厭惡蹲下來與他們說話的人,他們更喜歡仰視比他們高大的大人的面孔。 經(jīng)驗告訴我們:兒童確實有兒童的天性。但經(jīng)驗也告訴我們:他們的天性之一就是他們是可培養(yǎng)、可塑造的。應該有一種叫“兒童文學”的文學,但這種叫“兒童文學”的文學應該是一種培養(yǎng)他們高雅趣味、高貴品質(zhì)的文學,而不是一味順從他們天性的文學。 “讀者是誰”的發(fā)問,只是想說明一個問題:兒童文學的讀者并不是確定不變的,我們可以用我們認為最好的、最理想的文字,將他們培養(yǎng)成、塑造成最好的、最理想的讀者。 當下的中國兒童文學,大面積的文字只是停留在對兒童天性的呼應和順從上。至于文學性則更無從談起。而當下中國孩子的閱讀,差不多都是沒有引導的自在閱讀。他們閱讀著,但只是一種淺閱讀。無數(shù)的出版社爭相向他們提供著這些文本。有充足的淺文本供他們進行初級的享受。這些書也許是無害的,但卻并不能提升他們的精神和靈魂。簡單而輕松的快樂取代了一切具有深度的感受和思考。這種閱讀的過程是片刻的、短暫的,沒有閱讀的延伸與擴大。這些書給予的,會在那個閱讀者正在閱讀的那段時間里全部結(jié)束,書合上之后,就像火熄滅掉一般,什么也沒有了。 一種具有深度的閱讀仍然是愉悅的。不同的是淺閱讀的愉悅來自于閱讀的同時,深閱讀的愉悅來自于思索、品味與琢磨之后的剎那輝煌。閱讀者的樂趣不僅僅在文本所給予的那些東西上,還在于探究與思考的過程中。淺閱讀只給他們帶來一種愉悅,而深閱讀給他們的是兩種愉悅,而這兩種愉悅中的無論哪一種,都一定在質(zhì)量上超越了淺閱讀所給予的那一種愉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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