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著七月的夜色,我又來到了山的懷抱。
一起到來的還有天上的半個月亮,是她陪著我,一步步沿環(huán)山西路走來。此刻,她已攀上山巔,而我也駐足在這百年鐵橋(大眾橋)。
久違了,泰山!山風輕輕掀開回憶的書頁,雨后的飛瀑依然唱吟著昨日的歌謠?；趾腴_闊的天外村廣場,記載著歲月更迭的滄桑巨變,像一雙敞開的臂膀,擁抱著天地萬物。鐵橋周圍的風物依舊,青翠的更青翠,秀美的更秀美。
連綿的夏雨,洗出了一個晴朗清新的夜晚,涼爽的山風吹拂著,像披了一層輕紗的月兒,慵懶地歇在山眉間,揮灑著如水的光華,描繪出一幅清晰蒼翠的面部剪影。這是泰山!它安靜地躺在這里,像一位仰首億年的思想者。它飽滿的額頭寫滿睿智,深凹的眼窩里是一雙精讀天地的慧眼。它的鼻梁雋秀挺拔,厚厚的唇緊抿著,含著幾絲亙古不變的淺笑。
許多年前的某些個黃昏,小小的人兒甩著兩條細細的羊角辮,隨媽媽去大眾橋下洗曬衣物。被太陽曬得溫燙的青石,是孩子們永不厭倦的樂園。在石上赤腳追逐,盡情嬉水,玩累了,就會模仿山的模樣躺下來,嘰嘰喳喳描述著遠山嫵媚的剪影:看呀,他躺在那里,多么悠閑!看呀,他在笑,在笑著看天……眼中是大山笑意盈然的臉,頭頂是令人眩暈的飛鳥白云,身下是懷抱般溫暖的大青石,看著看著,單純的幸福就會從天上壓下來,壓下來,睡意來襲,石上印下了一個個五彩繽紛的夢。醒來常常已是月華初上,大山模糊了容顏,山風送來了歸家的信息,不得不告別,離開。再回首,竟像被大山和月兒依依不舍地扯住了衣襟……不經(jīng)意間,告別了幼年的懵懂無知,童年的無憂無慮,少年的多愁善感。
山有多高,水有多高,正是泰山永恒的魅力所在。雨后,一條條銀龍般的水,在月下沿大山的脈絡(luò)奔行,它們相聚在山頂、山腰或山下,凝成大山懷抱中一顆顆溫潤的翠玉。西麓的龍?zhí)端畮?、大石峽水庫,東麓的劉家莊水庫、安家林水庫、黃前水庫,還有橫貫泰城西郊的大河水庫……它們一閃一閃,在月光下眨著眼睛。山水相依,便是人間福地。
今夜,我逆流而上,重返兒時的樂園。今夜,月兒準時赴約,隨我前來陪伴大山。有時,她是一彎銀鉤,泊在大山身邊,透出幾分嬌俏幾分清秀；有時,她是一柄銀梳,斜斜地簪入大山發(fā)間,給大山增添了幾分嫵媚和風情；有時,她長成清輝萬丈的一面金鏡,溶化黑暗,守護著大山旖旎香甜的夢。雨后如水的月華,靜靜消融著山的剛硬、寂寞與險峻。古木名剎,點點燈火,一起匯入這張朦朧清新的寫意畫。
今夜,山風月光依然,人已在歲月的刀鋒下緩緩變老。今夜,大山是否還記得昨日的小小少年?大山不答,月兒亦不答,只含笑用一束天火點燃了天地之靈氣,舒展雙臂引領(lǐng)起萬籟的唱吟。聽,布谷啾啾,水聲翻越堤壩淙淙和鳴。聽,山風撩動萬種風情,草木的呼吸均勻酣暢。聽,風的薄翼之上,停泊著艾草的芳香和小雛菊夢中不經(jīng)意泄露的心語,猝不及防地淹沒整個世界,帶了幾分沁涼,幾分柔爽,幾絲俏皮。
看,月下的龍?zhí)镀俨既粢粧煦y色琴弦,彈撥著大山溫柔的心聲,撩動月兒婆娑的身影。萬物在淺淺的濤聲里靜靜安睡了,山花、野草、巨石、飛鳥……唯有大山,仍靜默守護著眉間這顆永不熄滅的火。
山微笑著,以千古不變的姿態(tài),同我一起聆聽萬籟的輕唱。山微笑著,邀我一起欣賞起舞在風里的半個月亮。這是月兒一個人的舞臺,大山在月兒的獨舞中沉默喝彩,安靜凝望。
此刻,月兒悄悄地謝幕了,她飄然而去,又落腳在柳梢的最高處悄然回眸,似一只諦聽的耳朵,那山風來處,是大山關(guān)切的叮嚀,一字一句,綿綿密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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