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現(xiàn)代漢語中的“作”與“做”,用途很廣,使用頻度很高,所構成的詞語很多。二者不僅音同,而且相互之間的意義和用法的糾葛也相當復雜,既有分工又有交叉。
一、“作”、“做”溯源
“乍”是“作”的初文,在甲骨文、金文中的字形分別是
與
?!罢А痹诩坠俏闹凶鳛閯釉~,意義同“作”。例如,甲骨卜辭“我乍邑”,意為“我建造城邑”。金文銘辭也以“乍”為“作”?!秲芍芙鹞霓o大系圖錄考釋·兮甲盤》:“兮白吉父乍般(盤)?!惫簟杜`制時代·吳王壽夢之戈》:“乍在古銘器中一般用為作字?!薄罢А弊鳛閯釉~,其讀音在《集韻》中為“即各切,入鐸,精”,與“作”音同,今音讀
?!罢А笔菚庾?,甲骨文和金文皆上邊從刀,下邊從卜?!秲x禮》有“卜人坐作龜”之語,此字正是卜人用刀鉆刻龜骨,然后燒灼之,視其裂兆進行占卜之意。隸變后楷書寫為“乍”?!墩f文·亡部》:“乍,止也。一曰亡也。從亡從一?!苯庹f不明,不足為據(jù)?!罢А钡淖至x為制作卜龜。制作卜龜是占卜的開始,故“乍”既有制作之義,又有起始之義。如《墨子·兼愛》:“文王若日若月,乍照光于四方,于西土。”
據(jù)《廣韻》“乍”又音“鋤駕切,去祃,崇”,今音讀
?!罢А庇善鹗剂x引申用作副詞,表示初始、剛剛,如“乍暖還寒時候,最難將息”;又表示忽然、猝然,如“風乍起,吹皺一池春水”。引申用作動詞,義為豎起、聳起,如:寒毛乍起、乍翅、乍毛;又為因害怕而戰(zhàn)栗、顫抖,如:心慌膽乍、一驚一乍。凡從乍取義的字,如作、咋(咋呼)、拃(壓榨、掙扎)、炸,都與起始、制作、猝然、裂開等義有關?!罢А焙髞頌橐炅x所專用,篆文另加義符“亻”寫成“作”來表示制作、起始等義,于是分化出“乍”、“作“二字??瑫摹白鳌睆淖亩?。
“作”是會意兼形聲字,從人從乍,乍聲?!墩f文·人部》:“作,起也。從人從乍?!边@一解說正與“乍”的制作卜龜之義相合,制作卜龜乃占卜之始,故“作”有“起”之義?!白鳌痹诤茉绲臅r候,語義已充分發(fā)展,是一個義項豐富的多義詞?!吨芤住は缔o下》:“包犧氏沒,神農(nóng)氏作(興起)?!薄蹲髠鳌でf公十年》:“一鼓作(振起、振作)氣,再而衰,三而竭?!薄兑葜軙ぷ黯谩罚骸?span style="word-wrap: normal; word-break: normal; line-height: 21px; ">(周公)乃作(興建、建造)大邑成周于土中。”《周禮·考工記序》:“作(制造)車以行陸,作舟以行水?!薄渡袝に吹洹罚骸安碜?span style="word-wrap: normal; word-break: normal; line-height: 21px; ">(充任、擔任)司空。”《周易·系辭下》:“作(撰寫、撰述)《易》者,其有憂患乎?”
“作”是入聲字,在《廣韻》中為“則落切,入鐸,精”;又是去聲字,在《廣韻》中為“則箇切,去箇,精”或“臧祚切,去暮,精”。其入聲、去聲的中古音(唐宋音)用音標擬音,分別是[tzak] [tza]。“作”本為入聲字,去聲的“作”來自入聲的“作”。入聲的“作”有“為也、起也、行也、役也、始也、生也”諸義(見《廣韻》),去聲的“作”只有“為”之義。韓愈《奉和虢州劉給事使君三堂新題二十一詠詩》:“非閣復非船,可居兼可過。君欲問方橋,方橋如此作?!蓖醢彩蹲x秦漢間事》詩:“秦征天下材,入作阿房宮?!逼渲械摹白鳌?,后來可以寫為“做”?!白鳌?,現(xiàn)代普通話讀則箇切,西南官話讀臧祚切,均為去聲;現(xiàn)在的閩方言、粵方言“作”仍讀入聲(如“工作”的“作”),而“做”讀去聲。皆與《廣韻》吻合?!稄V韻》作于宋代,說明至遲在宋代,“作”的讀音已分化。
“做”讀音同去聲的“作”,是會意字,從人從故。從人,是因“做”的活動乃人之所為;從故,是因“故”的本義是“使之從事”,即《說文·攴部》所說“故,使為之也”。
“作”的“為也”一義,讀去聲,后來也寫成“做”。“做”是“作”的后起的俗字和分別字。宋人丁度等人奉詔所編《集韻》:“作,宗祚切,造也,俗作'做’?!泵魅藦堊粤?span style="word-wrap: normal; word-break: normal; line-height: 21px; ">(1564—1650)所撰字書《正字通》:“做,俗'作'字。《字匯》租去聲,又音佐。不知'作'本有去入二音,分'作’、'做'為二,非?!薄白觥辈粌H用于“為也”之“造也”義,也用于“為也”的其他諸義?!白觥庇糜诒狈桨自?,起于宋代。蔡條《鐵圍山叢談》:“卿即如此,容朕做禮數(shù)盡?!睆埿⑾椤抖缮瘛て呦Α吩~:“乞巧處,家家追樂事,爭要做(舉行、舉辦),豐年七夕?!毙翖壖病短坪觽鳌ばА椿ㄩg〉體》詞:“晚云做造(制造)些兒雨,折花去,岸上誰家女?!鄙塾骸逗腿肆纛}張相公庵》詩:“做了相公更引年,人間福德合居先?!泵总馈逗T烂浴罚骸笆廊硕鄬懘笞謺r……要須如小字,鋒勢備全,都無刻意做作(造作)乃佳?!钡搅嗣髑?,使用更廣泛?!端疂G傳》第四回:“既蒙員外做主,灑家情愿做了和尚,專靠員外照管?!薄度辶滞馐贰返谌换兀骸八医游业膽蛉ヅc老太太做生日。”《紅樓夢》第三十二回:“前日我聽見把我做的扇套兒拿著和人家比,賭氣又鉸了?!?/span>
《現(xiàn)代漢語詞典》在“做”字頭后面附有“(作)”,既說明了“做”本為“作”的淵源關系,又表示了二者在“為(
)”這一語義基礎上的通用關系。
辭書中收錄的下列詞語的不同書寫形式,也清楚地表明了“作”、“做”在“為”這一語義基礎上的通用關系。例如:
做伴—作伴做東—作東 做法—作法 做工—作工
做活—作活做客—作客 做人—作人 做聲—作聲
做事—作事做戲—作戲 做主—作主 作弊—做弊
作對—做對作假—做假 作美—做美 做弄—作弄
作品—做品當做—當作 作臉—做臉 小題大做—小題大作
(見《漢語大詞典》,漢語大詞典出版社1994年版)
裝聾作啞—裝聾做啞裝腔作勢—裝腔做勢
裝模作樣—裝模做樣做賊心虛—作賊心虛
(見《中國成語大辭典》,上海辭書出版社1987年版)
以上詞語的前一種書寫形式,均已被《現(xiàn)代漢語詞典》采用為唯一書寫形式或首選書寫形式。而在過去,這些詞語的兩種書寫形式是通用的。
又如,沈從文《邊城》寫祖父與翠翠看賽龍船一段話中的文字:“河中龍船以長潭某處作起點,稅關前作終點,作比賽競爭?!薄?好,這種事情有你們來作,我不必再下水和你們爭顯本領了?!谑钱斦婢筒幌滤畞砼c人競爭捉鴨子。但下水救人呢,當作別論。”“祖父找人作了替手,便帶了黃狗同翠翠進城,到在河邊去看劃船?!薄按浯湔驹诖^還是不作聲。”“翠翠,假若大老要你做媳婦,請人來做媒,你答應不答應?”其中的“作”,都無妨用“做”,這也表明了“作”、“做”的通用性。
二、“作”“做”的用法
在使用時怎樣區(qū)別“作”與“做”呢?20世紀80年代,呂叔湘先生提出:“區(qū)別的辦法基本上還是用'文’和'白’做標準,但不是絕對的。那么怎么辦呢?我說,遇到?jīng)]有把握的詞,寧可寫'作’不寫'做’。”到了20世紀90年代,呂先生在《現(xiàn)代漢語八百詞》中,對“作”、“做”的用法補充如下:“習慣上,具體東西的制造一般寫成'做’,如'做桌子、做衣服、做文章’,抽象一點的、書面語言色彩重一點的詞語,特別是成語里,一般都寫成'作’……”呂叔湘先生的論述,點明了區(qū)分“作”、“做”用法的一般規(guī)律。
在現(xiàn)代漢語的書面形式中,“作”、“做”既沿襲了歷史上的習慣用法,又有所規(guī)范。“作”、“做”的用法大致如下。
(一)從語體色彩來看:區(qū)分“作”、“做”用法的基本標準是“文”與“白”。“作”多用于具有書面語色彩的詞語,特別是文言詞語均用“作”,成語幾乎全用“作”;“做”則多用于具有口語色彩的詞語。這種情況與“作”出于文言,起源很早,而“做”出于北方白話,起源很晚有關。
前者如:作成(成全)、作罷、作別、作答、作伐、作廢、作古、作踐、作結(收尾)、作亂、作孽、作陪、作祟、作態(tài)、作息、作謝、作業(yè)、作揖、作俑、作戰(zhàn)、操作、創(chuàng)作、動作、耕作、工作、勞作、寫作、制作。
成語一般用“作”。例如:當牛作馬、敢作敢當、敢作敢為、故作高深、胡作非為、矯揉造作、苦中作樂、弄虛作假、述而不作、無惡不作、為非作歹、為虎作倀、為人作嫁、惺惺作態(tài)、尋歡作樂、以身作則、自作聰明、自作多情、自作自受、作惡多端、作法自斃、作壁上觀、作奸犯科、作繭自縛、作如是觀、作善降祥、作威作福。
后者如:做鬼、做媒、做夢、做買賣、做眉眼(使眼色)、做圈套、做人家、做人情、做生活、做生意、做手腳。
(二)從語義內容來看:“作”表示的動作性不強,意義比較抽象、泛化;“做”表示的動作性強,意義比較具體、實在。
前者如:作案、作保、作弊、作惡、作風、作梗、作價、作臉、作數(shù)、作速、作為、作偽、作用、作證、作準(作數(shù))、炒作、合作、協(xié)作、運作、惡作劇。
后者如:做飯、做菜、做鬼臉、做家務、做頭發(fā)(把頭發(fā)整飾成某種發(fā)型)、做手勢、做姿勢、做游戲、做針線。
(三)從語法特征來看:
1.在詞語搭配方面,賓語是雙音節(jié)動詞,多用“作”,在這種情況下,賓語成為名物化的動名詞,“作”的動詞性已經(jīng)虛化;賓語是雙音節(jié)名詞,多用“做”,表示做某件事或某方面的事。
前者如:作報告、作測試、作比較、作補充、作變動、作處理、作點撥、作調查、作斗爭、作分析、作貢獻、作回應、作介紹、作解釋、作決定、作努力、作判斷、作思考、作說明、作調整、作妥協(xié)、作犧牲、作修正、作演講、作咨詢。其中的“作”,現(xiàn)在也用“做”,但依過去慣例一般用“作”。
后者如:做工程、做功課、做記號、做家務、做課題、做事情、做事業(yè)、做物業(yè)、做項目、做學問、做業(yè)務。
至于常用的“作出”一語,用法與前者大體相同。一般帶雙音節(jié)動詞,如“作決定”、“作努力”,也可以說成“作出決定”、“作出努力”;少數(shù)情況帶雙音節(jié)名詞,如“作出成績”、“作出結論”等?!白鞒觥迸c“做出”,可以通用,但用“作出”更合乎書面語的特點和使用習慣。
另外,單音節(jié)動詞而不帶賓語,一般用“做”。例如:做好、做成、做實(將事情做得扎實、落實)、做完、做得好、做大做強、做到老(學到老)。
此外,與后面帶“作”的詞語搭配,一般用“做”,而不再用“作”。例如:做作、做作業(yè)、做動作、做工作、做作文、做小動作。
2.在構詞方面,“作”主要作為詞素構成雙音節(jié)詞或四音節(jié)成語,結構類型比較多樣;“做”主要作為單音節(jié)動詞構成雙音節(jié)或三音節(jié)詞組,結構類型多為動賓結構或動補結構。
前面所列舉的大量詞語,即體現(xiàn)“作”、“做”的不同構詞特點。
(四)從詞義分別來看:各有適用范圍,又有交叉重疊。
1.只用“作”或多用“作”
(1)“起(起身、興起、出現(xiàn)、發(fā)作等)”之義,只用“作”。例如:日出而作、興風作浪、槍聲大作、振作,以及作怪、作嘔、作響、隱隱作痛、勃然作色等。至于“作聲”與“做聲”,《現(xiàn)代漢語詞典》只收“做聲”,但“默”字條的用例有“默不作聲”;《辭?!分皇铡白髀暋?;《現(xiàn)代漢語規(guī)范詞典》以“作聲”為正條兼收“做聲”;《漢語大詞典》二者均收且釋義相同。因此,二者通用,并可優(yōu)先選用“作聲”。
(2)“寫作、創(chuàng)作”之義,“作”、“做”習慣用法有別。作家、作者、作畫、作曲、作文(寫文章)、作序、作傳(寫傳記)等,依慣例用“作”。作詩,依慣例多用“作”,但用“做”也無不可,《現(xiàn)代漢語詞典》“做”字條就以“做詩”為用例。后面是雙音節(jié)詞或多音節(jié)短語,常用“做”。例如:做文章(寫文章)、做小說、做一張畫、做一篇序、做幾首詩、做兩支曲子等。做文章、大做文章,比喻抓住一件事加以炒作或借題發(fā)揮,均用“做”。
“書寫”之義,只用“作”。例如:“倉促,也作倉猝。”
“作品、文章”之義,只用“作”。例如:作文(學生作為練習所寫的文章)、大作、仿作、佳作、杰作、力作、擬作、偽作、習作、原作、著作、拙作、詩作、劇作、處女作、代表作做飯等。
(3)“當成、作為”之義,多用“作”。例如:成語“過期作廢”、“認賊作父”、“作死馬醫(yī)”(俗語為“死馬當活馬醫(yī)”),均用“作”。這與“作”很早就有“當成、作為”之義有關。例如,《尚書·舜典》中就有“樸作教刑(以木條抽打作為學校的刑罰)”之語。據(jù)此,“以理論作指南”等,一般用“作”。但這也不是絕對的,如前面引用的呂叔湘先生的話:“區(qū)別的辦法基本上還是用'文’和'白’做標準……”
“作為”不論是表示行為,還是表示作出成績或可做的事;也不論用于“當成”之義,還是用于“就人的某種身份或事物的某種性質而言”之義:都只用“作”。出版物上時有將“作為”誤為“做為”的情況?!白鳛椤苯^不能寫成“做為”,所作所為、有所作為、無所作為、大有作為,均用“作”。
2.只用“做”或多用“做”
(1)“制作、制造”之義,除保留的成語和其他書面詞語外,現(xiàn)在通行用“做”,而不再用“作”。例如:做家具、做軟件、做衣服。
(2)“當、充任、擔任”之義,現(xiàn)在多用“做”。例如:做官、做榜樣、做惡人、做好人、做母親、做奴隸、做職員、做商人、做一日和尚撞一日鐘?!白霭椤?、“做客”、“做賊心虛”,又分別寫成“作伴”、“作客”、“作賊心虛”,兩種詞形可通用。《現(xiàn)代漢語詞典》選取前一種詞形,而《現(xiàn)代漢語規(guī)范詞典》選取后一種詞形,《漢語大詞典》則兩種詞形均收?!缎氯A詞典》“作伴”、“做伴”均未收;只收“作客”、“作賊心虛”,而未收“做客”、“做賊心虛”。
(3)“結成某種關系”之義,“舉行、舉辦”之義,均用“做”。前者如:做親、做夫妻、做搭擋、做對頭、做鄰居、做朋友。后者如:做壽、做禮拜、做滿月、做彌撒、做生日、做筵席。
3.“作”、“做”有大致分工
(1)“從事某種活動”之義,或用“作”或用“做”,或通用。“作”多用于一般性的活動,且動作性不強,其用法與“進行”相當,意義很虛。例如:作安排、作采訪、作承諾、作沖刺、作溝通、作構思、作觀察、作擴展、作檢討、作交代、作交流、作思考、作提示、作修改、作要求、作引導、作注釋、作指示等。其中的“作”,現(xiàn)在也常用“做”。
“做”多用于具體性的事務或職業(yè)性、專業(yè)性的工作。例如:做工、做課(舉行示范性或實驗性的公開課)、做活兒、做題、做藥(從事藥物推銷工作)、做賬、做保險、做慈善(做慈善事業(yè))、做廣告、做卡片、做建材(做建材生意)、做IT、做樓盤、做手術、做網(wǎng)頁、做珠寶(做珠寶生意)、做房地產(chǎn),以及做保養(yǎng)、做交易、做實驗、做營銷、做運動等。
“做事”一詞,現(xiàn)在只用“做”。“做主”與“作主”,兩種詞形可通用?!冬F(xiàn)代漢語詞典》采用的是“做主”,而《現(xiàn)代漢語規(guī)范詞典》以“作主”為正條兼收“做主”,《漢語大詞典》則不分正、副條兼收“作主”、“做主”。
“處理事情或制作物品的方法”之義,現(xiàn)在通行用“做法”,而不用“作法”。但“作文或作畫的方法”與“施展法術”兩義,只用“作法”,而不用“做法”。出自《史記·商君列傳》的成語“作法自斃”,意為自己立法反而使自己受害,也不能用“做”。
“作派”與“做派”,用法有別。作派,指派頭即故作的姿態(tài)、架勢,又指作風或做法。做派,即做功,指戲曲表演中演員的動作和表情。
做功,或指戲曲表演中演員的動作和表情,或指物理學上力使物體在力的方向上發(fā)生移動,只能用“做”。
(2)“假裝、做作”之義,多用“作”。如前面所舉的“裝模作樣”、“裝聾作啞”、“裝腔作勢”,現(xiàn)在通行用“作”,而不用“做”。造作、作態(tài)、故作姿態(tài)、強作笑顏,只用“作”。作開心狀、作痛苦狀之類,因具有書面語色彩而多用“做”,但用“做”也不是絕對不行,《現(xiàn)代漢語詞典》“做”字條就有“做痛苦狀”的用例。做樣子、做姿態(tài),則用“做”?!氨硌荨敝x,有“做戲”一詞,用“做”;成語“逢場作戲”,用“作”。來自港臺的半意譯半音譯詞“作秀(put on a show)”,也可寫為“做秀”。
4.“作”、“做”可以通用
(1)“用做”之義,“作”、“做”一般通用?!冬F(xiàn)代漢語詞典》(2005年第6版)將“做”字條的義項⑥釋為“當做”,并舉例:“樹皮可以~造紙的原料|這篇文章可以~教材?!庇玫氖恰白觥薄6掇o?!贰皾M江紅”詞條:“植物名……全草可作魚類和家畜的飼料……”用的是“作”。做抵押、做紀念等,也可用“作”。但“副詞作狀語”之類,依慣例,用“作”而不用“做”。
(2)“成、為”之義,“作”、“做”通用。其用法是附在其他動詞之后構成動補結構,后面帶名詞或名詞性短語,表示行為或動作的結果。這種用法出于北方白話,因此用“做”字有更強的理據(jù)性?!稘h語大詞典》就以“當做”為正條,而以“當作”為副條,這是有詞源根據(jù)的。但在實際運用中,這一義項用“作”反而更為普遍,因此“作”、“做”可通用?!冬F(xiàn)代漢語詞典》“當做”、“當作”均未收,但其1996年第3版、2002年第4版均將“看”字條下的“看做”詞條釋為“當做”,而將“作”字條的義項⑥釋為“當作;作為”,在“作”、“做”用法的處理上并不統(tǒng)一(《現(xiàn)代漢語詞典》2005年6版已作修改)。而《現(xiàn)代漢語規(guī)范詞典》“當做”、“當作”均未收,但在“看”字條下收“看作”為正條,釋義為“看成、當作”,并在“看做”詞條后注明:“現(xiàn)在一般寫作'看作’”;《新華詞典》“當做”、“當作”均未收,但將“作”字條的義項⑤釋義為“當作;作為”。其實比做、變做、當做、叫做、看做、視做、算做、寫做、用做、裝做等,其中的“做”,都可以換成“作”,甚至可以優(yōu)先選用“作”,因為這有詞頻統(tǒng)計的可靠依據(jù)。以《人民日報》1995年至2000年約3億字的全部文本為基礎語料進行統(tǒng)計,結果是:當作2?240(數(shù)字表示詞頻。下同),當做500;看作1?073,看做199……前一種詞形的使用頻度遠遠高于后一種詞形(見國家語委“八五”規(guī)劃重點項目子項目《現(xiàn)代漢語異形詞規(guī)范詞典》,上海辭書出版社2002年版)。因此“當作”等不僅與“當做”等通用,而且更切合語言文字應用的實際情況。
三、關于《現(xiàn)代漢語詞典》對“作”、“做”用法的規(guī)范
《現(xiàn)代漢語詞典》是我國目前頗具權威性、頗有影響力的一部現(xiàn)代漢語辭書,為現(xiàn)代漢語的詞匯規(guī)范化作出了巨大貢獻。我們對它保持應有的尊重,但不必處處拘泥。這涉及如何看待《現(xiàn)代漢語詞典》的詞語規(guī)范問題。對詞語(就整體而言即為詞匯)進行規(guī)范是語言詞典的任務和基本功能?,F(xiàn)代漢語的詞語規(guī)范要靠相關的國家語言文字標準,而更大量的詞語規(guī)范工作(如確定應收錄的詞語,確定每一詞語的形、音、義及用法)須靠詞典來完成。各種現(xiàn)代漢語詞典,均須遵從國家制定的語言文字標準和社會約定俗成的語言文字使用習慣并與之高度一致,因而它們中的多數(shù)詞語規(guī)范具有唯一性;但對其中的少數(shù)詞語規(guī)范來說,則只是一種可供選擇和參考的詞典標準,并不具有唯一性。《現(xiàn)代漢語詞典》對某些通用性很強而又用法不一、頗有爭議的詞語的處理,與其他詞典有分歧。在這種情況下,我們不一定采用《現(xiàn)代漢語詞典》的詞語標準,未必不可以采用其他詞典的詞語標準;當然,也不必排斥《現(xiàn)代漢語詞典》的詞語標準。因為各種詞典之間的這類分歧,并不涉及孰對孰錯的問題,往往具有互補作用,正所謂“仁者見仁,智者見智”。對“作”、“做”用法的不同詞典標準,也可作如是觀。
《現(xiàn)代漢語詞典》對“作”“做”用法的處理是倡導性的詞典標準,因而無可厚非。倒是詞典的使用者須留意,對于個別詞語,不要將只是一家之言的詞典標準,當成非如此不可的絕對標準。語言文字現(xiàn)象很復雜,并有其靈活性。少數(shù)用法分歧、頗有爭議的異形詞語,只要未列入國家語言文字標準且不違背社會的語言文字使用習慣,就不妨自由選用,給使用者保留一點兒個人的習慣和偏好,而不必強求一律。當然,行文時,除引用原文之外,使用的詞形應保持一致。
現(xiàn)代漢語的詞匯規(guī)范不能全憑一部《現(xiàn)代漢語詞典》,更不能一切以其為標準來論是非,當然,對其他詞典來說也是如此。不僅《現(xiàn)代漢語詞典》、《現(xiàn)代漢語規(guī)范詞典》、《新華詞典》等現(xiàn)代漢語詞典,就是《漢語大詞典》一類的古今漢語詞典,或者《中國成語大辭典》一類的成語辭典,以至《辭?!芬活惖陌倏萍嬲Z言辭書,都有對現(xiàn)代漢語詞匯進行規(guī)范的任務和功能,都可以在不同層面、不同程度上作為人們選用詞語的一定依據(jù)。據(jù)此,我們可以既更準確也更靈活地選用詞語。
我們的結論是:“做”源于“作”,“做”承擔了“作”的一部分語義;二者既有不同的語義分工和習慣用法,又有一定語義范圍的通用關系。因此,對“作”、“做”用法分明有別的,絕不可混淆;但“作”、“做”在許多情況下是可以通用的,而不是非此即彼的。
有人說“做客”和“作客”是一回事,兩者之間是異形詞的關系;也有人說兩回事,“做客”是“做客”,“作客”是“作客”,不能混為一談。你說呢?
“作客”“做客”兩重天
王應華
江蘇省小學《語文》四年級下冊《天鵝的故事》說:“在訪俄期間,我在莫斯科認識了來自貝加爾湖的俄羅斯老人斯杰潘,他請我到他家去作客?!?/p>
文中“作客”是“做客”的誤用?!冬F(xiàn)代漢語詞典》解釋“作客”──“動寄居在別處:~他鄉(xiāng)”;“做客”──“動訪問別人,自己當客人:到親戚家~”??梢姡瑯邮恰翱汀?,但“作客”與“做客”享受的待遇不同,內心感受也不一樣。
“作客”或四處漂泊,或寄人籬下,“獨在異鄉(xiāng)為異客”,那感覺真可謂“冷冷清清,凄凄慘慘切切”了。而“做客”無論是應邀光臨還是主動拜訪,一般都會受到款待和禮遇,賓主在良好的氛圍中相處,“做客”者是不太會產(chǎn)生內心的失落感的。
可見,“作可”與“做客”,一個在地下,一個在天上,兩者當然不能混為一談。上文“我”受到斯杰潘老人的盛情邀請,是不能用“作客”的。
誰說“當客人”不可“作客”
王宗祥
表示“訪問別人,自己當客人”確實可用“做客”,如沈從文《一個婦人的日記》:“宋嫂子說:'聽說是回娘家做客去了,我怕呢不會回來的,你婆婆還留我做伴?!庇帧都澥康奶罚骸坝袝r頂小的少爺,一定得跟到母親做客,總得太太裝作生氣的樣子罵人,于時姨娘才能把少爺抱走,”但沈從文也用“作客”表示“當客人”,如《鳳子》:“不到一會,墻外那一個,便被主人請進花園里了。第一次作客,就是從那一道圍墻跳進去的……”
巴金用“作客”表示“當客人”的例子更多?!丁伴L官意志”》:“最近有幾位法國漢學家到我家里作客,閑談起來。”又《關于麗尼同志》:“1947年我去臺灣旅行曾到臺北他們家作客,當時烈文在臺灣大學教書?!庇帧度萎嬒瘛罚骸白剷Y束以后,畫家有一天到我家來作客,談起畫像的事。”又《我與開明》:“我有半年多沒有收取稿費,卻在朋友沈從文家作客,過著閑適的生活?!庇帧稖缤觥返谄哒拢骸八炊鴼g迎他常常到她的家里來作客。”
《現(xiàn)漢》將“作客”與“做客”分開,其用意可以理解,是想讓兩者分工明確,但這種分工顯然與語言實際是不一致的。
異地經(jīng)商也稱“做客”
項宗旺
“作客”比“做客”出現(xiàn)得早。杜甫《登高》:“萬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獨登臺?!倍鼗颓釉~《長相思》三首之三:“作客在江西,得病臥毫厘。還往觀消息,看看似別離?!眱衫小白骺汀倍贾冈⒕赢惖?。隋唐時期,“作客”是沒有寫作“做客”的。
后來,“作客”引申出在異地經(jīng)商的意思,因為古人經(jīng)商往往離別家鄉(xiāng)遠走異地。如《拍案驚奇》卷四:“專一走川、陜,作客販貨,大得利息。”在這一義項上,“作客”有寫作“做客”的。如《古今小說》卷一:“父親叫蔣世澤,從小熟走廣東做客買賣?!薄端疂G傳》第十七回:“本處一個財主,將五千貫錢,叫小人來山東做客,不想折了本,回鄉(xiāng)不得。”“做客”的這種用法出現(xiàn)于元明時期。
雖然現(xiàn)在用“作客”或“做客”表示“異地經(jīng)商”的用法已不復存在,但這個例子可以說明“作客”和“做客”其實并沒有涇渭分明的界限。
“作”“做”本是同根生
曹曉燕
《現(xiàn)漢》中的“作客”與“做客”,其中“作”和“做”的意思其實是一樣的,都指“充當、當成”,區(qū)別在于《現(xiàn)漢》中“作客”的“客”與“做客”的“客”其實是兩個“客”。
《現(xiàn)漢》解釋“客”:
1.客人(跟“主”相對):賓~︱家里來~了;2.寄居或遷居外地的(人):~居︱作~他鄉(xiāng)。
顯然,《現(xiàn)漢》認為“作客”的“客”只解釋為“寄居或遷居外地的人”,而“做客”的“客”只解釋為“客人”。然而,這種觀點是生硬的,強行劃分的。
從文字史上看,“作”先出,“做”后起。明代字書《正字通》認為:“做,俗'作’字?!蓖趿ο壬鷦t認為“做”是“作”的分化字,即“做”分擔了“作”的部分職能。如今,在表示支配具體事物的行動時,確實應用“做”而不用“作”,如“做一個凳子”“做一件衣服”等。但是,在“充當、當成”這一義項上,兩者并沒有明顯的區(qū)分界限。就拿《現(xiàn)漢》舉例,就既有“作?!?當保人),又有“做媒”(當媒人),既有“作陪”(當陪客),又有“做東”(當東道主),等等。
既然都是“充當、當成”,“作客”和“做客”的“客”就都可以兩解。本來“作”“做”的分化就不徹底,如此硬性區(qū)分,非但于事無補,反而徒增混亂。
三本權威辭書三種說怯
曹 政
《現(xiàn)漢》明確區(qū)分“作客”和“做客”,但同是商務印書館出版的《新華詞典》卻不收“做客”只收“作客”,釋義為“旅居在外或到親友家拜訪”。這顯然是將“做客”合并進了“作客”。
而《現(xiàn)代漢語規(guī)范詞典》則明確“作客”與“做客”是一組局部異形詞。
【作客】①動到親友家拜訪△到朋友家作客。②動寄居異地△異鄉(xiāng)作客多年。
【做客】見“作客”①?,F(xiàn)在一般寫作“作客”。
三種處理方法,我最認可《現(xiàn)代漢語規(guī)范詞典》,它說得最清楚:“到親友家拜訪”用“作客”和“做客”都行,推薦使用“作客”;寄居他鄉(xiāng)則用“作客”不用“做客”,“萬里悲秋常作客”不能寫成“萬里悲秋常做客”?!冬F(xiàn)漢》的歸納,會讓一些經(jīng)典作家作品非常尷尬。如巴金《隨想錄》:“小說家水上先生也是我的一位老友,十六年前我和冰心大姐曾到他府上作客?!敝獋b《鐵道游擊隊》:“有時披著漢奸皮的偽人員,也趾高氣揚的坐下作客。”
刻意“引導”的結果
朱文獻
江蘇教育出版社2005年6月印行的六年制小學《語文》第十一冊《愛因斯坦與小女孩》一課中說:“我打算請你到我那里作客。”有人寫信給出版社問:以前課本上都印作“做客”,為何又用“作客”?
2005年高考語文全國卷第19題中有這樣一句話:“……邀請朋友到家作客?!庇钟腥嗽趫笊习l(fā)表文章《高考語文卷“作客”是錯用》,說高考語文卷犯了低級錯誤,那個“作客”應改為“做客”。
這些意見,顯然是受了《現(xiàn)漢》的影響,即“到親友家拜訪”不能用“作客”。然而,《現(xiàn)漢》的這一刻意的“引導”實際產(chǎn)生的效果也許是“誤導”。即使現(xiàn)在“到親友家拜訪”時用“做客”的數(shù)量比“作客”多,也不能將“作客”的這種用法一棍子打死?!冬F(xiàn)漢》無疑是出于好心,想使“作客”與“做客”分工明確一點,但這種想當然的做法,會讓人誤以為用“作客”表示“到親友家拜訪”是錯誤的。
編者附言
本刊熱線電話常有讀者問:“作客”與“做客”應該用哪個?這次會診來稿量激增,可見這個問題很受關注。
通過對來稿的認真研究并廣泛征集了專家的意見,本刊的觀點是:“作客”與“做客”是局部異形詞?!白骺退l(xiāng)”不能寫作“做客他鄉(xiāng)”,但“去親戚家作客”和“去親戚家做客”都可以。在表示“到親友家去拜訪”時,“作客”與“做客”是異形詞。
這一情況的出現(xiàn)跟“作”和“做”的分化有關?!白觥笔恰白鳌钡膮^(qū)別字。“作”書面色彩重,偏抽象,動作性較弱;“做”口語色彩濃,偏具體,動作性較強。在“充當、當成”這個義項上,“作”與“做”的分工至今還沒有完成,兩者混用在所難免。“作客他鄉(xiāng)”之所以不能寫成“做客他鄉(xiāng)”,那是因為早在“做”產(chǎn)生之前,“作客他鄉(xiāng)”之類的用法就已經(jīng)固定。
至于是“去親戚家作客”還是“去親戚家做客”,我們傾向于前者。從理據(jù)性來說“充當、當成”動作性較弱,用“作”更合理。而且無論是“作客他鄉(xiāng)”還是“去親戚家作客”,兩個“作客”的核心含義都是“充當具有某一種身份的人”,其動詞義是相同的。從系統(tǒng)性來說,既然“作客他鄉(xiāng)”已經(jīng)不可動搖,就沒必要再讓“做客”來添亂。
當然,目前看來,“去親友家拜訪”用“做客”,確實有走強的趨勢。正因為如此,我們覺得有討論和引導的必要。無論最后選擇哪個,都應該是水到渠成的結果,而不應該是強扭的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