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門的門洞、迎面照壁和兩邊相對的一雙月亮門或屏門，是個獨立的藝術(shù)空間：背后是大門，頭頂是天花，兩面是彩繪壁畫，壁畫下對稱擺兩條春凳。檐柱上部做吊楣子，下面加花牙兒。楣子的花樣多彩多姿，中間有個"福"字象征"福在眼前"；若是壽字兩邊對飛一雙蝙蝠，就意味"福壽雙全"如果蝙蝠圍成一個圖案，不用說就是"五福臨門"。隔一段小天井，正面又是一道影壁。這影壁與大門外那面不同。體積小，做工細。可以是獨立的一段墻，也可以附在東房南墻做"跨山"。獨立影壁分硬心與軟心兩類，硬心中間也用磚雕，與門外那座相似；軟心是周圍用木條做成雕花"鏡框"，中間圈著一塊長方形白粉墻。粉墻上可以彩畫，也可以掛個典雅秀麗的木脾，牌上刻"迎祥"、"平安"等字樣。這兩個字要寫得像樣，顯出房主的書法根底。 跨山影壁比獨立影壁小，其實就是東廂房的南山墻。在山墻三分之二高度處搭出一個飛檐，檐下用磚砌出四邊，中間抹白灰，畫彩畫。也有一種完全木制的獨立影壁，就是兩塊夾桿石夾起一塊方型木板墻，墻頂也挑出木制的檐子。墻用油漆彩畫。北京人住四合院很重視這道影壁。有的小門小戶連木制影壁也擺不起，寧可在山墻上用青灰抹出一塊整齊的長方形來作個象征，也不能壞了這種格局。 這道影壁之前不能空著。多半堆一塊太湖石假山。假山三面應(yīng)有花樹圍繞。兩邊最常見的樹是石榴，所以老北京人家排場就有"天棚魚缸石榴樹，肥狗胖丫頭"一說，若石榴樹栽在里院，這里就多半擺夾竹桃。山子前邊則擺應(yīng)時花草。 大門檐柱和假山之間是個小天井。小天井左右兩側(cè)相對稱，各有一個月亮門（或是屏門）。前后左右，把門道這塊小天地圍了個嚴嚴實實，成為獨立的單元。 左右兩個月門，客人來了，若沒人指點，進那個好呢？不必猶豫，您朝左邊走，進西側(cè)那道門。四合院平面布局是依照八卦設(shè)計的。八封中的"巽"位，屬性是"入"，主"風(fēng)"（流通），主"木"（生長）。在人體上屬"股"自然便于走動。其方位在東南角。所以北京朝南的四合院其門必設(shè)在東南角。您既從東南角進門，中軸線必在西側(cè)。進門往左拐是不會錯的。
往左進了月門，是一座東西長南北窄的長形院落。南邊一溜倒座房（大門就是它靠東邊的一部分）。這溜房子一色的紅窗欞，紅柱子，紅門扇。現(xiàn)在門窗都鑲玻璃了，以前則是糊白紙，透著乾凈爽快，北邊是一道看墻。這墻修得講究。墻頭加瓦檐，墻角出線腳，磨磚對縫，灰墻白線，顏色淡雅。有一座垂花門開在正中間，那就是全院的中軸線，也就是二門。這門和看墻的淡雅有強烈對比。做得要五色嬪紛，精致玲瓏，華麗多彩?？梢杂腥龣_，五檁甚至七檁。門樓頂部有起有伏，因為用清水脊和元寶脊連成了"鉤聯(lián)搭"。就是說門樓頂上有兩道房脊，中間一道凹槽?？慈ゾ陀袃蓚€屋勾聯(lián)而成英文的M形，朝外院這面是清水脊，元寶脊沖里院。梁、枋、檁、荷葉駝峰……一句話，所有露出的木構(gòu)件，全施以油漆彩畫。這道門最大的特點是前檐懸空，是用懸臂挑出來半個門樓。從頂上還必須垂下兩根吊柱。吊柱上也是彩畫。吊柱底端兩個球形柱頭，則雕空縷細，作出并蒂蓮，縷空花珠等形狀。因為這兩根吊柱，所以被稱作"垂花門"。這兩根吊柱其柱頭比人略高，伸手就能觸到。清代女性若梳兩把頭，戴絨花，穿花盆底兒的便會碰到。大家女子講究"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女人送客到此為止。這柱頭還起提醒作用，一碰腦袋就等于說："您到二門口了，請留步吧！"
正西邊還有一個小月亮門。那門關(guān)的時候多。"左青龍右白虎"，西方"白虎"是要傷人的，好在離他不遠的西南角是"五鬼之地"。在那里建廁所，用穢物把白虎鎮(zhèn)住，免得他們搗亂。 您站在院中想一想：從東邊門進來的，北邊是二門，沒有通報不好闖入；西邊是廁所，不能一進人家就上廁所。能去的地方就只有南屋了。 這南邊一溜倒座房，一般開有兩個門。一個在東邊屏門南側(cè)，那是門房和男仆住處。正對垂花門有一較大的屋門。這里才是外客廳。我在小說"煙壺"中寫聶小軒到九爺家去，門房把他讓到外客廳等候，就是遵從的這個規(guī)矩。四合院不論大小，只要是一家一戶住，大都保持這個格局。白塔寺旁的魯迅故居，原是座極簡樸平民四合院（現(xiàn)在裝修得幾乎看不出原來的樸實樣兒了）。那兩間南屋也是作客廳用。曹靖華先生等來京就在那里住過，孫伏園，臺靜農(nóng)先生等都是那屋的?？汀?/font> 富裕人家，客人一進門就會由仆人引進南屋，只能看到這大門以里二門以外的一塊天地。內(nèi)院的布置和居家生活仍然看不到。雖然這南房門正對垂花門，但垂花門內(nèi)的后壁卻又是一座屏門。這屏門除去婚喪大事絕不開它。四扇門緊閉，連起來就像一座屏風(fēng)。此門多漆成綠色，或是綠地上灑金。每扇門上又寫一個大字，連起來就是句四字橫幅：如"福祿壽喜"、"四季平安"、"中正和平"等。
剛才說過，來客進了大門以后，左右看到對稱的兩個月亮門，向左拐進了西屏門。若以為一切都對稱，東屏門內(nèi)也與此相似，就又錯了。這對稱的格局只是面對大門而設(shè)。兩扇屏門雖修得一模一樣，門內(nèi)卻是兩個天地。西屏門內(nèi)是東西長南北窄的長條院。東屏門內(nèi)則是南北長東西窄。西屏門內(nèi)富麗堂皇，東屏門內(nèi)則樸素簡單?？磕项^，就是那溜倒座房的最東端，也有一、二間南房。與門房相對稱。那是家塾的所在。所以家塾有"南學(xué)"之稱。兒時聽過一個小調(diào)，開頭就唱道："天津衛(wèi)城西楊柳青，有一位大姐叫白秀英。小佳人，十九冬，丈夫南學(xué)苦用功……"。為什么把家塾設(shè)在這里？一是請來的教師終究是外人，家務(wù)事不便讓外人知道；二是上學(xué)的都是孩子，聚在一起必定嘈雜吵鬧，離得遠點才能保持內(nèi)院安靜。三是教師不見家長方能放開手教育孩子（包括懲罰），孩子離父母遠，讀書會更精神集中。 從東屏門順著院子往北走，靠北邊路東應(yīng)當還有幾間房，那是廚房。我去臺灣，在那里"請"來一幅"灶王爺"，雖是膠板所印，但還保持著原有面貌。在灶王爺灶王奶奶頭頂仍印著四個大字："東廚司命"。東廚者，就是東院廚房的意思?。ㄈ砸晕魅龡l魯迅故居為例，那里雖然沒有東小院，可廚房也還是設(shè)在東邊。） 廚房設(shè)在東方有什么必要？ 如果細心觀察，會發(fā)現(xiàn)東院中間的西墻上，還開有一個小門。那是內(nèi)院東廂房的后門。東廂房開后門，就顯出來廚房設(shè)在東邊的必要性。您想啊，外客廳在前院。假如來了位客人屁股沉，說話羅嗦，聊到開飯時間，事情還沒談完，留不留他吃飯呢？留吧，或是交情不夠，或是沒作準備，都不方便；不留吧，廚房在東院，做好飯要經(jīng)過前院送到內(nèi)院來，幾盤幾碗客人全都看見了，連個請字不說豈不失禮？弄不好就得罪人。再說飯菜什么水平，家庭境況怎樣，是個人隱私，也不便在人前展覽。難道為一位客人全家挺著挨餓？如何是好呢？ 中國人就是機靈。蓋房時就預(yù)見到這一步。廚房既在東院，飯?zhí)靡簿驮O(shè)在東屋，還在東屋開個后門。飯做好從后門端進飯?zhí)?。路近飯萊好保溫，還絕不驚動客人。 您承認不承認四合院設(shè)計的真有學(xué)問？進了大門你還是看不到內(nèi)院情形。就在大門以里，二門之外這塊地方？誰知建筑學(xué)家們花了多大腦筋，費了多少心思！平面設(shè)計，立體結(jié)構(gòu)，美學(xué)景觀，實用功能，隔離效果……全想到了，全辦成了，而且做得那么漂亮！ 寫到這兒，大門以里二門以外的事說完了嗎？可以說完了，也可以說還沒完。因為同樣是四合院，有的倒座房南墻直接臨著胡同，有的還修有一道圍墻。圍墻距離房子必須有兩人通過的寬度。圍著院子一圈，這地方叫"更道"，是夜晚打更人走動巡查使用的，這一點在院中看不到，所以我沒講；還有一項重要設(shè)施更是表面看不見的，那就是四合院的排水系統(tǒng)。中國人建房極講排水系統(tǒng)。專有一門學(xué)問叫"水法"。說來道理也簡單，四合院是磚木結(jié)構(gòu)，若下了雨排不出去，會影響建筑物的壽命。但中國人安排水道上又罩上層神秘色彩。還是和"左青龍，右白虎"有關(guān)！"右白虎"是惡的，有廁所把他鎮(zhèn)住了?？蛇@"左青龍"萬萬得罪不得，因為他是管水的。積水就要從青龍道上排出。故而東屏門內(nèi)沿墻必有一條水道，北高南低，水從后院往前流。這本來已經(jīng)很周全了，可是我們祖宗卻又定了個多余的禁令：規(guī)定積水自北而南流出大門后，還必須繞過自己的門口往右流才行。不然就犯了"桃花水"。住宅犯"桃花水"比人犯"桃花運"更糟糕，是四合院建筑最大忌諱！所以我勸您進大門以前您還得注意一下腳下，別踩進排水溝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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