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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我國大西南牂牁江上游一個依山傍水的村子，第一任夜郎王曾經(jīng)在這里生活過。相傳，當年一位姑娘在這村中一條名曰“相思河”的小溪里洗衣時揀回一根三節(jié)大竹，回家后即剖出夜郎竹王。多少年來，這百來戶人家被這“相思河”的小溪一隔為二。初夏時節(jié)，山林里的杜鵑時常晝夜不停地叫，故人們便把這個村子叫“子規(guī)村”。子規(guī)，乃杜鵑的別名?？梢?，這個村子名字取得很特別。
子規(guī)村還另有一個名字，叫“相思村”。因為村里村外都種植大片大片的相思林而得名。大概是因為這里還有古夜郎先民們的基因，加上高原這天文地理的優(yōu)勢，這里的小伙子個個長得肩寬腰豎，健壯結(jié)實，俊美中帶著陽剛，粗獷中含著俏美。在這些帥小伙中，杜宇無論人品、才學皆出眾。杜宇縣一中畢業(yè)，可他沒有報考大學。學校老師十分惋惜，幾次上門動員，杜宇只是笑著搖頭，婉言謝絕了老師們的好心。那是為啥？子規(guī)村的長輩們會驕傲地告訴你：咱們子規(guī)村的小伙子讀書不離相思坡，姑娘出嫁不過相思河。
如此說來，村里的姑娘長得也一定美？那當然。你看，姑娘們一個個出落得像天仙，身如垂柳婀娜多姿，臉如桃花嫵媚動人。這當中，最出彩的當推第一號美人紅豆。
紅豆不僅相貌出眾，而且心靈手巧，所以前來提親說媒的人特別多，可她從未與一個小伙子見過面。因為在讀高中時，早已將一根情絲把她和杜宇縛在一起了。為了那份真摯的愛，紅豆她生命都舍得拋棄。
正是杜鵑啼叫的時節(jié)，紅豆已身懷六甲，杜宇捧著紅豆退去紅潤面頰輕輕地說：“紅豆，你身懷咱倆的愛情結(jié)晶，孕育著咱們的小天使，我代表孩子的爸爸向你致敬！”紅豆把頭靠在杜宇寬厚的胸膛上。
一天夜里，隨著杜鵑的啼叫，紅豆腹痛如絞，大汗淋漓，在床上痛苦地呻吟著，翻騰著。杜宇連忙把紅豆送進了醫(yī)院。
“紅豆是難產(chǎn)，必須立即動手術(shù)進行剖腹產(chǎn)。大人和小孩只能保全一個，我們想征求你的意見。”王醫(yī)生滿臉嚴肅地說。
杜宇像是斷了思路，沒了思維似的，只是直愣愣地睜大眼睛望著黃醫(yī)生。
“時間不等人，要大人還是孩子？！”
此刻，杜宇額頭上沁出了汗珠，喃喃地說：“要大人！要孩子！”
王醫(yī)生騰地從椅子上站起來：“還愣什么？再拖下去，大人和小孩都要不了啦！”
一聲大喝，杜宇的神志恢復了正常。他隱隱聽到從走廊里傳來紅豆痛苦的呻吟聲，便一下子清醒過來，神經(jīng)質(zhì)地嚷道：“我要紅豆，我要紅豆，我不能沒有紅豆！”
“安靜些。來簽字！”
白色手推車剛剛推出手術(shù)室，杜宇一個箭步跨到跟前呼喚：“紅豆！紅豆！”
往日歡樂的家庭在杜鵑的啼叫聲中頓時罩上了一片烏云，失去了迷人的色彩。
紅豆纖細的身子經(jīng)過一場暴風雨，變得更加瘦弱。她再也不能與杜宇過夫妻生活，一起擔柴、搬運苗、割稻了，整天在家中料理家務。杜宇憑著一身結(jié)實的肌肉，強壯的體魄和一顆愛妻的心，里里外外一肩擔，百般愛護紅豆的身體。盡管這樣，紅豆內(nèi)心的痛苦仍無法驅(qū)趕。面對體貼的丈夫，她只得強裝笑臉，竭力維持家庭僅有的溫馨。
一個炎熱的夜晚，干了一天活的杜宇洗好澡，吃罷晚飯，光著膀子，穿著褲衩坐在沙發(fā)上吹電扇。紅豆給丈夫泡上一杯濃茶，遞上一支香煙，笑盈盈地說：“杜宇，你好好休息吧。我去姨媽家?guī)退p件短衫，要是回來晚了，你先睡吧。明早，你還要出工呢！”
“我送你?！倍庞钫f。
“不用。”
“吱呀”一聲，房門輕輕地被推開，打亂了正在閉目養(yǎng)神、欣賞著錄音機里輕音樂的杜宇。
“杏花，坐，坐。”杜宇連忙欠欠身子，招呼道。杏花是紅豆最好的小姐妹，年齡與紅豆相仿，是子規(guī)村的二號美人。她的臉蛋與紅豆相比卻是另一種類型，飽滿、健美、帶有新潮味。一件杏黃色的連衣裙充分顯露出她的曲線美，一雙忽閃忽閃的大眼睛富有魅力，給人一種極美的性惑。世間紅顏多薄命，結(jié)婚不到兩年就做了寡婦，丈夫在一次車禍中喪生。從此，她與年幼的女兒相依為命。然而，她性格開朗，生活得瀟灑有致，你無法辨認她是個生過孩子的人。
“杜宇哥，紅豆呢？”
“去她姨媽家了。啥事？”
“沒啥要緊事。我在編織一件套裙，向她借張圖紙?！?br>“噢，那你坐會兒吧。她不一會就回來?！?br>“嗯?！?br>杜宇看到自己穿著褲衩有些不好意思，找了條平腳褲套上，然后打開冰箱取出一盒果珍給杏花。杏花大方地接過飲料坐了下來，一邊喝一邊望著杜宇。
灌入杏花鼻子里的，是一種幾年沒有聞到的男人的汗水味。她感到心慌、感到不安，第六感官迅速發(fā)出警告，應該趕快離去……
“我該走了，明天再來！”杏花放下果珍，氣喘吁吁地說道。
“別走！杏花……”杜宇突然發(fā)現(xiàn)門口站著的紅豆。
“你怎么才回呀！”杏花瞥了一眼站在門口的紅豆，臉紅，唇抖，不知所措。
深夜。紅豆聽到了杜鵑的啼叫聲和杜宇發(fā)出均勻的鼾聲，不由放下手中的活兒，輕輕地走到床前望著熟睡中的丈夫，只見他撒手撒腳睡得好香。結(jié)婚四年整，不知有多少次被丈夫有力的雙臂摟到他寬厚的胸前，聽到他“突突”的心房跳動。她把目光慢慢移到丈夫那粗壯的大腿上，驀地，她痛苦地閉上了眼睛，口中喃喃地說：“杜宇呀，你受委屈了，我對不起你！”
是呀！三年了，她沒有給丈夫得到應有的安慰。他畢竟那么年輕，那么健壯，那么渴望，那么需要。然而，他什么也沒有得到，他蒙受了多少的痛苦哇！可是，他從沒有一句怨言，從沒有一些煩躁。
杜宇在睡夢中隱隱聽到低低哭泣聲，睜開朦朧的雙眼看到紅豆在床前嚶嚶抽泣，心中一驚，一骨碌翻身坐起。“紅豆，你怎么啦！”
杜宇把紅豆拉到身邊。紅豆再也抑制不住內(nèi)心的悲哀，撲進丈夫的懷中，如山洪猛瀉般地放聲大哭起來。杜宇慌了神，忙不迭地安慰：“紅豆，都是我不好。你罵我打我吧，求你別哭了！”杜宇抓住紅豆的手，往自己臉上打去。
紅豆似乎意識到了什么，很快止住了哭聲，抬起手撫摸著杜宇的面頰。輕聲說：“杜宇呀，這幾年，我……”
“別說了，紅豆?！眱扇司o緊地依偎在一起。
盛夏趕走了杜鵑的啼叫，顯現(xiàn)了它的悶熱。
一個悶然的夜晚，紅豆習慣地給杜宇沏上一杯綠茶，打開電扇，讓他好好休息?！澳忝β盗艘惶靿蛐量嗟牧?，好好休息休息吧。姨媽捎口信說身體不好，我去看看，說不定今夜不回來，你自個兒先睡吧！”紅豆笑盈盈地說，很愉快地轉(zhuǎn)身欲走。
“紅豆，我送你吧！”杜宇說。
“不用?！?br>“那，帶個手電？”
“看你，窗外的月亮你沒看見？嘻嘻！我走啦！”紅豆邊走邊望了杜宇一眼?？礃幼?，她的情緒特別好。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一陣淡淡的香水飄進鼻孔，他睜開沉甸甸的眼皮，突然神經(jīng)質(zhì)地跳了起來?！笆悄恪?br>“是我，怎么啦？大驚小怪的。”杏花朝著杜宇嫣然一笑。
“紅豆去她姨媽家了?！?br>“知道，怎么，不歡迎嗎？”
“哪能呢，杏花！我想早點休息，明天你再來吧！”這顯然是杜宇下了逐客令。
“我理解你的心情，明白你的處境。”杏花認真地說。
杜宇聽了，心里一陣痛楚。然而，他想到曾同紅豆的海誓山盟，想到那晚紅豆痛哭的情景，不由渾身一顫。
“謝謝你對我的理解，既然如此，你……你，不能再讓紅豆撞見?！?br>“我知道紅豆是通情達理的，她也不會責怪的。”
杜宇看到杏花的目光那樣坦然，他不明白，她如此大膽，甚至有些放蕩，不由產(chǎn)生了憤懣的情緒：“為了紅豆，為了你杏花，請自重吧！”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需要什么。為了紅豆，為了你自己，請接受我的心意?！?br>“什么？杏花，你簡直是瘋了！你不想想自己的處境，自己的聲譽，自己的女兒……”杜宇還想再說下去，可他看到杏花的臉色驟變，馬上剎住了口。
“哇！”杏花的哭聲悲天呼地，震得空間回蕩著顫音。幾年來積壓在心頭的痛楚，傾刻似翻江倒海奔瀉。
正在杜宇兩難之際，紅豆推門而入直奔杏花跟前。
“杏花，別哭，別哭，是我不好，讓你受委屈了?！奔t豆說罷嗚嗚大哭起來。
“紅豆……”杏花把紅豆緊緊地摟在懷里痛哭著。兩個女人抱成一團，哭成一團，命運坎坷使她倆的心更加緊緊連在一起。
杜宇被她倆弄糊涂了。
一天，相思河中，杜宇站立船頭，手持竹竿，“喔啰啰！”呼喚著一群鴨子回村。一個小青年飛也似地跑過來：“杜宇哥！快回家，紅豆姐出事了！”
“她怎么啦？”杜宇不由一驚。
“紅豆姐，她……投河自盡了！”小青年氣喘吁吁地說。
“??！”不知杜宇哪來的一股沖勁，他騰地跳上了岸，發(fā)狂地向相思林奔去。但見他家宅邊的相思林圍著一大幫人，呼喚聲、哭叫聲匯成一片。
“紅豆……！”杜宇一聲嘶力竭呼的喊聲，把周圍的人群給震住了。接下來，杜宇“啪！”跪倒在地上，撲向紅豆那已經(jīng)斷氣的軀體，拼命地搖著她的雙肩。
“紅豆，你為什么要這樣？你為什么要這樣？你說話呀，你說話呀！你為什么要這樣？”杜宇跪在地上發(fā)癡似地叫喊著。
杏花的淚水像斷線珍珠濕透了衣衫。她顧不得在大庭廣眾面前受拘謹，緩緩地跪在紅豆身旁，對杜宇說：“杜宇哥，別這樣，讓紅豆安靜地躺會兒吧！”
在杏花的攙扶下，杜宇站起身來抱著相思樹干，無力地喘著粗氣。杏花從相思樹上摘下一根樹枝放在紅豆胸前：“紅豆，你安息吧！”
“紅豆你不要走，不要離開我！”杜宇用粗壯的手啪打著相思樹，發(fā)泄著滿腔悲痛，相思樹上的枝條在杜鵑不停的叫喚下輕輕搖晃，似乎在向紅豆致哀。
不知不覺又到杜鵑晝夜不停啼叫的時節(jié)。
入夜，天氣顯得悶熱起來。杜宇拖著疲憊的步履回到已失去溫馨的小屋。拉開門，靜悄悄，空寂寂。只有掛在墻上的紅豆的遺像迎接他的歸來。每天，杜宇一回到家里，先得站在紅豆遺像前憑吊幾分鐘，口中喃喃地說。
“紅豆，我回家了?！比缓螅褪菄@息，就是痛哭。
窗外除了杜鵑的啼叫外，還傳來嚶嚶的哭泣聲。
杜宇抬頭朝窗外望去，見是杏花的身影，他連忙打開玻璃窗。
“杏花，是你？”
杏花點點頭。隨后隔著窗欞把一封信遞給杜宇?！斑@封信今天我整理抽屜時才看到，不知紅豆啥時放進去的?！?br>杜宇顫顫地抖開，紅豆絹秀的筆跡躍入眼簾：
杜宇，我的好夫君：
今生我無法報答你對我如大海般的愛，高山般的情。我走了，你要保重身體，你要振作精神。我死后只有一個愿望，祈[FS AGE]求你與杏花重新組成一個新的家庭。你無論如何要答應我的要求，我在九泉之下祝福你！
愛你的不稱職的妻子紅豆絕筆
×月×日
杜宇看完紅豆寫給他的遺書，又接著看了紅豆寫給杏花的信?？粗粗?，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滿腔悲愴，站在紅豆遺像前嚎嚎大哭。
“紅豆啊，紅豆！你為什么要這樣做呢？！我今生今世心中只有你啊！”
杏花站在窗外泣不成聲。
“杜宇哥，人死不能復生，別太難過了，保重身體要緊?！闭f罷，掏出一條手絹隔著窗柵遞了過去。
杜宇慢慢轉(zhuǎn)過身去，緩緩走向窗口，靜靜地又矛盾著地望著杏花。他不能不答應紅豆的要求?。?br>伴隨著窗外杜鵑那晝夜不停的啼叫，兩雙眼睛默默地對視著，許久，許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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