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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鄧拓同志雜文集《燕山夜話》里的一篇雜文《兩座廟宇的興廢》,甚覺有趣。此文作者寫于五十年代,但今天讀來,絲毫沒有隔世之感,依然引人沉思,真是不得不佩服作者深邃的歷史意識,獨到的史學眼光,更佩服這篇雜文洞穿時代的思想魅力。 文章里作者對同一個地方古北口兩座廟宇時下迥然不同的待遇和命運產生疑問和思索。一座廟宇是楊家將里楊繼業(yè)楊公之廟;一座是張公之廟。這楊公廟經當?shù)匚幕瘷C關撥款修繕,專人負責,遠近聞名,自然香火興旺。而作者訪到的另一座張公廟卻年久失修,一片瓦礫。 作者經過查閱史書記載,發(fā)現(xiàn)這楊公廟只因供奉著家喻戶曉的楊家將楊繼業(yè)的神位,而受到政府優(yōu)待,民間膜拜。但有趣的是這楊繼業(yè)歷史上和當?shù)貨]有任何關系。倒是那座已經殘破之廟供奉的張公不僅史有其人,還在當時聲隆譽盛,更是在世時造福當?shù)氐母改腹?。作者考證后是這樣介紹張公的。 ——張公廟是紀念東漢光武帝時期一位文武兼長的著名人物張堪的廟宇?!逗鬂h書》《張堪傳》載:“張堪字君游,……擊破匈奴于高柳,拜漁陽太守?!?匈奴嘗以萬騎入漁陽,堪率數(shù)千騎奔擊,大破之,郡界以靜。乃于狐奴開稻田八千余頃, 勸民耕種,以致殷富。百姓歌曰:桑無附枝,麥穗兩歧;張公為政,樂不可支?!边@就說明,我國北方種稻的歷史,是從二千年前的張堪開始的。 在作者看來,楊公和當?shù)貨]有任何關系,還被民間牽強附會了更多不實之史。而張公所為,功在當代,綿澤今人,現(xiàn)實的待遇卻是天壤之別。最后作者寫道:“ 我以為,就這兩個廟宇來說,楊家廟如果值得興修,張公廟就更值得興修;張公廟既然不值得重視,楊家廟也就更不值得重視了。這樣從比較中看問題,不但對于這兩座廟,即便對于其他類似的事情,大概也是合理的吧! ” 作者行文至此,戛然而止。但我讀文至此,總覺得作者好像言有盡而意無窮。我之所以覺得有趣,是何以對楊公,后人歌功頌德,樹碑立傳,以至不惜神化,牽強夸大,無中生有,而統(tǒng)治階層亦不遺余力,默認虛假,甚至在財力物力人力上大力支持;而造福百姓,福澤后世,推動歷史進步的張公卻只能在歷史的故紙堆里追尋模糊的身影。 以今日之眼光看,顯然楊公歷史作用小于張公,可相對出名更加萬古流芳的卻是楊公。這令人不由地想起三國時代的關羽,今日再評價,關羽盛名之下,其實難副,卻依然不影響其歷史知名度。關公之所以如此有名,還不是歷代宣揚他的忠義思想嗎?這個和楊公是一樣的。至于那個曹操,仍然多是個白臉奸臣的形象。原因大家都知道,他奪了統(tǒng)治者的權,至于他詩集里“白骨露于野,千里無雞鳴”的民生情懷,結束軍閥混戰(zhàn)的功勞,人們似乎不記得了。從這個意義上講,楊公、關公,張公、曹公不正是兩對歷史的烙印嗎? 看來,歷史很多時候往往是吊詭的,于蕓蕓眾生來講,就像一頭頭拉磨的驢子,只能被歷史這盤沉重的磨子整得暈頭轉向而渾然不覺了。 此刻,突然想起了魯迅先生《狂人日記》里的那句話:“我翻開歷史一查,這歷史沒有年代,歪歪斜斜的每葉上都寫著‘仁義道德’四個字。我橫豎睡不著,仔細看了半夜,才從字縫里看出字來,滿本都寫著兩個字是‘吃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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