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馴鹿,也叫四不像(圖片來源:資料圖片)
馴鹿,也叫四不像,是北半球特有的珍貴動物,它在我國主要生活在大興安嶺腹地的密林深處。在大興安嶺北坡,冰凍期綿長,不長草,馬進不了山,只有能食樹葉和苔蘚的馴鹿如魚得水,這樣就成為鄂溫克人遷徙運載的交通工具。馴鹿還可以馱運那些不能進山行走的老人和小孩,從古代就有“仁獸”之稱。馴鹿和人的關(guān)系如此親密,真是令人驚異,它和人是真正的相互依存,和諧共生。馴鹿需要人類賜給它食鹽以補充體內(nèi)的必要元素,人類則需要依賴馴鹿生存、生息。雖為野生的馴鹿,但只要一聽到人的呼喚,招之即來,揮之便去。而且馴鹿的性情非常溫和,同伴之間很少打斗,是一種非常講感情的動物。
初識馴鹿
那一年大興安嶺的冬天,寒冷無比。我第一次來到塞外這不毛之地,暗忖這樣的生態(tài)環(huán)境,人與人之間、人與自然之間的聯(lián)系一定會被高寒、險惡的氣候所阻斷和凍結(jié)。
列車過了伊圖里河,額爾古納旗的公安特派員特意來接我,我一邊聽他興致勃勃地講著當?shù)氐拿耧L、民俗,一邊充滿著好奇和憧憬。
生活在大興安嶺北坡的鄂溫克人是一個游獵民族,他們沒有固定的生活場所,每當棲息地附近的獵物被他們捕獲所剩無幾之后,就要遷徙到一個新的地區(qū)。年復一年,他們一生中都在奔波、勞頓中度過,有時一個月就能搬家數(shù)次,因而,他們與“森林之舟”的馴鹿結(jié)下了深厚的情意。
不久,我隨同鄂溫克人一起搬家。老獵人拉基米抓來一頭馴鹿。這是一頭有脾氣的公鹿,性情暴躁,但當它看到拉基米的小孫子時,立即就溫順下來,乖乖地讓拉基米把孩子放在它的身上。鄂溫克人搬家如同駱駝隊遠行一樣,一長串馴鹿,馱著鄂溫克人的生活物品,由繩子連著,穿越大森林。當我們翻過一個小山岡后,又走了很遠,發(fā)覺馱著孩子的那頭馴鹿不見了。我們急了,拉基米順著原路領(lǐng)我往回找。走了約三袋煙的工夫,我們發(fā)現(xiàn),原來是把孩子固定在馴鹿身上的繩子被樹枝刮斷了,孩子從馴鹿身上掉了下來。那頭暴躁的公鹿正一動不動地專情守護在孩子身旁。我被當時的情景震撼和感動,開始領(lǐng)略了“仁獸”的含義。
鄂溫克的女人也和男人一樣出獵。母親們出發(fā)前,要把孩子放在馴鹿和狗的身邊,雖然她們打獵時間很長,有時甚至一天都回不來,但她們很放心。有馴鹿在,孩子餓了,有天然的乳汁鹿奶,危險來了有狗在孩子的身邊防護。當你看到孩子在母鹿身上盡情地吮吸,母鹿像哺育自己的兒女一樣安詳、慈愛,狗像衛(wèi)士一樣目不轉(zhuǎn)睛地在一旁守護這樣一幅人、狗、鹿之間優(yōu)美、動人的情景時,你怎能不被大自然母親給人類和動物創(chuàng)造的這種天然親情所打動所不能忘懷。這是大自然的偉力和魅力!
我在獵民點住了兩周以后,一頭母鹿產(chǎn)下一頭小鹿。大大的眼睛、毛茸茸的身體,還沒有長角的腦袋,只有兩個細細的尖疙瘩,非??蓯郏蚁矚g極了。我常常偷著從撮羅子(鄂溫克人的臨時住所)拿出鄂溫克人喝奶放的方糖給小馴鹿吃。我把一塊糖掰成好幾瓣,一天能喂它好幾次。日子一長,小馴鹿就同我難舍難分,我走到哪兒它就跟我到哪兒,連它的母親也受了感染。一天,我失足掉在開春的冰河里,在岸上的母鹿看到了,飛快地跑過來,跳入冰河,它用鹿角緊緊頂著我,我抓住鹿角,它一點點將我送到堅固的冰面上。我得救了,但它試圖從河水中游出來,卻因碩大的鹿角被迅速涌來的堅冰夾住了,動彈不得。它拼命掙扎,也無濟于事。漸漸地,它的體力耗盡、熱量耗光,精疲力竭沉到了水里,再也沒有上來。
我十分難過,從此更加善待這頭小鹿以補償它失去母愛的不幸。直到我離開鄂溫克前,它都一直跟隨著我。在我返回哈爾濱的那天,它一直伴我來到敖魯古雅,我坐上汽車后,它還在后面奔跑,一步一個踉蹌。汽車漸漸遠去了,我的淚水噙滿了眼窩,它的形象慢慢模糊了,最后看不見了……
再次獲救
上世紀七十年代初,我再次去大興安嶺北坡體驗生活,又來到敖魯古雅。離鄂溫克獵民點還有百里多路,我的腿已經(jīng)累得蹣跚行路了。陪我前來的旗長那森怕我趕不到目的地,輕松地寬慰我,說去找頭四不像來。我懷疑在那人煙稀少的密林怎么才能找到馴鹿的行蹤。
只見那森在雪地里生起一堆火,從懷里掏出軍用杯,裝上滿滿的雪,放到火上煮。杯里的雪水還沒煮開,幾頭馴鹿就從遠處的松林間跑來。那森從腰間解下一個鹽口袋,抓出點鹽放在手心,那些馴鹿就爭先恐后地向他身邊聚攏,爭舔他手里的鹽面,那森趁機抓住一頭馴鹿的鹿角。我第一次騎著馴鹿趕到了獵民點。
我在山上呆了兩個多月,把素材收集得差不多,就準備下山。老獵民拉基米不放心,特讓一個獵手瓦洛加送我。我把所有的行囊搭在馴鹿身上就上路。我們來到貝爾茨河的一條支流邊上。在深山老林,沒有過河的工具,上山和下山都必須在結(jié)冰期。當時已到了初夏,但大興安嶺北坡正是開春季節(jié),冰面仍晶瑩透明,只是河邊出現(xiàn)了流水。我雖然知道“寧走封河一寸,不走開河一尺”,但如果再不下山,冰河融化,我就要繼續(xù)在山上住好幾個月,家里還有任務(wù),必須要趕回去。瓦洛加告訴我,要跟住馴鹿,抓緊韁繩。他走在前,我跟在后。我感到了冰面在腳下微微顫動,還不時發(fā)出爆裂似的聲音。正走著,只聽撲通一聲,我和幾頭馴鹿一下掉進了冰河里。我想著瓦洛加的話,緊緊抓牢韁繩,兩頭馴鹿碩大的鹿角卡在冰窟窿邊上。瓦洛加見我和馴鹿落水,大聲呼喊并向我比劃著,讓我抱住鹿的脖子,他則迅速地連打幾個滾到達對岸。只見他把皮衣一甩,抽出獵刀,片刻工夫就砍下一棵碗口粗的樹,把隨身帶的皮汗繩纏在胳膊上,就地往冰面上一撲,又連續(xù)在冰上打了好幾個滾停在離冰窟窿八九米處。他將手中的皮汗繩用力一甩,不偏不倚正好套在馴鹿的鹿角上。在他的救助下,我和兩頭馴鹿安全上了岸。后來,那森告訴我,開春過冰河非常危險,馴鹿雖會游水,但極容易被冰面卡住悶死在水里。如果不是瓦洛加的機智,沒有鹿角被卡在冰面,馴鹿沉到水里,我就沒命了。
通過這件事,我更加理解了為什么鄂溫克人對馴鹿如此崇敬,奉為“仁獸”,是因為它具有勤懇、樸實、任勞任怨的美好品質(zhì)。從那以后馴鹿在我心目中的形象日漸高大起來。善良的鄂溫克人感動著我,馴鹿樸拙的形象和品格激勵著我,鄂溫克飽經(jīng)滄桑的老獵民和美麗的少女誘發(fā)著我,拿起筆來,一遍遍如醉如癡地去描繪……
【附:作者簡介】
于志學作為中國20世紀以來較早涉足生態(tài)保護領(lǐng)域的藝術(shù)家,他將人文理念融入藝術(shù)生命之中。2001年和2002年他來到北極圈的朗格冰川和新西蘭的庫克雪山,體驗冰雪世界的奇妙;2003年他以68歲高齡跨越昆侖山口,走進“生命禁區(qū)”可可西里,為保護青藏高原的藏羚羊捐款;69歲又來到素有“死亡之?!敝Q的新疆羅布泊和米蘭古城,尋找羅布沙漠和樓蘭文明;2006年他在71歲高齡登上雪域高原的布達拉宮;2007年他又滿懷深情重返給予他藝術(shù)靈魂的鄂溫克敖魯古雅,把他與中國最后一個狩獵部落的文化情緣,畫上了濃濃的一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