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期中考試成績揭曉時……

中國的學校無非是這樣的：臨大考還有好長一段時間，磨刀霍霍向“豬羊”的各種準備工作就就緒了。老師們的神經(jīng)開始擰緊，校園內彌漫著奇奇怪怪的空氣──那是再小的考試也要殊死一搏的緊張和莊嚴。黑壓壓的耳提面命開始涌向學生。從高層到基層，從家庭到學校，從校園到社會，黑云壓城城欲摧。你若要體會“恐怖”這個詞語，不必等到初三高三，只需在期中考期末考時到中國的校園中來走一趟就是。

考完后呢？那狀態(tài)，也差不多可以用一些成語詩詞來形容。比如白骨露于野，千里無雞鳴等等。

以上是閑話了。我今天想說的話題是學生考得不好該如何辦？中國老師的心情，恐怕很少不受考試支配的?；蛘哒f，中國教師的生存狀態(tài)，就是由那點分數(shù)和排名決定的。很無奈，很無聊，更可怕，所以，想說說。

事實上，這次考試我發(fā)現(xiàn)我的學生成績也不佳，離我的期望值有點兒遠?？荚囀。覀兒稳ズ螐?？我們的心情該如何安放？

說點兒心里話。用三個“不要”。

首先，不要為難同事。

考試的結果一定是幾家歡樂幾家愁。考得不好的心焦火療如坐針氈如臨大敵如火燒身──那是當然的！接下來的可能就是學生的質疑家長的投訴領導的責問。分數(shù)這呆頭呆腦的家伙，攪得動江河，搞得亂社稷。考得好的呢，哪怕是假裝淡定，心中也多半狂喜，說不定比那洞房花燭夜或者他鄉(xiāng)遇故知還要神清氣爽……我做了二十年教師，自己就是這么一路看過來活過來的。我曾見到多少教師，他們終生的奮斗目標，就是比隔壁的、對門的、背靠背的那位同事平均分多考0.1或者0.2分，否則，他們就會失落，就會痛苦，就會抑郁，就覺得自己的生命毫無價值。

在這樣的心態(tài)下，教師與教師之間，特別是主科教師與主科教師之間，很少有真正的朋友──外表的和諧，不過是裝給人看的。我經(jīng)歷了不少的教研組，為了那點兒平均分搞得雞飛狗跳你死我活，大家明里暗里各使絆子，把“窩里斗”演繹得無比精彩。

結果，高興了誰呢？這樣的慘烈的惡性競爭，讓誰占了便宜呢？

我懶得分析。但有一點可以確定，得便宜的肯定不是我們自己。

所以，我總是呼吁：在本就嚴酷的教育背景下，為了救贖和自我救贖，教師一定要團結起來，成為真正的朋友。我們要把心真正放下來，看到未來，看到明天，看到我們的價值真的不僅僅只是那分數(shù)和排名能夠圈定的，不要把榮辱得失全寄托在那平均分上。大家都一條心，視他人的班為自己的班，別的班考得不錯，大家都祝福他，真誠地向他學習，相互提升，一起進步。除了分數(shù)，還從更多的角度去發(fā)現(xiàn)身邊同事的長處，彼此贊美，相互激勵。那么，惡性競爭所帶來的負面效應就會得到緩解。

大環(huán)境我們確實改變不了，但是營造一個氣氛好些的小環(huán)境我們還是有可能做到的??！

當然，我更祈求我們的領導們，不要把分數(shù)排名作為控制教師奴役教師的手段。激發(fā)教師的方法千千萬萬，聰明的校長一定懂得：只有每一個教師都心靈舒展充分地感受到了自己作為人的尊嚴，這所學校，才可能成為真正幸福的學校。

我很幸運，我的校長，是這樣的人。

以前，我曾經(jīng)在一個很好的教研組呆過。組里有一個年輕老師，一直很苦悶，因為他的班總是平均分比我們差幾分，為此他承受了巨大的壓力。我們很不忍，幾個年齡稍長點兒地悄悄一商量，決定給這老師一點兒幫助。在一次考試中，我們都故意把自己班的平均分壓了壓，第一次讓那年輕人奪了頭魁。這下好，那孩子，一下就開心了，干勁兒也來了。這樣大家一“忽悠”，整個教研組其樂融融。后來大家約定，誰考第一，誰請客。這個教研組，是我最喜歡最難忘的一個教研組。

不為難同事，就是不為難自己。我們跟同事朝夕相處，甚至比跟家人相處的時間還要長。影響我們的生命狀態(tài)的往往就是身邊的那幾個人。如果我們足夠聰明，就一定會先讓同事幸福。多一個幸福的同事，辦公室就多一分快樂；自己的周圍，就多一分和諧；我們自己，也多一分開心。何樂而不為呢？

所以，不為難同事，其實就是解放自己。

其次，不為難學生。

考得不好，難免遷怒學生。這幫蠢家伙，怎么教都教不會，考出那么點兒分數(shù)，把老娘（大爺）的面子都丟完了。心中有恨，嘴下無情，損起學生來毫不留情。不把自己的一腔憤怒兩腔恥辱扔給學生討個“公道”絕不罷休。于是，教室里陰云密布陰風乍起。多少曾經(jīng)的淑女帥哥老師風度盡失，變成為老巫婆老妖怪張牙舞爪直把教室罵成了人間地獄。

最難過的是差生們──拉了平均分，給班級拖了后腿的的差生們。那簡直就是該千刀萬剮下油鍋才能解心中之恨。

我曾經(jīng)看到一個老師在辦公室訓差生，那場面真是驚心動魄：先來硬的──竭盡諷刺挖苦之能事。最有“創(chuàng)造力”的是逼那孩子大聲地報出自己的分數(shù)。那都是什么分數(shù)啊，科科都是二三十分。孩子聲音小了還不行，必須聲竭力嘶地喊。那些可憐的數(shù)字撞擊在我的耳膜上，一聲比一聲地痛。然后來軟的──動之以情曉之以理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感化”孩子要他學習。那身材高大身體肥碩一眼看去智商確實有點兒問題的孩子被這老師玩弄于鼓掌之間，先是傻乎乎地喊，然后頻頻點頭，最后被迫和老師拉鉤……我看著怎么都覺得像耍猴子，渾身不自在，連忙逃跑到外邊的廁所里去了。

我以前也因為考試成績譏諷過孩子。這些年每每想起那些細節(jié)，都覺得自己是罪人。其實我自己讀初中時，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中等生。到了高中，更完完全全地成為了差生。高一的時候，我的物理成績是18分，數(shù)學也只有50多分。我的真正開始用功學習，是從高四──補習的那年開始的。人是多么可悲，為什么一旦自己成為了教師，就忘記了當年的恥辱歲月，而對現(xiàn)在的孩子毫不留情呢？

這是不是人最大的悲哀，或者說無恥？

我們應該相信，絕沒有孩子自己愿意成為差生，也沒有一個父母故意讓自己的孩子成為差生。每一個差生的背后，都必然有一個心酸的故事。或者說，有差生的家庭的背后，都有難言的苦痛。一個好教師的意義應該在這里：他無論處在什么樣的境地，站在什么樣的高度，都能理解孩子體諒孩子。鼓勵孩子和幫助孩子已經(jīng)成為了他生命的本能。

做幸福的教師，必須要跨越心理上的一道坎兒：孩子，絕不是我們實現(xiàn)平均分的工具。孩子是人，是尚未長大的“成人”。尊重他們，是教育的底線。

越考得差的孩子越應該得到尊重得到保護得到關懷。

社會要保護弱勢群體，學校要保護弱勢孩子。所謂弱勢孩子，絕不僅僅只是農(nóng)村家庭讀不起書需要希望工程幫助的孩子，還有更多的是“讀書暫無能讀書暫無力”的孩子。在現(xiàn)在以分數(shù)和排名決定“人種”優(yōu)劣的校園里，他們是真正的可憐人。

老師們，記住網(wǎng)絡上流行的段子吧：要愛優(yōu)生，未來他們可能是科學家和大學教授；要愛中等生，未來他們可能是你的同事；要愛差生，未來他們可能是投資重建你的學校的人。

陶行之的名言我們都耳熟能詳：你的教鞭下有瓦特，你的冷眼里有牛頓，你的譏笑中有愛迪生。你別忙著把他們趕跑。可不要等著坐火車、學微積分、點電燈，才認識他們是你當年的小學生。

抱一抱這些考試分數(shù)只有個位數(shù)的孩子，給他們鼓勵，告訴老師會幫助他們，等待他們。這比德蘭修女抱住那些骯臟的窮苦人容易得多?。?/SPAN>

最后，不要為難自己。

我們這些做教師的小知識分子，工作任務重，工資待遇低，但大多數(shù)偏偏責任心強。學生考不好，很容易馬上產(chǎn)生自我負罪感，覺得自己不行，能力差，弄不住學生，是個無能的教師。

這是對自己的不公正。

學生成績不理想，需要的不是自怨自艾，而是冷靜地反省和調整。

一般來說，學生分數(shù)考得好，這個老師是稱職的。但也不一定。現(xiàn)在中小學的那點兒語文考試，明眼人都知道，如果你從初一開始就把孩子當初三學生來對待，天天就盯住那點兒考點使勁弄反復弄，不惜犧牲學生的所有語文學習的時間，甚至還賠上孩子的其他時間，把語文當成數(shù)理化來反復操練，這樣搞下來，也許學生的成績也好看，而且學生家長說不定還歡迎──我們的教育價值觀早就變異了腐化了，只要是為分數(shù)服務的，很多人就認為是好的。但是，這樣的教師，他們讓孩子犧牲的是閱讀的時間，思考的權利，享受語文的最佳時光。他們奪得了分數(shù)，埋葬了孩子的幸福──雖然也許孩子們并不知道他們被出賣了，成為了老師正大光明掙分的工具。

我們評價自己，除了分數(shù)外，還有許多指標：比如學生對我們的感情，比如學生對語文課的喜愛程度；比如我們自己在教育過程中的投入程度反思力度和創(chuàng)造高度；比如自己在學科上的可持續(xù)發(fā)展動力……綜合起來，我們可以給自己打個分，然后確定努力方向。

事實上，有許多有追求有魄力的老師都是暫時能夠擺脫“分數(shù)”的桎梏的。有些具有教改意義的教育行為，在某一度時間，是需要暫時犧牲一下分數(shù)的。如果什么都不敢犧牲不敢丟棄，只抱著課本考卷為生，就算是取得了還像樣的分數(shù)，那又有多大的意義呢？

我理想中的考試乃是：不要公布明確的考試范圍（什么三個單元的字詞，五個作家，八首詩，兩篇文言文等等），讓考試成為了教師撒下天羅地網(wǎng)對考點圍追堵截一個也不能丟的無聊戰(zhàn)爭。好的考試應該是一種常態(tài)的考積累考能力的測試，是能夠把教師都吸引到帶領學生從容地多讀書多思考多寫作上的考試。如能這樣，語文教學，就會獲得一種面向未來的淡定和勇氣。

當然，現(xiàn)在我們動不了體制，也就只能更多地去適應。面對現(xiàn)在的考試形式，學生考得不理想的現(xiàn)狀，我問自己：

我的課堂高效嗎？

我勤勉嗎？該落實的知識點是否都落實了？

我扎實嗎？我的課是不是還有些浮躁？

我的作業(yè)布置是不是對所有學生都有益？

我對弱勢學生的關注是不是持之以恒的？

我的語文整體規(guī)劃是不是合理？

……

最簡單的辦法還是：求助于學生，多聽聽他們的想法，讓他們來一起出點子。

我們帶了一撥又一撥的學生，事實上每一撥學生都很不一樣。對前一撥學生適用的方法，未必對這一撥學生有用。就如我，用以前教重慶學生的法子，基本上教不動北京的學生。這次考試也悟到，教上一屆學生很有效的法子，也不一定對這一屆學生有用。所以，我們得改變，得調整。這個改變和調整的過程就是教學科研的過程，就是提升自己的過程。

所以，我們走向成熟和理性的一個標志就是：當學生考得不好，我們不沮喪不埋怨，反而，我們會覺得很興奮：因為問題出現(xiàn)了，改革的契機也就出現(xiàn)了，挑戰(zhàn)也就出現(xiàn)了。沒有挑戰(zhàn)的人生，有什么意思呢？

要感謝那些差孩子，感謝遇到了比較差的班，他們讓我們更豐富，更活躍，獲得了更大的提升可能和提升空間。

說了這么多，可能有些老師會嘲笑我：在他們的眼里，不為分數(shù)拼得白刀子進紅刀子出就是傻子笨蛋瘋子，就是癡人說夢不和社會接軌。

隨他們去吧。反正，我覺得我自己的價值是用分數(shù)衡量不了。我會慎重對待孩子的分數(shù)，努力幫助孩子們獲得更好一些的分數(shù)。但是，如果我盡力了那分數(shù)還是不太好看，我不會抑郁不會自責，我照樣吃嘛嘛香，看誰都是天使。

要我把自己的身家性命都抵給那分數(shù)，為它哭為它笑為它癡狂受它擺布，打死我也不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