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曉敏
　　
　　錢偉長高考時，物理成績只有5分，但后來卻成為物理學大師。談其原因，人們注意到的多是錢先生學習的刻苦努力，以及他的愛國之情所起的作用。這些當然都是很重要的。但有一個問題似乎受到忽視，就是：究竟應怎樣看待錢偉長學習物理的基礎？
　　說到這兒，也許有人會不屑：錢偉長入大學之時，物理的基礎不是明擺著的嗎？他的物理考試的成績只有5分，還談什么“基礎”？可是，這確實是個有必要思考的問題。
　　錢偉長的“5分”，只是他高考時物理考試的成績，而并不簡單地等同于他學習大學物理的基礎。這里，首先有個怎樣理解“基礎”的問題。
　　多年以來，我們對學習某一專業(yè)的基礎，大多是一種“機械主義”的理解。我們常常是簡單地將學生中學的成績看成是大學時期學習這一專業(yè)的基礎。實際上，情況并不是這樣簡單。所謂學習的基礎，不單是這一專業(yè)的知識，更包括學習所需要的各個方面的心理素質，可以說，學習所需要的各個方面的心理素質，如領悟力、感受力、想象力，以及學習時全身心投入的那種“沉浸”的心理習慣，強烈的好奇心，對知識的敬畏感，等等，這些都不是專業(yè)知識，但這些比專業(yè)知識更為重要。而這所謂的各個方面的心理素質，實際上又需要多個學科來培養(yǎng)。如語文學習、歷史學習對人的領悟能力、想象能力的培養(yǎng)，其價值實際上超過物理學的學習。而這些心理素質與心理能力，正是大學物理學習的重要基礎。簡單地說，錢偉長高考的物理分數(shù)是5分，但他的物理學學習的基礎卻并不是僅僅是這5分。他中學時期語文學習和歷史學習中培養(yǎng)各種能力，也是他物理學學習的重要基礎。
　　實際上，不僅是錢偉長，許許多多的“理科”的杰出人物，都有著對“文科”的強烈的興趣和愛好，實際上也都通過文學、歷史而培養(yǎng)了自己對學習理科而言是非常重要的能力。安徽教育出版社出版的《院士思維》，即提供了許多例子：
　　《院士思維》　安徽教育出版社１９９８年
　　葉叔華（天文學家）：“我自幼特別喜愛文學，凡能找到的書籍，無不涉獵，因此興趣廣泛也是我的習性之一。”
　　朱清時（化學家）：“上初中時，我喜歡詩歌。大家都認識的幾個字，一下子就能給人以很清晰的圖象，耐人尋味，意境深遠。我覺得很神奇，我非常羨慕李太白的風流灑脫、蘇軾的豪放和柳宗元的婉約之作。
　　楊雄里（神經生理學家）：“……我還利用課余時間背誦唐詩宋詞，閱讀《三國演義》、《水滸傳》和《紅樓夢》等古典名著，研讀高爾基、普希金、莎士比亞、巴爾扎克、泰戈爾、魯迅等文學大師的作品，表現(xiàn)出對文學的極大興趣?！?楊雄里對此還有深刻的理性的認識：他說：“很難想象，在語言、文字表達方面都不在行的人會成為一名非常出色的科學家。許多老一輩科學家在駕馭語言文字的能力上，都有相當?shù)脑煸?。在我看來，科學上的造詣和語言文字功底有某種必然的聯(lián)系，因為科學研究需要嚴密的邏輯思維，而思維是通過語言文字來進行的。語言文字修養(yǎng)的高低，直接影響到人的思維能力的強弱：文學修養(yǎng)又能影響到人的語言表達能力。”
　　吳階平（醫(yī)學家）：“父親很早便教我認方塊字，6歲左右開始坐在父親辦公桌旁讀《史記?項羽本紀》，看《三國演義》?！?BR>　　冼鼎昌（理論物理學家）：“父母親的國文根底扎實，要求我們在假期力背誦一些古文，有時還抽空給我們講一些《四書》里的章節(jié)?？偟恼f來。他們是比較開明的父母，培養(yǎng)了我們愛好讀書的習慣，對我們讀的書也不加限制。許多“閑書”、如《三國演義》、《水滸傳》、《西游記》、《紅樓夢》、《聊齋志異》等，我都是在小學階段讀的。
　　馬在田（地球物理學家）：“父親一方面讓我在正規(guī)學校讀書，另一方面還讓我跟一位私塾先生讀詩書。因此，我在小學時就讀了許多古文，如《滕王閣序》、《吊古戰(zhàn)場文》、《為徐敬業(yè)討武照檄》和《李陵答蘇武書》等。盡管當時不懂這些文章中的全部含意，但通過讀這些課外的書，擴大了視野，啟發(fā)了思維，也養(yǎng)成了涉獵課外讀物的習慣。
　　楊叔子（機械工程學家）：“抗日戰(zhàn)爭爆發(fā)時，我還不滿5歲，由于隨家逃難，沒機會上學，在家讀中國傳統(tǒng)經典著作，如《詩經》、《四書》、《古文觀止》等等。一直到9歲，我才有機會上學。
　　王志鈞（生理學家）：“我們家窮，沒有能力供我升中學，只有自修苦讀。因此在小學畢業(yè)后，我補習了《古文觀止》、《古文釋義》，閱讀了《史記》、大本《王鳳州綱鑒》等書，打下了一些中國文學和歷史基礎。此后，閱讀文學和歷史著作竟成了我一生的業(yè)余愛好了。
　　王梓坤（數(shù)學家）：“一本《薛仁貴征東》，我一下便被吸引住了?！@次大發(fā)現(xiàn)對我一生有決定性意義，從此我到處找書看，從《薛仁貴征西》、《羅通掃北》到《聊齋志異》、四大奇書、著迷到放牛時、車水時，甚至在田間小道上走路時，也手不釋卷，心無旁騖。這樣，既識了字，添了智慧，而更重要的是養(yǎng)成了喜歡讀書的習慣。
　　於崇文：“在小學至初中階段，我接受德、智、體、美、勞全面發(fā)展的啟蒙教育?！咧须A段，我接受了自然科學和人文科學并重的堅實的基礎教育，我在已有百年歷史的上海著名的南洋中學求學，其中的教師大多由交通大學（前身為南洋大學）的教授兼職；除國文外全部采用英語課本。國語課的內容包括四書、五經，唐宋八大家和現(xiàn)代文學。英語課包括文法、修辭、英國文學、現(xiàn)代英語、會話、作文和中英文互譯（包括中國古文的英譯）……課外還廣泛接觸哲學、政治經濟學及中西方的文化、藝術。
　　張滌生（整復外科專家）：“對我影響最深遠的老師之一是初中時的語文老師嚴濟寬先生。他連續(xù)兩年教我們語文課。他并不按語文教科書照本宣科，而是介紹我們讀魯迅、茅盾、巴金、冰心等的小說和散文，以及屠格涅夫的《前夜》、高爾基的《母親》、奧斯特洛夫斯基的《鋼鐵是怎樣煉成的》等世界名著。同時，他還要求我們精讀唐宋詩詞、《古文觀止》等經典作品。他不但要求我們閱讀，而且還要求對有些文章和詩詞熟記背誦。
　　近些天，人們常常在思索和試圖回答所謂的“錢學森之問”，為什么當今我們很難培養(yǎng)出杰出人才？這個問題，說簡單也簡單：我們沒有培養(yǎng)出理科的大師，主要的原因在于——我們的文科教育太糟糕。我們的學生高考時，若語文滿分，歷史也滿分，這樣的學生，想不成為大師都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