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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言的交流是文化交流最重要的方面。鴉片戰(zhàn)爭前,中國文化是東亞的楷模,因此,漢字漢語對周邊國家深有影響,但鴉片戰(zhàn)爭之后,中國文化遇到了一種新的挑戰(zhàn),這時候中國開始一點一點的接受了新的詞匯,新詞開始進入了中國人的語言中,并影響到中國人的思維。
新詞剛開始產生的時候,也是往往被別人作為笑料的。比如清末就有這樣幾句打油詩: “陽歷初三日,同胞上酒樓。一張民主臉,幾顆野蠻頭。細崽皆膨脹,姑娘盡自由。未須言直接,間接也風流。”“處處皆團體,人人有腦筋。保全真目的,思想好精神。中心點最深、出門呼以太、何處定方針” 今天人們不會覺得這個有什么好笑,有什么不妥。但當時“團體”、“腦筋”、“目的”、“精神”、“中心點”、“以太”、“方針”、“直接”、“間接”這些詞都是中國人聞所未聞的“新詞”。這些新詞進來的時候確有很多人嘲笑,曾遭到了強烈的反對,認為這些詞匯是殖民主義、是對中國語言的染污褻瀆。 湖南的葉德輝以保守著稱,在維新運動時就痛斥這些詞,提出來要辨文體,他指責說:“異學之詖詞(按:音“畢”,詖詞指邪僻的言論)、西文之俚語,與夫支那、震旦、熱力、壓力、阻力、愛力、抵力、漲力等字觸目鱗比,而東南數(shù)省之文風日趨詭僻,不得謂之詞章。”當時維新運動在東南影響比較大,維新派的報紙上這些新詞匯用得多,他認為這種文風就不能成為詞章。 而張之洞和端方以開明著稱,但就連他們也反對用新詞。張有一個姓路的幕僚,一次幫他起草文稿時用了“健康”這個詞,張之洞一看這個稿子勃然大怒,批了幾個字就把這個稿退回去了。他說:“健康乃日本名詞,用之尤覺得可恨”。這個姓路的幕僚對新詞比較了解,他寫了幾個字將文稿又交了上去:“名詞乃日本名詞,用之亦覺可恨”。歷任湖廣總督、兩江總督的端方,在一次批閱學生“課卷”時寫到:“謂其文有思想而乏組織,惜用新名詞太多。”他不知道,“思想”、“組織” 也是新名詞,因此成為一時笑談。 反對用新詞者如張之洞、如端方,卻也無法擺脫新詞,歷史的舞臺上這些新詞不可避免地登場了。這使我想起了一個俄羅斯的謎語:不是蜜,但是能黏住一切——謎底是“語言”。 近代中國,主要是通過日本來了解西方的,這表現(xiàn)為對日本新詞的引進。甲午戰(zhàn)爭之前,哪怕是先進的中國人,也看不起日本。甲午戰(zhàn)爭之后,中國被日本打敗,中國開始向日本學習。1900年前后,大批的中國留學生赴日,由于中日同文的原因,日本習慣用漢語的詞匯翻譯西方的詞匯,這些詞又被那些留學生大量的帶回來中國,因此從日本轉譯過來的西方書籍,遠遠超過了當年中國人直接翻譯的西方著作。確實,如果“查戶口”“論出身”,姑且不論幾乎全部自然科學詞匯,就是我們現(xiàn)在常用的科學、政治、經濟、商業(yè)、體育、服務、申請、后勤、方針、政策、憲法、紀律、革命、政府、解決、理論、哲學、原則、健康、美術、抽象、概念、邏輯、社會主義、資本主義、共產主義、咖啡、啤灑、香檳、沙發(fā)、摩托、幽默、蒙太奇……無一不是近代才“移居”于此的“外來戶”。如果真要“正本清源”查 “血統(tǒng)”,非祖宗八代“根紅苗正”不可,定要“清除污染”將“外來語”統(tǒng)統(tǒng)掃地出門,則我們現(xiàn)在根本就無法開口說話。 隨著文化交流的加速,現(xiàn)在“字母詞”越來越多成為人們日常使用的詞匯,成為“現(xiàn)代漢語”的一部分,什么卡拉OK、MP3、CDMA、DVD、IP、ID、 IC卡、SIM卡、GDP、CPI、PPT……。因此,《現(xiàn)代漢語詞典》把這些常用的字母開頭的詞語也作為“現(xiàn)代漢語”的一部分收錄進去不僅“情有可原”,而且是“勢所必至”。當然,一直有人對此大表反對,最新的情況是一封由一百多名學者聯(lián)合簽名的舉報信,被分別送到了新聞出版總署和國家語言文字委員會。簽名的學者中包括中國社會科學院哲學研究所研究員李敏生、“五筆字型”發(fā)明人王永民和翻譯家江楓等。這封舉報信稱,商務印書館今年出版的第6版《現(xiàn)代漢語詞典》(以下簡稱《現(xiàn)漢》)收錄“NBA”等239個西文字母開頭的詞語,違犯了《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家通用語言文字法》、國務院《出版管理條例》(國務院第594號令)等法規(guī)。(見2012年8月28日《北京晚報》) 他們似乎不知道,這些詞在生活中人們已“習以為常”,確確實實已成為“現(xiàn)代漢語”的一部分了。人們都說:“到醫(yī)院做個CT?!睙o人說“到醫(yī)院做X射線電子計算機斷層掃描”。如果真這樣說,嚴格要求也還不對,因為這“X”也不行,也是西文字母。人們都說到KTV唱歌去,沒人說到“機內預先錄制無人樂隊伴奏音響設備包房唱歌去”??炊癉NA”的人比看懂“脫氧核糖核酸”的人要多得多吧。人們都說買一個MP3,有幾人說得出這“MP3”的標準漢譯? 類似例子,舉不勝舉。無論愿意不愿意高興不高興贊同不贊同,“字母詞”將越來越多地涌入“現(xiàn)代漢語”,《現(xiàn)代漢語詞典》附上“西文字母開頭的詞語”必將越來越長,這是語言流變的“勢所必至”,是語言詞典編纂的“理所當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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