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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文帝和兒子漢景帝在執(zhí)政期間,尊崇“黃老政治”,歸到一句話,就是“無為而治”。與后代很多王朝相比,這個時期,政府比較守規(guī)矩,皇帝主動降低對生活品質(zhì)的要求,從不考慮文治武功之類大事,也不攢著力氣想讓自己留名青史,做人很低調(diào)。平時也是盡量不打擾老百姓的生活和生產(chǎn),只要是老老實實地以創(chuàng)造社會財富為己任的,國家都很激賞和喜歡。對那些自己勤勞致富,也為國家貢獻糧食和力氣的,國家很少流著口水,主動撲上來,張口來吃。至少從皇帝那里,一般也不巧立名目,強取豪奪。兩代皇帝嚴守這一政治理念,實踐表明,國家不找事,百姓的創(chuàng)造力就能得到極大發(fā)揮。漢朝的天空下,逐漸出現(xiàn)人丁興旺、錢花不完、飯吃不凈的盛世。等到了武帝當?shù)罆r,政府已經(jīng)富得相當驕傲了。按照史書記載,如果皇帝再不出來幫助大家使勁地花錢、吃糧,放在倉庫里的錢糧都會被活活地糟蹋成垃圾。 不過,在自然法則和自由經(jīng)濟主宰的天下,“馬太效應”也得到瘋狂發(fā)揮的機會。有本事、有地位和有權(quán)勢的人,借用有利的資源,兼并土地,偷逃稅收,搶占國家資源,變得越來越有錢、有勢、有力量。這些豪強中,有的仰仗自己祖上立下的功勞,拿著國家俸祿,跑馬圈地,野蠻生長。有的攀附權(quán)貴,攫取政治資源,然后官商合營,拉當官的下水,分財分物,家財和勢力也是越滾越大。還有一些人,雖然沒掌握什么正經(jīng)的政治權(quán)勢,但因為肯花大力氣,也敢出頭、敢玩命,逐漸當上了本地的黑社會頭目,甚至強橫的官府也不敢來招惹(誰惹他們,他們給誰拍黑磚,或者為他制造正常死亡的現(xiàn)場),膽小怕事的百姓更是忙不迭地跑來依附(認了大哥,欺負他的人,只有一個人;不認大哥,敢欺負他的就是一群人,認大哥,很合算),最后也都一個個地混成走路看天不看人的地方土豪了。后來的情勢很壯觀,到處都是敢和政府明里暗里扳手腕的人物。 更讓皇帝受不了的是,皇帝有點自己的想法,想將之變成現(xiàn)實,但不符合豪強們的利益,也都被這些人軟抗硬頂,很難有效實行下去??催@情形,武帝想當上名流千史的大人物,是沒指望了。僅當個保住太平、吃喝不愁的平庸皇帝,對于沒啥大追求的人來說,按說也不錯,但對自命不凡的武帝劉徹來說,就會讓他活得既泄氣又憋氣了。就以打匈奴來說,武帝年輕的時候,就開始動這個心思了,很想掃蕩這些沒事來找事、沒錢就來要錢、不把自己當外人的貨色,出出劉氏皇族憋了三代人的惡氣,當然這也是保家衛(wèi)國、永葆江山的好事,更是成就他豐功偉業(yè)的大事。但干這種事,就要燒大筆的錢,還要死很多“棒勞力”。豪強們一旦支持皇帝,以前搶來和攢下的錢肯定會讓皇帝拿去花,自己就要勒緊腰帶。依附自己的百姓也必然要拿刀扛槍,出門去賣命,那么,誰還為自己端屎盆、喂飯食?繼續(xù)驕奢淫逸肯定是不可能了,弄不好,豪強們也要親自上陣殺敵,想想這些事都讓人睡不好覺、吃不好飯。 武帝被折騰若干次后,徹底認定,豪強們根本就是裝成與皇權(quán)穿一條褲的樣子,骨子里,僅把皇權(quán)看作自己享福享樂的工具。沒事時,這些人高調(diào)宣稱,皇帝是大哥、是親爹、是上天派下來的。一旦禍事來了,就希望皇帝當“冤大頭”,“把所有問題都自己扛”,如果為此該有人壯烈地去死,皇帝就該第一個去,至于第二個誰去?那肯定是傻冒指數(shù)足夠高的去,并依此類推。更讓武帝糟心的是,這些豪強之間平時爭權(quán)奪利,也是你咬我、我咬你,毫不“口”軟??墒?,一旦和有損自己利益的皇帝意志較量,他們就會自愿地挽起手腕,誓死保衛(wèi)自己的一畝三分地,決不讓皇帝和他的狗腿們跑進來“偷菜”。從實際情況看,這些人也真是夠多的,每個人的“護食”精神又很強悍,皇帝不玩硬的,看來還真難辦。 武帝深深地感到需要趕快重新洗牌,把這些人整肅徹底。當然,皇帝打牌,不會伸手親自去洗牌,他只負責出牌,洗牌的都是那些出手快、有眼色和手法熟練的。而這些人僅會洗牌也是不夠的,還要會出“老千”和比豪強更強悍、不講理,靠這些本領(lǐng)來保證,不管皇帝手上的牌多爛,掌握的牌技多臭,皇帝都能是笑傲天下的最后贏家。當然,更主要的是,他們要很買皇帝的賬,為皇帝的信任真心感動,替皇帝咬人毫不猶豫。為此,武帝用金錢、美女和地位進行循循善誘,這種高級人才也很配合,紛紛跳出來,比如,張湯、杜周、寧成、嚴延年等等,這些人被史書稱為酷吏。 這些酷吏常年精研法律,并靠此安身立命、飛黃騰達,可以說,他們已然對法條正背和倒背都如流了,個別的狠角色進化到了對法律“活學活用”堪稱出神入化的境界,達到最高層次的還能根據(jù)皇帝意愿(皇帝一般不說,基本靠猜),因地制宜地創(chuàng)造出新的律條。他們之所以精通法律,而不胡來,追求的是“殺人殺到明處”,保證每個被整治的人,包括感到死得憋屈的人,都得到一個說得出口的理由(至少酷吏們這樣認為)。畢竟國家承襲了秦制,法律至上是國策大政。正因為有“皇帝圣明、法律萬歲”這桿大旗罩著,這些人抄家、殺人、滅門,把幾十萬人早早地送進地獄,也沒有啥不適感,反而正義凜然。在他們的協(xié)助下,那種“豪強們指到哪兒、皇帝就打到哪兒”的局面,得到徹底地扭轉(zhuǎn)。對此,皇帝看著喜歡,心里滿意,出手也大方,沒少為他們加官進爵,鼓勵他們把瘋勁使完用盡。 在屠殺豪強、排除異己過程,皇帝培養(yǎng)和歷練出一批大大小小、有名沒名的精悍酷吏。這些人中,有廉潔奉公的,有藏污納垢的,有無賴陰鷙的,有乖巧伶俐的,也是形形色色,什么人都有。當然,他們的共性都是惟上是從,干起活來,都是爭先恐后,力爭讓皇帝驚喜得“掉下巴”。由于下手太狠,豪強們反復表示受不了,要求他們溫柔點,但他們從未答應過。其實也不是不能答應,關(guān)鍵是,他們理直氣壯地認為,豪強們以前欺負人的時候,啥時候也溫柔過呢?更何況,豪強們一般都有著為富不仁、蹬鼻子上臉的前科,不給出一個過硬的理由,讓酷吏和皇帝覺得他們確實老實了、改惡了,就網(wǎng)開一面,也是說不過去的。 不過,酷吏們干得正帶勁時,被逼得狗急跳墻的豪強們,受到酷吏迫害或不尊重的人們,深感“已經(jīng)到了最危險的時候”,于是自覺地團結(jié)起來。大家紛紛豁出去,亮出獠牙,對酷吏們狠狠地反咬一口。實事求是地看,一些酷吏的屁股也確實不太干凈,豪強和自覺受酷吏欺負的人編出的罪名,并不是完全無中生有。當然,更主要的原因,大概是天下被整肅得差不多了,需要安定團結(jié)、欣欣向榮的局面,武帝答應了這些人咬人解恨和保命的要求。大部分酷吏們?yōu)榇寺淞藗€引頸就戮的下場,個別識相或賭氣的還提前抹了脖子,得好死的酷吏鳳毛麟角。 大家都知道,實際上,這些酷吏最大的功勞是成功地幫助武帝完成了政治體制轉(zhuǎn)型,因為他們的努力,一系列有利于維護皇帝威嚴的集權(quán)制度和法律,在那時候漸露雛形。但武帝也知道,僅靠酷吏的蠻橫壓服,大家決不會持之以恒地尊重皇帝和皇權(quán)的,更不會心情放松、真心實意地擁護皇帝搞專制。這就需要給大伙兒找一套體系嚴密、基礎(chǔ)扎實和令人心服口服的說法,武帝選定了面目老實巴交、內(nèi)里溫厚講理的儒學。儒學與酷吏們留下的政治遺產(chǎn)聯(lián)姻后,皇帝的集權(quán)制度被打造成“陽儒陰法”的模樣,又實用,又好看。從此,皇帝們就可以更加心安理得地既當好人,又做壞事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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