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次看黃磊和劉若英的《似水年華》,離熱播的日子已經很遠。只是延宕了幾年之后,學業(yè)和生活的壓力暫時地化于無形,每天的日子陽光明澈,有持續(xù)的獨處和寫作。思維暫時停滯的時候,連續(xù)幾個晚上,黃磊為自己過往情感所立的傳記光影,將一段對烏鎮(zhèn)的向往第一次從模糊的記憶具象到了赤純的向往。一直忘不了劉若英跳房子的那段清冷空曠的石街,仿佛那是個安靜孤獨的舞臺,等著念念不忘的人。
到訪的時間最終延遲得可怕。劉若英再訪烏鎮(zhèn),做了西柵的代言人。黃磊的“似水年華”紅酒坊也座落在西柵深處幾年有余,東柵的老藥鋪子依然沿用著百余年來的赭色藥紙,西柵新開的茶坊已經放著Frank Sinatra的爵士歌曲了。烏鎮(zhèn)的變與不變,讓人總是暗自生惱,沒在盛放的華年里,像黃磊那樣,在這座鎮(zhèn)子上廝磨足夠的時光。

于是來得堅決,也改了一貫背包客的風格,即使整肅過的民宿價格不菲,還是選了臨水的房間,低手幾乎就可以撫摸到水面。追尋著一切機會的貼近和相處,仿佛心底積欠著太多的愧,偏偏就要抵死纏綿。計算著閑逛的時間,打電話給總臺續(xù)住一天,再續(xù)一天……短暫的華年里未曾相見,如今烏鎮(zhèn)已經看不出年歲,我們卻都已經往著老里去了。只有呆在鎮(zhèn)子的心里,才能喚起那幾年對那個眼神的銘記,不顧一切,未求深解,卻能許下全生。

第一天臨近中午才進的西柵,只是匆匆應付了半個小時的閑逛,就急急躲回房間了。周末持續(xù)到來的人群,腳步雜亂,行走又沒有章法,使城市與小鎮(zhèn)的界線曖昧而模糊。直到第二天起了個大早,要看清晨剛剛洗過的容顏。
起身的時間比太陽稍晚,陽光已經漸漸地要漫過第一層屋檐。幾個低處,傾瀉下來的光線遇到水澤上氤氳的一層霧氣,也頓時散作了一片細碎的光,匍匐在那層水霧之上。街頭只有幾個同樣拿著相機的人,隔著十幾步遠,身形就影影綽綽起來,像是被潑了一層水粉,顏色怎樣都不像是真的。鎮(zhèn)子的色調也開始松動,從夜的微涼中漸漸地油潤和輕柔起來,水光稍微一漾,就像要潑墨一樣地淌下來。也許是木屋整修的時間不久,雕花的窗戶上只是淡淡地泛著一抹金色,并不顯得沉重和憂傷。反倒是應了這個季節(jié)的稟賦:溫文爾雅,順氣低聲,一切隨和與從容。石階的寬窄恰好容下一個松緩的步子,在橋與路的鏈接中移步,但好像并非自己在走,而是淌著的顏色扯著整個鎮(zhèn)子在身邊緩緩地轉。在某一個光影斑駁的角落,忍不住想用手指去點點那些活潑的色彩,是不是可以突然就整個身子穿了過去,像電影中的幻覺一樣:青黛顏色的那一邊,是舊時燈影槳聲的烏鎮(zhèn)。它并非只活在記憶里,而是在另一個時空,平行而平靜地存在著。
比起先前去過的古鎮(zhèn),甚至比起相鄰的東柵,西柵的地方實在闊朗:靈水居前,簡直就是一個小型的廣場。擠在木屋之間的弄堂和石街,也有著別處少見的素樸和莊重。當年的昭明太子跟隨著老師沈約來烏鎮(zhèn)讀書,帝都的氣派多少還是帶到了這里。只是昭明太子一顆玲瓏心,倒沒有依著熟悉的宮闈暴殄天物,只不過道路比東柵寬了兩三指,門廊、木柵,一概如舊,連他下榻讀書的地方,那門房也只不過規(guī)矩和稍微工整了一些,也沒有特別顯出貴氣來。功夫倒是都用在了門里,很難想象,水路縱橫的小村竟然有這么多規(guī)??捎^,整肅華麗的大型院落。南朝之后,望族漸漸聚集在此,這些大型的院落才得以延續(xù)和保存。雖說同處江南,倒無法將這里的園林與蘇杭的加以聯(lián)系和比對。這是要人住在里面的,將自己生活的點點段段,全部都嵌在里面,伴著歲月熬出精魂來。此后,不用故事,不看碑文,只在里面坐一會兒,就能洞悉全部的情節(jié)。


是啊,坐一會兒。盡管空間長著,也并總是走的。常常只是踱了幾步,就被幾處微小的細節(jié)吸引過去。甚至是拍完了照片,依然會窩在那個地方發(fā)呆。在東柵的時候,狹窄的空間和隨時而來的游人讓人停不下步子,只知道在每扇宅門中來回穿梭。而在西柵,幾乎處處都可以停下。之前依照著網路上的指引做了功課,上海的攝影師留戀烏鎮(zhèn),在這里開出了“步步蓮花”,將自己拍攝烏鎮(zhèn)的作品齊齊做著展覽。黃磊依然不能忘記《似水年華》里總是說不明的情感,也賃下了幾間新修的木房開了紅酒坊。偶爾才來烏鎮(zhèn)的人,大多都心底執(zhí)拗地攥著地圖來朝圣,即便只是在門口站站,留一張合影也好。我倒更喜歡那個攝影師后來在隔岸開的“大茶飯”,做些粵式的點心,每到吃飯的時間,總能吸引著一大批廣東的游客。服務生和氣得很,不拘你點多少,吃完了也并不趕人,任由你攀在臨水的窗邊靜靜地看游船來往。主人的那只拉布拉多偶爾會從對岸的步步蓮花跑過來,遇到喜歡的人就貼過來,輕輕地蹭著腿,或者在腳邊熟睡過去。主人在每張桌子上都配了不同的花朵,古樸顏色中勾勒出了幾道清麗的光線,仿佛面前有江南的容顏,美目若兮。
余下的時間,就在景園的二樓坐著。這已經是鎮(zhèn)子的深處,游人不多,只有住在鎮(zhèn)子里的人,才會在晚上聚在這里,點上一壺茶,幾盤小食,聊些平日里有頭無尾的話題。我偏愛在早晨的時間,做第一位到訪的茶客。二樓臨窗的座位有江南特有的精細,背后籠著淡紫色的薄紗,椅墊用有了年月的刺繡做了套子,乳白色中點著桃紅。老板貼著窗底,還特意放了一小簇花兒,風一來會輕輕地抖。老板不多話,只是將玫瑰花茶拿上來,問了句:“要寫東西么?”就把接線板準備好,輕輕退了出去。放著《似水年華》的原聲,不需要題目,也不用打什么腹稿,信馬由韁地寫著心情。偶爾抬起頭來,看著住在對面民宿的人剛起身,推開木窗,對著滿目清涼的陽光,伸著懶腰。還有水的盡頭,也剛剛有游客包了船,悠悠蕩蕩地晃過來。一對情侶只在船頭緊緊地依偎著,仿佛絲毫不關心身邊的風景,只在意著身邊的陪伴。隨時可以繼續(xù)寫下去,我珍愛著這樣狀態(tài)下寫出的文字,只關注著自己的心跳和情感,不摻雜其他的紛擾。





至于簇擁著幾家商鋪的女紅街,直到夜晚花燈初上的時候,才悠悠然透出些娟秀的未到來。西柵近乎奢華地運用著光影,改變了古鎮(zhèn)夜晚昏黃的面孔,延續(xù)著色彩的傳奇。白天平淡低斂的小街,扮上了艷麗的妝容。連貫一片的店鋪,項鏈一般地攬著閃爍的暖光。與紅燈籠中暗然低調的氣氛不同,這條光帶張揚、熱情,匯成另一條河流,鋪在漣漪之上,擴散成一片光毯。櫥窗上陳列的作品,一改平時的素顏和羞澀,從邊緣漸漸泛起了傾訴的光。只要是經過,便忘記了是要趕到何處,而只在攫住眼光的作品前佇立,仿佛是一場交談,獨立出了私密的空間。轉了半天,還是順從著收集本子的愛好,買下了牛皮裝幀的本子,積攢自己的心情碎片。一路逛過去高低俯就,那光和影如同蝴蝶振翅一般,有持續(xù)不斷的新鮮和快樂。
我不知道這種強烈的情感倚重從何而來。那感覺就像晚餐是就著敘昌小吃的白水魚吞咽下的三白酒,一股勁辣義無反顧地鋪滿整個身體。也許,烏鎮(zhèn)是華年中的一個心結。我們本該在最好的時光中相逢,卻忘記了心中的直覺和沖動。當飽嘗了生活的痛,情感和容顏也漸漸蒼老和麻木的時候,才會覺得,這場早該發(fā)生的相遇來得那么遲。黃磊借著“文”的身份執(zhí)拗地等待和邀約著在這里的重逢。烏鎮(zhèn)是停在華年中的夢,而失了華年的我們,即使只是醉一回,夢一場,便也對自己有個交代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