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人告辭， 接前頁）

我老公費(fèi)力不對老武并不陌生。 我給他講過無數(shù)老武的故事。 因為是“殺上門去”， 沒有事先“請示”， 不知老武會不會對一個外國人突然冒出來見怪， 我和費(fèi)力不在門口止步， 等佳佳給信號。 很快， 就聽見佳佳叫我們呢。 我們踮著腳走進(jìn)病房。 這是一個單人病房。 淡藍(lán)色的窗簾遮住了中午的太陽。 護(hù)士和他的私人護(hù)理正照顧他吃午飯。 護(hù)士正給他擦嘴呢。 佳佳站在病床的另一側(cè)， 讓我和費(fèi)力不站到他床的這一側(cè)。 他躺在薄鴨絨被下， 下顎墊了一條餐巾。 午飯還在床頭的小桌上。 我看了一眼， 有抄菜， 好像是豆腐干。 護(hù)士剛剛把餐巾摘下來。 我等護(hù)士幫他擦好，便叫了聲“老武”。 他看著我說：“八年了，” 是啊， 快八年了。 他很平靜， 眼球有點混濁。 聲音雖然輕， 但一字一音很清楚。 記得當(dāng)年他的中音， 說話舒緩， 好像朗誦。 他愛話劇， 愛戲劇式的“表達(dá)”。 “很想你， 天天都想。” 我對他說。 “八年了”， 他又低低的說。 他的手只有一層皮， 骨結(jié)凸起， 手指細(xì)長， 蒼白得透明。 指甲依然秀美， 干凈， 手很輕， 手背上有大片的紫黑的淤血斑。 “腿都不能動了， 前兩年還可以坐輪椅， 現(xiàn)在腿和腰都彎不了了。 坐不起身了。 ”老武靜靜的說。 他的神態(tài)很安詳。 我跟他說我?guī)Ю瞎珌砹恕?費(fèi)力不走到床邊， 把他的手輕輕握住。 老武愉快的對他用英文說了一句“how do you do." 費(fèi)力不對他說“聽過您的不少的故事, 很高興能見到您”。 我給他們翻譯， 說話很輕。 老武要煙抽。 我和佳佳都說“您老人家還抽哪”。 他說， 如是三十年前， 還值得一戒。 這會兒也不必了。 日子不長了，想抽一口， 就抽一口， 不在乎。” 還是他的那副“不在乎”。 我和佳佳都說， 也就是您老的底子好， 好基因， 這么著“造”， 什么都不吝。 他的興致挺好， 一會兒， 又讓佳佳點了第二只煙。 我們問他什么時候出院回養(yǎng)老院， 他說下星期。我們問能不能去看他， 他說好哇。 咱們釣魚， 做飯。 我們問誰釣魚， 他說費(fèi)力不可去釣魚， 那誰做飯呀， 老武說， 我指揮。 我們笑了。 我們怕他累了， 要睡午覺了， 要告辭， 他讓我們留了電話， 然后一手捂著我的手， 一手捂著佳佳的手說“出發(fā)”。我好像又聽到了舞臺上“洪常青”對“娘子軍女兵”一揮手，發(fā)軍令， 于是我們?nèi)司汀俺霭l(fā)”了， 走出了病房。